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夕,百戰軍與契丹軍幾乎是不約而同點燃了道旁的數十個火堆,燃燒的篝火將通水河谷映照得如同白日,在這狹長的地帶裡,連大大小小的土堆都沒有,也就無所謂製高點的爭奪,雙方拚殺,完全是戰陣的對撞、消耗。
天光微醒,契丹軍徐徐退去,百戰軍無力追擊,戰鬥暫告一段落。滿地屍骸悄無聲息,滿地鮮血變了顏色,滲進凍土裡,歪倒的軍士、旗幟、刀槍零散在各處,冷風中殘破的軍旗無力的搖曳。
雙方都在搶著將受傷士卒從戰場上救下來,戰鬥持續到這份境地,此時敵我都默契的沒有再發難,但對彼此的戒備卻分毫沒有松懈。
&!豬!豬!島!小說 .zuzudo. nbsp;契丹軍主將耶律敵烈立馬陣前,看著麾下將士將傷員不停抬到陣後,眉宇間若有黑氣在翻滾,彰顯出他心內的憤怒。作為契丹王族,早在數年前耶律敵烈的戰功威望就達到了頂峰,同光二年,他率軍攻入大唐河套之地,旦夕之間取下豐、勝二州,唐庭逾月不敢遣兵來戰,便是標志性-事件。
“這一陣戰士傷亡幾何?”見軍使滿頭大汗跑過來,耶律敵烈冷冷的問。
軍使誠惶誠恐道:“傷亡七百三十四人,其中戰死三百二十七,重傷三百二十七”說完這話,約莫是覺得傷亡過大,而戰死和重傷比例太高,軍使補充道:“這幫唐軍都是在玩命,混不當自己的命是人命,都瘋了一樣,完全沒有理智”
“夠了!”耶律敵烈揮鞭在空中狠狠一甩,劈啪的爆裂聲讓軍使脖子一縮,再不敢繼續說下去。
沉默片刻,軍使再度開口,極為勉強的說道:“大帥,尚有一事稟告”
“說!”
“耶律雉大將軍他受傷極重,怕是快要不行了!”
耶律敵烈渾身一顫,一把提起軍使的衣領,咆哮起來:“你說什麽?!”
同光二年進軍河套、攻取豐勝二州之後,耶律敵烈攜大勝之威,寇桑亁關,謀求雲州全境,在雲州大同軍已經陷入圈套的情況下,一個毫無道理出現在桑亁關外的人,將大同軍從必死之境拉了出來,一支毫無理由出現在桑亁關外的精騎,更是讓耶律敵烈嘗到了成名十多年之後首度敗北的滋味。在那一役中,他著重栽培的八個義子,更是折損半數
耶律敵烈趕到八義子之首的耶律雉身前時,後者已經咽了氣,他脖頸處的皮肉向外翻卷著,巨大的傷口分外可怖,痛苦讓耶律雉在臨死時,表情仍舊是扭曲而充滿仇恨的,雙目圓睜。
“李從璟!本王一定親手宰了你,寢爾皮、啖爾肉!”耶律敵烈怪吼一聲,揮刀將木棚的支柱斬斷,轉身大步走向自己戰馬,“傳我軍令,立即突擊百戰軍,今日不破其陣、敗其軍,本王不下馬背、不離戰陣!”
左右皆惶恐,“大帥要親自陷陣?”
耶律敵烈頓了頓腳步,沉目環視眾人,“誰有異議?”
