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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議並沒有持續太久,就拿出了決策,王彥章隨即調集了七千兵馬,準備出城十裡,去迎擊百戰軍。
眾將散去之後,唯留下戴思遠一人,他對王彥章道:“老將軍,出城迎擊唐軍,有末將領軍足矣,何勞您親自前往?你隻管坐鎮城池便是,也好策應各方。”
王彥章擺了擺手,過了一會兒才道:“你說實話,領軍抗擊百戰軍,我等有幾分勝算?”
“這……”戴思遠不知王彥章此言何意,“唐軍長途跋涉至此,將士疲憊,我等以逸待勞,當一舉勝之。”
王彥章苦笑,身上的雄武勃發之氣早已不複當日河上之戰時,“老夫麾下將士如何,老夫豈能不自知?皆新兵耳。如何能妄言勝百戰軍的百戰精銳?”
“那老將軍為何還要親自出戰?豈不是置自己於險境?千金之軀不坐垂堂,此戰還是由末將去吧!”戴思遠勸道。
王彥章搖了搖頭,歎息道:“國難當頭,哪還有什麽千金之軀?不做亡國之奴,便是幸事了。正因將士們都是新卒,更需要我這個主帥親自上陣,否則誰能拔刀向前?我王彥章戎馬一身,從未躲在大軍身後當過縮頭烏龜,此番也當如是!”
戴思遠喉嚨發苦,抱拳道:“老將軍忠心為國,日月可鑒,必定青史留名!但如今國勢危急,社稷蒙塵,還有待老將軍匡扶天下,老將軍萬萬不可有失啊!”
王彥章站起身,踱步到門前,負手看著城外,歎道:“時也,運也。奸臣當道,主上親小人遠賢臣,世道如此,老夫回天乏術了!”
“老將軍……”
王彥章轉過身,果決道:“此番誓與中都共存亡,勝則勝矣,若蒼天不眷,注定有此一敗,老夫亦不苟且偷生,當以身報國!”
……
百戰軍控制汶河之後,留下一部將士接應大軍,李從璟領主力精銳直撲梁中都,在距離中都尚有二十余裡時,接到斥候回報,王彥章已率數千軍馬出城,在城外十裡處擺開陣勢,準備迎擊大軍。
李從璟遂令君子都護衛大軍兩翼,而步卒居中,速度不減,向梁軍迎過去。
天高雲淡,地闊路平,原野上李從璟很快看到了梁軍的大陣。
多日前,李從璟第一回與王彥章交手,那是在博州黃河東岸,彼時王彥章兵力數倍於己,而百戰軍苦戰小勝。今日,攻守易行,李從璟成了進攻方,率領著數倍於敵的兵力,迎向了王彥章。
看到梁軍大陣的時候,李從璟沒有絲毫遲疑,也如當日王彥章一般,下令百戰軍直接進攻。這回,李從璟的心思要簡單的多,那就是以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摧毀王彥章的軍陣。因為他知道王彥章麾下將士都是新卒,戰力不比河上梁軍精銳,所以百戰軍上場便是猛虎搏兔之勢,不須多慮。
大戰一觸即發,雙方面對面碰撞在一起,孟平的中軍依舊作為核心使用,李從璟給孟平的軍令很簡單:以最快的速度,擊破敵陣。廝殺開始之後,孟平立即親自上陣,領著一幫親衛衝殺在前。在他左右兩翼,李紹城和蒙三所部個個嗷嗷叫著,氣勢如虹,揮刀挺槊往前衝殺。
李從璟也沒有坐鎮後方,而是和全軍將士一樣,加入了戰鬥。他領著君子都,和梁軍騎兵捉對廝殺,雙方在廣闊的平地上策馬狂奔,槊來箭往,於馳騁之際分生死。
兩軍接陣沒多久,百戰軍就顯現出了優勢,在各個方位的戰場上佔盡上風,突入梁軍陣中,匯集成整個戰場的局勢,便是百戰軍高歌猛進,而梁軍步步啼血,被一口一口咬掉了身上的血肉,鮮血淋漓。
不到半個時辰,梁軍便有了支撐不住的跡象,大群大群的後退,似要一潰千裡。李從璟正下令大軍趁勝追擊,這時,梁軍中陣突然有了反彈之勢,不僅和孟平鬥了個不相上下,反而有擊退孟平所部的意思。李從璟連忙率軍趕過去,就見梁軍當先一將,著明光鎧,已是殺的一身鮮血,手裡兩把鐵槍,勇不可當,而他旁邊一將持長槊,舞動間槍槍致命,叫百戰軍好一陣死傷。
使長槊的李從璟認得,是戴思遠,不消說,那用雙鐵槍的,想必就是王彥章了。立即衝了過去,從側面迎上對方,口中大喊:“王鐵槍,李從璟來回一回你!”
那人正是王彥章,他一轉頭,看到李從璟殺來,二話不說,舞動兩支鐵槍衝過來,立即和李從璟戰在一處,不忘呼喝道:“李從璟,老夫候你久矣!”
兩人當下你來我往,搶飛槊舞,鬥得不可開交。交上手之後,李從璟心中驚訝,想不到王彥章已到這把年紀,雙槍使得竟然還這般快這般有力,每一次出手,都叫李從璟不敢不全神貫注。他從軍以來,殺將也不少了,其中不乏盛名之輩,且年紀較王彥章要年輕得多,但卻沒一個人,給李從璟如此大的壓力。他心中暗想,王彥章果非浪得虛名。
兩人在這邊纏鬥,一時都奈何不了對方,只是打得熱鬧,出手速度之快看著叫人膽戰心驚。但王彥章被李從璟纏住,他帶領的將士好不容易穩住的陣腳,則沒有那麽耐得住打,被二度發力的孟平帶著陷陣都一掃,頓時紛紛敗退。
戴思遠一看軍陣大勢已去,救不了了,再看王彥章和李從璟正鬥得辛苦,立即心一橫,奔了過來,挺直一槊就朝李從璟刺來,“李從璟,你還認得戴思遠嗎?!”
