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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下中都之後,李存勖設宴勞軍,在席間,李存勖先是誇獎了諸將的功勞,而後舉杯問:“之前我等所慮者,唯王彥章。今王彥章已死,乃天滅偽梁。然段凝傭兵數萬,坐鎮河上,實為隱患。往下該當如何,諸將但可說來。”
從河上轉戰到鄆州,又從鄆州直下,諸將都沒想到能這麽快擊敗王彥章,局勢發展順利的出乎意料,而此地距離梁都尚有幾百裡,是長驅直入還是先解決段凝這個隱患,保證側翼安全,成了席間眾將爭論的焦點。
李嗣源起座道:“兵貴神速。今王彥章已死,段凝尚不知曉,便是有人傳報,他也必定將信將疑。萬一段凝知曉此處情況,立即發兵,又能快到哪裡去。我軍前往梁都,路程不遠,且無關山阻隔,列陣疾行,不日便能到達。只怕段凝尚未離開河上,而我等已經擒住朱友貞。陛下不必遲疑,臣願領一千騎兵,為陛下先驅!”
郭崇韜也進言道:“李將軍此言甚是,直搗梁都,擒住朱友貞方為上策。”
李存勖尋思著點點頭,李從璟也起身道:“臣願領本部騎兵,隨我父先行,為大軍開道。”
李嗣源一番話說得漂亮,其實是誇大之詞,目的是幫助李存勖下定決心,真要隻帶一千騎兵先行,誰知道會有什麽意外,是以李從璟請命隨行。其實不用諸將勸說,李存勖也是打得直取梁都的主意,只是行動前要給主將點名用意而已,此時見李嗣源的意見被大多數將領接受,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
李存勖行事果斷,雷厲風行,計策定下,當即下令撤去宴席,令李嗣源和李從璟,帶領本部騎兵先行,兩部共計五千兵馬。
從席間下來,李嗣源對李從璟道:“此番南下,雖說梁都空虛,但各城均有梁軍守衛,集結起來也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再者王彥章雖死,戴思遠尚存,若是段凝援兵來得及時,不僅我等有危險,大軍也要面臨困難。此番南下,定要火速前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奪梁都。”這番話才是實在話。
好在李從璟知道此番征戰為兩國決戰,事先準備充足,軍情處自成立之日起,在梁國境內早已布下大網,因是李從璟走到哪裡,都不用擔心沒有向導,也不用擔心不了解各地情況。
李嗣源帶的是左射軍,李從璟集結的是君子都,兩人當晚就趁夜南下。
滅國,固然聽起來豪氣衝天,但這其中的凶險,卻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在李從璟和李嗣源出發之時,戴思遠已經到了曹州。不過他並未依照王彥章的意思,匯合曹州守軍抵擋唐軍,在他看來,守曹州跟守中都差別不大。特別是在他得知李從璟和李嗣源孤軍深入之後,一向用兵詭詐的他,心裡有了盤算。
“在孟州敗給你李從璟,此番中都又敗給你,前者是我大意,後者是我沒有用武之地。而今,既然你孤軍前來,我就讓你看看我戴思遠用兵的本事!左右亡國在眼前,不若掙脫枷鎖,放手一搏!”戴思遠望著頭頂明月,“老將軍,你就看好吧,末將必為你報仇,也必將為我自己正名!”
他看著身後的千余梁軍,這些經歷過戰火洗禮,而且又隨他殺出重圍,奔逃至此的將士,他們雖然狼狽不堪,但他知道,這些將士,已經完全擺脫了新兵的身份。他們,將成為他手中的利劍。
當夜,戴思遠領軍過曹州而不入,直向南方。
與此同時,大梁,皇宮。
朱友貞緊急召見了敬翔,哭著對他說:“朕後悔之前沒有聽你之言,以至於讓唐軍到了眼前,如今事情緊急,卿不要怨恨朕,快些替朕想想法子,渡過眼前危機,救大梁和萬千百姓與水火啊!”
敬翔拜倒在地,哭道:“臣受先帝厚恩,名為宰相,實為老奴。臣曾說段凝不宜重用,陛下不聽。現今唐兵將至,段凝遠在河上,不能前來支援。臣想請陛下避敵,陛下定不肯聽,想請陛下出戰,陛下也不會遵從,今就算諸葛在世,也是束手無策!請陛下先賜死臣,聊謝先帝,臣不忍見社稷淪亡啊!”
“愛卿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朱友貞痛哭流涕,無言以對。
這時,一員青年將領大步進門,一來便大聲道:“段凝本非將才,只會諂媚進讒,如今事情緊急,焉能指望他來救援?況且他聽聞王彥章戰死,已經嚇得要命,何能為陛下盡節?!”
說完扶刀跪倒在地上。
朱友貞看見此人,驚呼道:“皇甫將軍,莫非你有良策?”
皇甫麟抬頭,器宇軒昂道:“良策臣不敢言,但只要陛下能用臣,臣現在就能帶著控鶴軍出城,去迎擊唐軍!若是陛下覺得不妥,臣亦能在三日內在大梁招募三萬大軍,抵擋唐軍來犯!唐軍遠道而來,深入我境,孤立無援,所依仗者不過速戰速決而已,只要我等能挫其兵鋒,唐軍必敗無疑。屆時,陛下再調回段凝的軍隊,就能將唐軍聚殲於梁,取下李亞子的人頭!”