見一向自詡儒將的耶律敵烈動了真怒,無人再敢多言,皆俯首唯唯諾諾。
跨上戰馬,召集軍陣,剛沉靜下來的契丹軍陣又鬧騰起來,腳步聲、兵器碰撞聲交響不停,戰士聞聽耶律雉戰死,大多怒不可言,眼見耶律敵烈要親自上陣,無不羞憤交加,摩肩擦掌,誓要將面前那數千唐軍一口吃下,以泄心頭之憤。
耶律敵烈跨-坐在馬背,虎目端視眼前齊整而殺氣凜然的軍陣,一把抽出腰間鑲有寶石金邊的馬刀,喝道:“你們都是大契丹最善戰的勇士,為皇上立下無數功勳,你們中間有的人已經跟隨本王征戰十多年,與本王出生入死,向天下證明了誰才是最驍勇的戰士!在你們面前,所有的敵人本該望風而逃,而你們所到之地,本該望風披靡,在今日之前,你們也一直是這樣做的。但是現在,在這裡,面對區區不到萬人的唐軍,我五萬契丹勇士,竟然寸步不能進,實在是亙古未有的恥辱!”
“今日,本王要帶領你們,重拾往日的榮耀”耶律敵烈情緒高昂,極盡煽動言辭,說到興奮處,舉起的馬刀還在空中揮舞了一圈。但是不等他說完,忽然有一隊騎兵從陣後出現,直奔耶律敵烈。
耶律敵烈看見為首騎士手持符節,當然知曉這是耶律阿保機派來的使臣。耶律阿保機此時派遣使臣過來,耶律敵烈猜想定是耶律阿保機責怪他這麽久未能擊潰眼前唐軍,來催促了。
對方代表耶律阿保機,耶律敵烈在使臣面前下馬見禮,後者還未開口他已是搶先道:“本王正欲親自陷陣,以破唐軍,上使寬心,今日唐軍必潰!”說完,見使臣怔了怔,隨即補充道:“上使即來,不妨為本王掠陣,看本王如何踐踏這股殘軍!”
聽耶律敵烈之言,眾將士自然都醒悟,使臣是來催促戰鬥的,想到五萬大軍這麽多日竟然沒能奈何八千唐軍,都無地自容,繼而鬥志衝天,眼神炙熱,隻待一聲令下,就要衝陣,有些將領已經出言請戰,都搶做先鋒。
耶律敵烈將眾將士反應看在眼裡,很是滿意,心道士氣可用,此戰必勝了。此時天已大亮,耶律敵烈看向使臣的眼神不再急切,恢復了從容,那意思是說,本王雖然先前沒有擊破唐軍,但是唐軍也離敗不遠了。
然而耶律阿保機遣來使臣的一句話,立即讓耶律敵烈如墜冰窖,“皇上有令,耶律敵烈立即撤出通水河谷!”
“什麽?”耶律敵烈差些懷疑自己聽錯了話,“唐軍今日必敗,怎能撤退?”
“大王這是要違背皇上聖諭嗎?”使臣冷冷道,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耶律敵烈,這也難怪,如若不是耶律敵烈在通水河谷久戰不勝,正州局勢何至於如此,耶律阿保機何至於面臨險境?
“一日,本王只要一日!”耶律敵烈仍不甘心,咬牙切齒,“不,半日也可,讓本王再衝一陣,必破唐軍!”
“北院大王,皇上的聖諭是,旨意到,爾部即刻回軍!”使臣沉眉斂目,語氣不容置疑,還帶著濃烈的不滿,“大王可知,李從璟已經率領數萬大軍,繞到了正州,正在猛攻皇帳?大王可知,正州守卒全軍出擊,各部正在拚死鏖戰?大王可知,皇太子、大元帥都已親自上陣,正與敵軍肉搏?!”頓了頓,軍使深吸了口氣,“是眼下戰局重要,還是皇上重要,大王難道還用下臣多言嗎?這樣的事情,是能耽誤片刻的嗎?”