“哈哈!原來是戴將軍,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李從璟一邊遊鬥,還不忘嘲諷戴思遠,這讓他怒火攻心,使出了渾身解數要將李從璟斬殺於此,以報當日之仇。
王鐵槍和戴思遠合力,李從璟立馬支撐不住,須臾之間陷入困境,但他身後的君子都豈是擺設,連忙撲了上來,林英一把將戴思遠的長槊挑開,和林雄一起與他戰在一起。林雄話不多,但陰笑不停,林英則要囂張一些,口中喝道:“戴思遠你一介手下敗將,也配與軍帥交手,要戰林英來陪你!”
戴思遠不是沒看到李從璟身後的親衛,只是沒想到林英林雄如此厲害,照面就讓他脫不開身,一看襲殺李從璟的計劃泡湯,戴思遠極為惱火,但眼下明顯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朝王彥章喊道:“老將軍,軍陣撐不住了,撤吧!”
王彥章也早就將戰場形勢收在眼底,之所以跟李從璟拚鬥,也是希望殺將挽回敗局,眼見李從璟身手非凡,希望落空,恨不得捶胸頓足,卻也隻得虛晃一槍,拔馬而逃,他的親衛立即幫他纏住李從璟。
李從璟眼見王彥章和戴思遠要走,自然不會放任他們就此歸去,立即帶著大軍追擊。只是萬軍之中要明著追殺敵將,難度卻是大了些,王彥章戴思遠也不是張朗,本領過硬,不會給李從璟機會。
但跑得了將跑不了兵,百戰軍咬著梁軍的尾巴,一陣猛殺,將梁軍打得四散而逃,死傷殆盡。
不及夕陽西下,李從璟就帶著大軍殺到了中都城外。而此時,逃回城中的王彥章和戴思遠,已經關緊了城門,登上了城頭,準備死守。
李從璟下令百戰軍圍城,並沒有急著進攻,他是大軍先鋒,攜帶輜重並不多,攻城乏力,隻得等大軍前來。
不日,李存勖親率數萬大軍到此。
在這之前,一日正午,李從璟在城外三箭之地外置了兩張案桌,擺上兩壇好酒,向城頭喊話,請王彥章出城一晤。王彥章有大將之風,自然不會懼怕李從璟耍什麽花招,也是為了士氣著想,慷慨出城赴宴。
這一日天空看不到太陽,浮雲蔽日,難得涼快一些。
李從璟和王彥章一老一少,在沙場上或面對數萬大軍,或面對一座雄城,對坐敘話,舉杯暢飲。
李從璟道:“璟素聞將軍威名,敬佩已久,昔年求學之時,也曾想入梁拜見,只是世事弄人,終未成行。璟自入伍以來,征戰數載,出入南北,憾未能與將軍對陣博弈。前日,河上大戰,得與將軍於黃河之岸,各領大軍,戰場對決,璟夙願以償,常感念之。不料今日又於將軍在此交手,將軍威武之姿,令璟神往。且許璟以晚輩身份,敬將軍一碗!”
旁人聽了李從璟這話,還以為他是在譏諷,但王彥章並未如此,飲下一杯酒,歎道:“黃河之水濤濤東去,奔流不息,常有後浪推前浪,萬裡江山,亙古長存,代代有人傑雄才之輩,揚名天下。李將軍雖然年少,卻已有英雄之姿,後生可畏。”
李從璟放下酒杯,直言道:“敢問老將軍,眼下唐軍攻梁,您以為其勢如何?”
王彥章淡然道:“兩可之間。”
李從璟微微一笑,道:“老將軍征戰一生,鮮有敗績,一世英名,天下人莫不敬佩。奈何此時,卻不知唐朝大勢已成,而梁朝已如將傾之大廈?璟非不敬,實為將軍謀之,若能順應天下大勢,不僅可流芳百世,亦可一生平安。”
王彥章笑了笑,聲音漸大,終於仰頭大笑。
“老將軍緣何發笑,莫非璟所言不對?”李從璟問,又道:“順勢者,方能得天下。”
笑罷,王彥章看向李從璟,這一刻他身上老態盡去,目光銳利,恍若有勃發之精神,昂然道:“古往今來,順勢者得天下,然天下又皆為逆勢者所破,周而複始,循環往複。成敗未到,立時豈可知也?你我皆為局中人,處大爭之世, 身在諸侯爭霸的洪流中,往往自以為看清了大勢,然,你我就真的看清了大勢?”
王彥章問李從璟,“老夫且問你,你李從璟,為何從軍,為何馳騁於沙場,又為何爭雄於天下?”
李從璟怔了怔,有感王彥章的情懷,略微沉吟,正色道:“人生自古,多情豪邁。正如將軍所言,成敗未到,立時不可知。身處這大爭之世,璟一腔熱血,只求一搏!”
王彥章點頭道:“不錯,亂世亦是大爭之世,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然而,在爭雄天下的路上,沒有對手,豈不寂寞?沒有玄機,豈不無趣?今日,你李從璟既來,我王彥章自當相拒,生死成敗,但求寄托沙場,得失不過時運,高低不過性命,有何懼之?”
說罷,兩人站起身,抱拳作別。李從璟道:“生於當世,能與將軍共謀天下,幸甚!”
“無需多言,少年人,戰場見真章。”
“老將軍……殺伐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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