皇甫麟敬翔是認得的,控鶴軍都指揮使,勉強稱得上是禁軍大將,如今梁朝大軍盡出,大梁城內負責守衛的,主力就只有控鶴軍。他聞言驚喜道:“皇甫將軍言之有理,然你果能在三日內招募三萬大軍?”
皇甫麟面朝朱友貞而拜,道:“只要陛下下旨,臣定能辦到,否則提頭來見!”
朱友貞一時不能決策。三日招募三萬大軍,說起來嚇人,然而大梁有數十萬百姓,此舉並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的權力太大而已,這一點朱友貞清清楚楚。然而這種時候,他能給皇甫麟如此之大的權力嗎?若是皇甫麟圖謀不軌,他無異於自己給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皇甫麟保不保大梁且不論,但他這一出來,便是在要權!
皇甫麟見朱友貞遲疑,再拜,“陛下,唐軍來勢洶洶,而我國內兵力空虛,一旦阻擋不及,等他們到了大梁城下,那時想擋都擋不了了!一旦唐軍入城,以李亞子的心思,陛下求為長安布衣而不可得!今,皇甫麟受我皇大恩,忝為控鶴軍都指揮使,身負護衛陛下和大梁社稷之責,值此危難之時,正是皇甫麟報效陛下之機,臣肝腦塗地,為陛下萬死不辭,請陛下不要再遲疑!”
朱友貞終於下定決心,親自扶起皇甫麟,咬牙道:“好,朕現在就擬旨,封你為護國驍騎將軍,判六軍諸衛事,為大梁招募兵勇,抗擊唐軍!”說著,緊緊握住皇甫麟的手,目光殷切,“皇甫將軍,大梁安危,朕之身家性命,盡數托付你手了!望你能力挽狂瀾,護我社稷,到時候,你就是大梁第一功臣!”
皇甫麟從大殿內出來的時候,在門口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從空氣中聞出權勢的味道來,昂首挺胸,他對著腳下的大梁城道:“大梁,天下,我皇甫麟——來了!”
當李從璟和李嗣源帶領先鋒直達曹州時,沒費什麽力氣,兵馬本就不多的曹州守將就開門投降。父子倆得以兵不血刃拿下曹州城。戴思遠從中都逃離,李從璟是知曉的,所以他進城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詢問戴思遠的下落,然後守將卻告訴他,戴思遠並未到過曹州城,這讓李從璟起了戒備心思。
戴思遠雖然曾敗於他手,但李從璟並未就此小瞧了對方,孟州一戰百戰軍贏得僥幸,有太多的複雜因素。而在與王彥章交手的過程中,戴思遠只是作為衝鋒陷陣的部將而已,更沒有多少主觀能動性。戴思遠能夠成名,豈是段凝之流可比。話說回來,無論是名將還是大將,戎馬一生誰還沒敗過?
“為父曾與戴思遠交過手,這廝是個會用兵的,確實不容小覷。他麾下雖只有千余殘軍,但若是匯合了其他大城守軍,也是個麻煩。眼下曹州已下,梁都近在眼前,大軍如何行動,卻是個問題。”李嗣源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便問李從璟,“從璟,你怎麽看?”
“等。”李從璟也吃不準眼下局勢,軍情處的情報也需要時間,“用兵不僅貴在神速,有時候也貴在謹慎,此時情況已經突變,不能再貿然前行,就算要向大梁行軍,至少也得壯大力量了才行。等後續部隊趕到,再作打算。”
“有理。”
河上,梁軍大營。
段凝看著眼前的人,臉色談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說有些惱怒,他不屑道:“他皇甫麟算什麽東西,一個賣草鞋的而已!也能當上護國驍騎將軍,還叛六軍諸衛事?他想在別人面前抖威風也就罷了,但是來老子面子撒野,卻是選錯了地方!”
“在下日夜兼程從大梁趕來,既不是為了在段將軍面前抖威風,也不是為了聽段將軍詆毀皇甫將軍。”來人文士模樣,看似柔弱,然而一身風骨卻是不俗,彰顯出一股硬氣,此時他不卑不亢道,“詔書在段將軍手裡,上面寫得很明白,著令段將軍領大軍趕回大梁,護衛大梁社稷!這不是皇甫將軍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旨意!國難當頭,匹夫也當報國,難道段將軍想要棄國不顧?!”
兩人正在爭執, 段凝的親衛走進來跟他耳語了幾句,他臉色一變,思索了半響,竟然不顧大梁使臣在前,徑直出了大帳。
在另一座軍帳,戴思遠見到了來人,是個小校模樣的漢子,他睥睨著對方,聲音從鼻孔裡發出來,“戴思遠派你來找老子借兵?他也配?!”
那小校木然道:“戴將軍說了,如今朝中皇甫麟做大,若是段將軍不想日後仰仗皇甫麟鼻息,不想被他踩在腳下,不想軍權離手,那麽和戴將軍合作,在皇甫麟之前擊敗唐軍,是最佳的選擇!”
段凝臉色更差,因為這小校說話實在是太赤裸裸了,但是小校接下來一句話,立即讓段凝臉色好轉。
小校道:“戴將軍說了,段將軍出人即可,他自己出力,在前方賣命,而一旦有了功勞,都是段將軍的,戴將軍隻作為段將軍麾下一個部將領功便可。”
流血我來,功勞你拿。這就是戴思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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