“什什麽?李從璟繞到了正州?!”耶律敵烈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那裡,臉色慘白,“這怎麽可能?!”使臣雖然沒有明言,但意思已經很清楚:耶律敵烈在通水河谷的戰鬥,繼續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不僅如此,在李從璟已然出現在正州的情況下,他們先前的戰鬥,也變得沒有意義。
集結待戰的眾將領,聞聽使臣之言,都給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有機靈些的看向耶律敵烈,心裡已是明白,通水河谷久戰不勝,致使大軍分兵,正州軍力被削弱,眼下局勢如此凶險,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他沒能打通通水河谷,及時回軍正州或是突進西京,經有此敗,只怕耶律敵烈的宦海生涯也走到頭了。
耶律敵烈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了個乾乾淨淨,冷靜下來之後仿佛刹那間蒼老了十年,再沒有半分精氣神,愣了許久,終是無力的擺了擺手,英雄遲暮一般道:“撤軍吧,回援正州。”
“今日是同光四年二月初八,這裡的戰鬥前後已經持續了整整十日。在沒有城池、無險可守的情況下,八千百戰軍,以實打實的陣戰,將十倍之敵死死拖在通水河谷整整十日。”孟平在隨身攜帶的小冊子上寫下這些文字,那本小冊子已經沾滿鮮血,幾乎不能辨認本來面目,他那支李從璟少年時送給他的鵝毛筆在上面塗塗畫畫,顯得有些艱難。寫到這裡,孟平抬頭左右望了一眼,繼續寫道:“八千將士,傷亡四千有余,其中戰死三成,重傷四成”
李紹城在孟平身旁吃力的坐下來,每一個舉動仿佛都要牽動身上數不清的傷口,但在坐實的那一瞬,他臉上還是露出輕松之色,瞧了孟平手中的冊子一眼,道:“尋常軍隊傷亡達到三分之一,主將猶能約束部卒不潰散,便是頂好的良將,這一仗打到這個份上,若你我能活下來,也都成名將了。”
孟平收起小冊子,接過李紹城遞來的水囊,仰頭灌了一大口,擦嘴嘿然道:“名將、良將什麽的,我不敢奢望,百戰軍傷亡過半猶能不退,是有你我這些為將者幾分功勞,但更多的,還應歸功於每一個將士的素質,歸功於完整嚴密的將官體系,尤其是中下層隊正、都頭,包括指揮使的凝聚作用。”
李紹城點點頭,難得仰頭感歎道:“這便是百戰軍,獨一無二的百戰軍!”黎明灑落,他臉上若有一層光輝,又道:“猶記得淇門建營時,軍帥說過:將士百戰方為雄,所以我們叫百戰軍;我們不敢說百戰百勝,但求愈戰愈勇。如今觀之,對此言真意更有體會。”
孟平笑了笑。
這時候李正急急忙忙跑過來,帶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副帥,孟將軍,丁茂將軍怕是快不行了!”
李紹城、孟平愕然驚起,方才戰鬥結束丁茂從戰場上撤下來時,就已可看出他傷勢很重,只不過他還能強顏歡笑,兩人遂沒多在意,不曾想丁茂已經傷重至此。
醫療棚裡,醫官滿臉慚愧立在一旁,丙字營主將史叢達將已經卸去甲胄、一身是血的丁茂抱在身前,對方已經閉上了眼,史叢達虎目噙淚,用因久戰而嘶啞的嗓子嘶吼道:“丁茂你個慫蛋,快給老子醒過來,賊他娘的,戰前你還跟老子打賭,誰斬獲首級多就叫對方給倒夜壺,這戰功還沒統計出來,你就先尥蹶子,你這是怕輸給老子要給老子倒夜壺嗎?!你他娘的血性都哪去了?丁茂,你他娘的”
醫官羞愧的向趕來的李紹城彎腰行禮,“丁將軍傷勢太重,大小傷口多達十七處,失血太多,老朽雖竭盡全力,卻也沒有辦法”
李紹城臉色陰沉,一言不發。之前戰至膠著處,丁茂請命撤退,是他當場撤了丁茂的職,代替丁茂去衝陣的,丁茂羞愧難當,遂搏命陷陣,之後多次受傷,也未曾再提半個退字。
百戰軍建營以來,將官傷亡一直頗大,但即便如此,一營主將也未曾有失過,如今彭祖山生死未仆,丁茂若死,便和何君來一樣,是百戰軍有史以來折損的最高級別將領了。
史叢達狠狠一拳擊打在濕木搭建的臨時病床沿上,聲音低了下去,“自淇門建軍,你我便開始相互爭鬥,之後雖受軍帥調節,但彼此間爭強好勝卻從未停過,這麽多年來,你我為此不知喝了對方多少酒。他娘的,老子本以為這酒還能繼續喝下去”
此時號角聲響起,有斥候回來稟報,“契丹軍已退!”
