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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帝王》章86 是非成敗問誰定 殘陽獨映血火關(中)
(第二更。【首發】)

 在李從璟的認知中,五代時期有許許多多光彩奪目的人物,若論神奇,官場不倒翁馮道當數第一,其歷經唐、晉、漢、周四朝而不倒,半生都是宰相,在歷史上絕無僅有;若論英武勃發,英年早逝的柴榮當為魁首;若論雄才大略,無人能與趙匡胤爭鋒;若說五代第一英才是誰,答案也是唯一的——王樸!

 且不言其撰成《欽天歷》;構造正切函數;定七聲立新法,以七均、十二律、八十四調書《律準》;規劃建造開封城,奠定其後來成為繁華汴京的基礎;隻說其所書之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平邊策》,就堪稱五百年一卷雄文。

 後周王朝,包括後來一統天下的北宋,其征服天下的策略,便始自《平邊策》。若說李存勖滅梁,是仰仗郭崇韜定奇襲之計,那麽周、宋能征服天下,便是因《平邊策》之謀。前者之計,隻滅一國,已足以彰顯郭崇韜大才,後者之策,平定天下,其能遠遠高過郭崇韜。即便是比之孔明的《隆中對》,《平邊策》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傳聞,趙匡胤意欲篡周時,天下群雄無論是領兵在外的節度使,還是手握重權的朝堂大臣,其都不懼,唯獨忌憚一人,這人便是王樸。聞王樸死,趙匡胤大為寬慰,這才著手準備兵變。

 這樣一位偉男子,此時竟然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在眼前,李從璟不由得懷疑,眼前的年輕人,是否只是與那位大才重名。然而名能相重,若是字都一樣,那也太巧合了些。

 李從璟正上下打量王樸,耶律德光已發出一聲哂笑,“王樸?沒聽說過!”

 王樸風度翩翩立於人前,正氣定神閑,聞聽耶律德光之言,臉色頓時垮下來,紅著臉瞪向耶律德光。不等他惱怒發言,耶律德光已然不耐煩的擺手,“本王不管你是何人,現在,你給本王讓開!”

 王樸嘴角動了動,憤然一甩衣袖,轉而面對李從璟,又是一臉燦爛笑容,擠眉弄眼道:“這位仁兄,我看你好似有些困難,要不要在下相助?”

 李從璟走到王樸面前,在王樸喜上眉梢的時候,卻徑直越過他,一把將他拂到旁邊,“你讓開。”

 王樸:“……”

 李從璟有意無意將王樸放到自己身後,納入自己的保護范圍之內,面對耶律德光,認真地說道:“耶律德光,該結束了。”

 耶律德光一怔,隨即笑道:“你說得對,是該結束了,那麽現在,李從璟,你準備好受死了?”

 李從璟微微搖頭,“耶律德光,你膽量夠大,謀劃也夠縝密,最重要的是,你野心夠大,的確讓我也感到佩服,但是現在,在這裡,要結束的是你,而不是我。”

 “哦?”李從璟從始至終的鎮定從容,讓耶律德光不免有些心慌,但他當然不會因李從璟一句話就自亂陣腳,“李從璟,你以為故弄玄虛就能唬住本王?”

 “何須故弄玄虛。”李從璟搖了搖頭,正色看向耶律德光,“之前我一直納悶,檀州那麽多地方,王厚德要亂我軍政,為何獨獨選擇芙蓉鎮?誠然,芙蓉鎮靠近古北口,堪稱古北口腹心,有芙蓉鎮鎮軍從內衝擊古北口,與關外的契丹精騎裡應外合,對破關有事半功倍之效。從邏輯上看,這確實解釋得通,而且能解釋得很好。但是,你們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

 耶律德光一動不動看著李從璟,沒有接話。

 負手而立的李從璟淡淡笑了笑,“你的確多智,王厚德、趙天河原本還想著此番事成之後,能去契丹享受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他們又哪裡知曉,你從一開始就打定了拋棄他們的主意,從未想過要讓他們離開檀州。畢竟,要讓魚咬鉤,就得下餌,即便最後魚能釣上來,魚餌總免不得要失去的,王厚德、趙天河就是你用來釣我這條大魚的餌。不得不承認,你對我了解得很深,無論是你隱蔽大量精騎在關外,有把握被我的眼線偵探到,還是你讓王厚德、趙天河做出衝擊古北口的姿態,有把握我能看透你們意欲破壞檀州屯田、引起軍變的謀劃,都說明你對我的心思、思維已經了解得很透徹了,要不然你不敢這麽做。都說敵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此言不差,你為對付我如此處心積慮,我應該感到榮幸。只是可笑王厚德、趙天河,竟會天真的去相信敵人,以為你真會遵守承諾,給他們一個在大唐謀不到的前程。”

 劍子聽到李從璟這番話,目光閃動,望了耶律德光一眼。

 耶律德光臉色逐漸冷下來,道:“這不過是你的推測罷了,李從璟,你應該知道,如你我這樣的人,要說出這般看似很有道理,實則如同空中樓閣的話,轉念間就可以有千百種說辭,且每一種都能看上去很像那麽回事。”

 “的確如此。”李從璟並不否認,只不過他所沒否認的,是耶律德光那句話後半段,他繼續道:“耶律德光,你對我了解得很深,相信你自己也認為,你對我了解得很透徹了,畢竟對你的敵人了解有多少,你戰勝他的把握就有多少。然則,我不得不如實告訴你,你對我的了解,還不夠深。”

 耶律德光冷笑不迭,“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從璟伸出一根手指,對耶律德光認真的道:“但凡陰謀,總會有破綻。而你以王厚德、趙天河為魚餌,意圖將我引至此地伏殺的破綻,不在王厚德、趙天河,不在芙蓉鎮,而在——古北口!”