李紹城和孟平相視一眼,連忙前去查看實情,沒走出幾步,又有遊騎來報,李彥超率領留守西京的盧龍軍趕至。待李紹城、孟平確認了契丹軍已退,李彥超也趕到了營地。
“軍帥有令,命我支援通水河谷,拖住通水河谷契丹軍,阻止其回援正州!”李彥超見到李紹城,當即表明來意。
“契丹軍已撤了。”李紹城搖搖頭,李從璟奔襲正州,他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契丹軍主動撤離,說明李從璟已然成功奔襲正州。如非如此,以百戰軍目前傷亡,在通水河谷死戰,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李彥超也知曉了百戰軍在通水河谷的傷亡,肅然道:“既然如此,李將軍,你部就此回西京休整,我帶盧龍軍進軍正州,支援軍帥,如何?”
李紹城環視了一眼劫後余生的戰場、營地,沒作猶豫便道:“正州之戰,乃決定此戰勝敗之關鍵,我部雖傷亡慘重,卻不可在此時缺席正州戰役。李將軍,我與你同行正州,支援軍帥,無論如何也要贏下此戰!”
百戰軍已成疲敝之師,處在崩潰邊緣,西援正州尚有兩百裡路程,此刻去參戰,幾乎是在往死裡整。然而相處好幾年,李紹城也了解李紹城的性子,見李紹城意志堅決,知道相勸也不頂用,況且百戰軍今日休整一日,也能堪堪恢復一些精力。當即兩人合計,百戰軍讓出通道,盧龍軍先行一步,百戰軍稍作休整即隨行。
得到軍令,史叢達放下丁茂,站起身,整了整已是凌亂殘破的甲胄,望了躺在床上的丁茂一眼,“老丁,契丹軍退了,通水河谷的戰鬥我們已經勝了,但此戰不會就這麽結束。你放心,你的仇,我會給你報的,你的那一份首級,我也會幫你帶回來。”
他抬頭看了遠方一眼,“日後再也沒有人事事跟我爭長短了,也不會有人每逢戰事,都要笑著拍我肩膀,打趣我不要死得太早,免得沒人給他倒夜壺老丁,你安息吧。”
說完,史叢達頭也不回大步離開木棚。
戰鼓轟然響起,如同雷鳴,炸裂在每名將士耳邊,那是百戰軍為盧龍軍擂響的戰音。
病榻上的丁茂雙眼忽然猛地掙開,一驚而起,順手抄起床邊的橫刀,就朝棚外奔去,“又開始衝陣了?爺們兒們,跟本將殺!”奔走兩步就意識到不對,兩眼往身上一瞄,“唉,老子的甲胄呢?直娘賊,誰扒了老子的甲胄?!”
一旁醫官怔怔望著丁茂好半響,才興奮地一拍手,“嘿,活了,活了!”
耶律斜涅赤也當真是悍勇,契丹軍第一勇士的名號不是白給,哪怕是左肩被重創,右手沒有一根手指完整,卻也是在草草包扎後,便重新跨上戰馬,忍著劇痛再度向李從璟殺來。只不過這回他倒是吸取了教訓,再不敢半分輕敵,和耶律德光、耶律倍聯手,先用精衛戰陣擠壓李從璟近衛陣型,再謀求陣戰李從璟。
李從璟面對的壓力陡然加大,此時他完全可以後撤,讓百戰軍其他將士頂上來,替他作戰,從而避免被三人圍攻的局面。然而若真如此,在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的聯手攻堅下,百戰軍軍陣就極有可能被撕開一道口子。
既然親自衝鋒陷陣,李從璟怎能容許這樣的情況發生?非但如此,他需要的,是借機突破契丹援軍軍陣!
契丹軍有耶律阿保機坐鎮指揮,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衝鋒陷陣即可,百戰、渤海聯軍兵少將寡,李從璟必須調度與陷陣兼顧。好在今夜戰法已經確定,倒也沒有太複雜的地方需要變化,哪怕是一些局部的失利也能容許,只要大局不差即可。
就眼下而言,大局就是,李從璟要擊破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的聯手。
在長槊將面前一名張牙舞爪的契丹猛士刺下馬後,李從璟首先注意到一道刀光劈斬過來,然後才看到刀光背後的耶律德光——他看起來依然那麽從容,似乎嘴角還帶有微笑,那是穩操勝券的微笑。
“真是自信。”李從璟長槊輕拍,鋒刃擊打在對方刀面上,輕描淡寫將耶律德光的攻勢化於無形。
耶律德光卻未與李從璟打馬錯身,雙方軍陣已經陷入膠著,挪騰的空間已是不大,他反手揮刀,再次向李從璟斬來,刀光凌厲,空氣因為撕裂發出嗚嗚風聲。
手腕翻轉,長槊一抖,李從璟這回加重了力道,在耶律德光刀鋒及面之前,鋒刃拍打在對方胸前。耶律德光悶哼一聲,身子歪倒,差些摔下馬。
在這個間隙,耶律斜涅赤沉喝一聲,斬馬-刀毫無花哨直斬而下,已到李從璟頭頂。
這樣大馬金刀的攻勢,大開大合,威力不容小覷,若是一刀落實,饒是李從璟甲厚,也要被劈成兩半。
在擊退耶律德光時,李從璟長槊出擊就留有余地,此時就勢回挑,在斬馬-刀落下之前,又將其劈開。
“李從璟,受死!”耶律倍呼喝一聲,一刀直取李從璟面門。
對這種出手之前還要出聲提醒的攻擊,李從璟毫無半分懼意,手在長槊槊杆上滑過,握在中間,側身甩槊,槊尾就將耶律倍的長刀在半空擋了回去。
而此時,耶律德光又是一刀斬來。
通過戰陣擠壓,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成功欺身而進,同時與李從璟照面拚殺,一個個出手不斷,刀光將李從璟籠罩其中,李從璟每度應對,都是險象環生。
李從璟目光冷靜,沒有半分感情色彩,只剩下純粹的理智,在一個個千鈞一發之間計算對方的距離,以匪夷所思的反應,將對方一波波攻勢化於無形。
這一幕,倒是像極了三英戰呂布。
孟松柏等近衛面對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精衛的瘋狂擠壓,都戰鬥艱難,對方戰力並不弱於他們多少,戰法又毫不講理,他們只能做到護在李從璟四周,不讓更多的契丹軍士湧進來。
戰陣之前,以一敵三,哪怕是不用擔心冷箭,也是不可持久之事,稍有不慎,就會被對方抓住空隙,而一旦受傷,就只能被一口口咬死。
李從璟雖然戰意盎然,有心將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斬於陣前,尋求破陣契機,卻也逃不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窘迫局面。
在李從璟已將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纏住的情況下,此時若有勇將尋機從側面強勢突入,必能有所斬獲。只可惜,百戰軍雖不乏良將,但苦於分兵應對各方複雜的局勢,兵力還是顯得捉襟見肘。
合耶律倍、耶律斜涅赤兩人之力,與李從璟鏖戰,耶律德光雖然還未討到什麽實質性便宜,然而其淡定從容之態卻愈發明顯,平靜的目光中逐漸顯露出一絲火熱,只因李從璟已經應付的愈發艱難。
李從璟始終目光沉靜,因為焦急除卻加速死亡,並無半分用處。
就在這時,一人帶領十余騎,突然闖入正在抵死糾纏的雙方軍陣中。
隻用片刻,便深入陣中,強勢撞向李從璟與耶律德光三人纏鬥的戰場。
如此迅捷之勢,讓人不得不懷疑,此人早已在陣外尋機良久,找準了契丹軍陣的薄弱處。
駿馬躍起,馬蹄輕揚,馬背上的人身軀微伏,長發在圓月前飄灑如海,長槊向前刺出。馬蹄踏落地面,塵土飛濺,在她面前的契丹戰士,驚愕的被從馬背上擊殺,鮮血一抹,噴灑在空中。
雷霆之間,桃夭夭手中長槊探向正欲出刀的耶律斜涅赤!