 耶律德光悚然一驚,眼中閃過一抹不可置信之色。

 “你若真是打定縱兵攻入檀州,用精騎去破壞檀州、薊州及附近幾州屯田,借檀州鎮軍變亂之際攻殺這些邊軍,摧毀檀州等幾州邊軍的打算,就得把握一個最重要的因素。這個因素,就是時間!你必須在出其不意的時間,以出其不意的雷霆舉動,迅速奔襲檀州,然後才能趕在我大軍來援之前安然退去。誠然,古北口是攔在你面前的一道雄關,你要進入檀州,是得先拔除這顆釘子。而要攻破古北口,有芙蓉鎮鎮軍和其他人手從內突擊,你騎兵在外猛攻,的確不失為最縝密的策略。然而,那就真是最佳策略嗎?是最節省時間的策略嗎?”李從璟淡然的笑容在耶律德光眼中無比刺眼,他的結論,在耶律德光心中激起一陣巨浪,“很明顯,那不是。”

 李從璟直視耶律德光,緩緩揭開了這場鬥智鬥勇大戲中,至為關鍵、決定勝負的一環,“你要以精騎突進古北口,只需要身為檀州刺史的王厚德,以巡視防務為名抵達古北口關隘,出其不意殺掉一兩個守將,在夜半打開關門即可!這對擁有刺史身份的王厚德來說,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李從璟目光漸漸變得銳利,深邃的眼眸如一汪深潭,不可見底,“耶律德光,如你我這般的人,不會想不到這才是最有效的策略。但是你卻沒有這樣做,你舍近求遠,諸番掩飾,不就是別有所謀?”

 “而在幽州這塊地界上,比攻破古北口,摧毀檀州更為有分量的功勞,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李從璟的項上人頭!”

 李從璟的話擲地有聲,如晨鍾暮鼓,狠狠撞擊在眾人心頭,讓所有人都驚愕不已。

 但他不是一個武斷的人,話說完,他好整以暇的問再也無法掩飾情緒、臉如鍋底的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你說我說的對嗎?”

 耶律德光沒有回答他。

 被李從璟放在身後的王樸,此時看李從璟的目光,充滿流光溢彩,約莫是因為激動,他握劍的手都微微輕顫起來,終於,他忍不住擊節而歎,“老兄,你太睿智了,都快有我三分風采了!”

 第五姑娘原本正萬分專注仰望著李從璟高大的背影,聞言,眉眼一沉,臉色頓時變得不善,一把將王樸拂到一邊,言道:“你讓開!”

 劍子的長劍已然歸鞘,他目光落在李從璟身上,沒有如之前那樣,一觸即分,而是深深望了李從璟幾眼。

 耶律德光忽的發出一聲莫名的笑,臉上的窘迫之色如雲消散,恢復了他作為契丹最有作為的年輕人,該有的風度,他正視著李從璟道:“本王很好奇,你既然都看透了這些,又何必還要以身犯險,出現在此地?”

 李從璟溫和的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厚德、趙天河是你用來套我的魚餌,我就是我自己用來引你上鉤的餌,若我不出現,你又怎會出現?”

 這話讓耶律德光一陣錯愕,但他還是認認真真的說道:“可你差些就死了!”

 “世間事,總有些是我們無法掌控的,這回出乎意料的存在,就是這位劍子。”話說出口,李從璟卻並沒有任何介懷的意思,“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千金之軀不坐垂堂,此話聽來的確悅耳,但生逢亂世,想要佇立在群峰之巔,若是連拚命的勇氣都沒有,又有何資格去欣賞巔峰的風景?”說完,李從璟抹了抹鼻子,“當然,不可否認的是,我在檀州人手不夠,否則我大可封鎖所有道口,再發動萬人搜山,如此你也是跑不了的。”

 耶律德光不置可否,“縱然如此,李從璟,本王仍舊不相信,你握有本王已入檀州的證據。”

 “的確沒有。”李從璟坦誠道。

 “哦?”耶律德光眉頭一挑。

 李從璟晏然笑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為何?”耶律德光問。

 李從璟看著耶律德光,很認真的說道:“因為你太想贏我了。”

 耶律德光怔了怔,隨即低頭默然,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李從璟歎道:“這世上的天才,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另一個天才比他更強。在契丹境內,你是最優秀的年輕人, 從未有人能勝過你,所以在你接連敗於我手之後,你一定會找回你的尊嚴,這就是人性。”頓了頓,又道:“人性無常也有常,再高明的算計,忽略了人性,也做不到完美。”

 話盡於此,已至尾聲,李從璟不再拖遝,擺了擺手,示意身後的近衛,“發信號吧!”

 聲聲爆竹陸續接響起,接天連地,爆炸聲越過虎牙關,直衝雲霄。

 某處山嶺後,馬懷遠聽到動靜,從山石上一躍而下,對整裝待命的芙蓉鎮軍道:“媽了個巴子,終於輪到我等上場了!”他跨上戰馬,霸氣十足向前一揮手,“將士們,軍帥就在前方,隨本將出戰!”

 一片轟然應諾聲中,馬蹄聲、衣甲碰撞聲連成一片,衝出山道。

 耶律德光面如暗塵,終究是心有不甘,“李從璟,為何還是你贏?”

 李從璟道:“因為這是檀州,因為我是盧龍節度使,因為這裡是大唐,是我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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