已然注意到來人的耶律斜涅赤,見對方橫衝直撞向他殺來,仿佛他最好對付一般,頓時大怒,返身揮動斬馬-刀,刀身滑過一道弧線,將力氣蓄積到了極致,誓要將來人斬為兩截!
斬馬-刀呈弧線,長槊卻是直線,清幽月光在冰冷鋒刃上一閃而過,已至眼前。耶律斜涅赤沒想到對方速度如此之快,他本以為他能後發製人,此時意識到極度危險,已經隻來得及稍稍側身。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長槊如龍,狠狠刺中他肩頭!
巨大的慣性將耶律斜涅赤的身體帶離馬背,他驚愕的雙瞳驀然掙大如銅鈴,他沒想到,對方的力道既然大到這個地步,讓他不顧身死要握住長槊、趁勢反擊的想法,成了一種奢望!
此人是誰?
耶律斜涅赤再也無法知曉答案,在桃夭夭出現的瞬間,李從璟輪起長槊將耶律德光、耶律倍逼開,當耶律斜涅赤的身軀被迫離開馬背時,李從璟抓住時機,反手抽刀,刀鋒從耶律斜涅赤後頸入、前喉出!
兩人的配合就如同已經演練過無數遍一樣,默契的天衣無縫,轉瞬間就將耶律斜涅赤的腦袋從肩膀上削掉。當李從璟和桃夭夭錯馬而過時,馬背上耶律斜涅赤的無頭軀乾,脖頸處噴出高達數尺的血泉。
桃夭夭成功突襲,配合李從璟將耶律斜涅赤斬殺,但附近的耶律斜涅赤精衛卻不是木頭,此時桃夭夭的後背已經完全暴露給他們,而李從璟殺耶律斜涅赤時,同樣將空檔留給了耶律德光和耶律倍!
然而兩人都沒有回頭,各自朝對方背後奔去,同時出手,為彼此擋下足以讓各自斃命的攻勢。
被桃夭夭一槊敲在馬刀上,手掌傳回的酥麻感讓耶律德光大驚,他怎麽都沒想到,此時竟然還會出現一個戰力並不弱給李從璟多少的驍將!
本以為李從璟被三人圍攻,求生無門,卻不曾想,李從璟竟然還隱藏了一張底牌。
怒火攻心,耶律德光恨得咬牙切齒,臉色再不複半分先前的淡然從容,幾乎要吼叫出來。
外人隻道這些年耶律德光愈發擁有王者之姿,卻不知道,每當他回憶起昔日在李從璟手下的失敗,都在經受怎樣刻苦銘心的痛楚。從最開始的葫蘆口騙局,到緊隨而至的追擊反被阻擊,再到檀州和劍子聯手卻失手不得不遁入山林,這些噩夢般的畫面,無一日不在折磨著他。
眼下再度與李從璟交手,耶律德光心頭的火熱,又豈是面上表現的那般平靜?
原以為費盡心思成功將戰陣逼過來,能將李從璟留在陣前圍殺,哪裡知道大好局勢轉眼間又成了夢幻泡影,這讓背負深仇大恨的耶律德光,如何能不五髒欲裂?
然而毫無預兆變成屍體的耶律斜涅赤,卻無比清晰的告訴他,要殺李從璟已是癡人說夢。
不僅如此
回過身來,與桃夭夭並肩作戰的李從璟,長槊指向耶律德光,咧嘴笑道:“耶律德光,你還往何處逃?”
逃?
耶律德光一咬牙,調轉馬身就退入陣中。
耶律德光掉頭就走,耶律倍再無繼續與李從璟戰鬥下去的意義,緊跟著回身。在離去之前,他深深望了李從璟一眼
隨著契丹軍腹心部上-將耶律斜涅赤的陣亡、皇太子耶律倍與兵馬大元帥耶律德光退入陣後,契丹軍再無力擊破百戰軍,被迫轉入各營,據營而守。
李從璟遂令百戰、渤海聯軍各部聚集兵力,分出大小數十股,攻打各營,兩軍旋即陷入殘酷的營地攻防戰。
隨著戰事進行,百戰、渤海聯軍已在營中穩穩站住腳跟,各部士氣高昂,與之形成對比的,則是契丹軍各部的士氣低迷。
好在天色大亮,得益於耶律阿保機的約束、調度,契丹軍才沒有潰敗,卻無鬥志再在各個戰場與幽州、渤海聯軍爭勝負。
耶律阿保機卓越的軍事能力在這場戰役中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雖然被半夜襲營,各部又作戰不力,契丹軍卻沒有出現潰亂之象。翌日天黑之前,耶律阿保機終於將各部成功聚攏,於正州城西聚集,將雜亂的戰線統一,與幽州、渤海聯軍力戰。
李從璟率部經過一晝夜苦戰,殺傷契丹軍過萬,成功與大明邢匯合。至此,正州之圍遂解。
人間最美莫過於劫後余生的夕陽,當正州城被夕陽余暉鑲上金邊,城內傳來民眾震天動地的歡呼聲時,李從璟疲倦至極的在戰場上坐下來,從木車殘骸邊一名戰死士卒的腰間解下水囊,仰頭大灌。
城外四周,十余裡連營,處處皆屍骸,鮮血早已染紅每一寸土壤,又凝固成深褐色。營帳、角樓、車輛、旗幟都只剩下殘軀,在日暮臨近前孤苦伶仃,遠近尚在燃燒的火苗升騰起屢屢黑煙,在敵我將士的屍堆裡如泣如訴。
戰役未止,城西雙方將士仍在奮戰——那卻已無需李從璟再衝鋒陷陣。
寒風不息,桃夭夭與日暮同步走向李從璟——頭盔不知被她扔在何處,滿頭長發凌亂不堪,白皙的臉上還殘留著血跡,柔媚的眉眼見透露著一股妖異的美感,紅唇讓人淪陷又充滿溫暖,橫刀被她隨手拖著,讓她看起來野性而又灑然。
“又一次在戰場上活了下來。”李從璟攤開手,笑了笑。
丟給李從璟一個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酒囊,桃夭夭道:“你應該覺得慶幸。”
接過酒囊,李從璟卻沒有著急飲上一口,很認真的打量了桃夭夭一遍,確信她竟然沒有在戰鬥中受傷,這才用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輕松語氣道:“是很慶幸,如非有你們,我早已不知死過多少次。”
桃夭夭手中並沒有留給自己的酒囊,她捋了捋耳鬢青絲,包涵千言萬語的眸子凝視著李從璟,聲音柔和得仿佛能融化戰後一切不安,“家國未安,君何以輕言生死?”
被這樣的雙眸凝視,聞聽這樣的言語,李從璟一時忘了說話。他忽然丟了酒囊,一把將桃夭夭拉過來,擁入懷中。
暮色下,滿地血火殘骸沉寂無聲,桃夭夭閉上眼,安心靠在李從璟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