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定難軍節度使的前身是夏綏節度使,治州夏州,屬州有宥、銀、綏三州,此四州都在無定河流域,無定河,“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是也,其最終匯入黃河。
靈州朔方節度使,治靈州,屬州為鹽州,李從璟令李紹城出任朔方軍節度使後,原本屬於靜難軍的慶州、寧州、邠州也劃歸朔方軍管轄,以增強朔方軍實力。
夏州和靈州都在黃河幾字型大彎內,由此二地向北,正是豐、勝二州,即後世河套平原一帶,又即大名鼎鼎的三受降城。夏、靈二州與豐、勝二州之間,多有沙漠,隸屬後世黃土高原的范圍。
東有太行山、北有陰山、西北狼山、西面賀蘭山,夾雜高原、沙漠,便是此處地勢。
“定難軍要西攻我朔方軍,經鹽州入關,擁大軍西進,是為常規、正統策略。靈州的關防分布與兵力配置,是防西不防東,定難軍若是如此進軍,除卻鹽州邊關難克外,可以直達靈州城下。一旦打通靈州通道,定難軍再要西進河西,就容易得多。”
靈州節使府,李紹城正在與諸將軍議,站在懸掛的輿圖前,他為眾將講解眼前的形勢。
“從鹽州用兵,是取南面,除此之外,定難軍還可向北面進軍。若是如此,彼部可經宥州,直奔賀蘭山而去,途中地廣人稀,多荒野地帶,可以有效隱藏大軍行跡,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部將李正尋思道:“向北面用兵,直奔賀蘭山而去,定難軍圖甚麽?我朔方軍之邊防,重點便集中在賀蘭山一帶,此處有崇崗鎮、定遠城、新堡、懷遠等重鎮,兵力可是不少。”
李紹城回到將案後坐下,回答了李正的問題,“破關防,打開賀蘭山之通道,便能迎接河西等州的賊兵入境。彼若合二為一,再合圍靈州之時,靈州難守。”
李正更加不解,“近年來,定難軍不停往河西派遣哨探,圖謀的就是進軍河西之地,既然如此,河西賊兵豈能助他進攻我靈州?河西賊兵攻我靈州,所圖為何?定難軍圖謀河西之心,彼輩難道不知?”
李紹城哂笑一聲,“朔方軍駐防邊關,防備的不就是河西之賊入境?彼輩為豺狼,視我關內膏腴之地為魚肉,常思入境劫掠,多少年來皆是如此。”
說到這,李紹城頓了頓,繼續道:“近年來,定難軍的哨探、密使的確去往河西頻繁,但誰能保證,彼輩進入河西之後,不是蠱惑河西賊人,並與之密謀,要平分我朔方之地,打開進入中原的通道?河西賊人常有此心,定難軍若是投其所好,自然能與河西賊人結盟。總而言之,即便靜難軍是圖謀河西,但卻能讓河西賊人認為,他並無此心。”
李正聞言肅然起來,沉吟道:“若是如此,則定難軍確有可能直接往賀蘭山進軍。”
長澤縣。
浩瀚的夜空清明如洗,寂靜的曠野讓人心沉定。
鹿鳴寺的大雄寶殿燭火明亮,有一人在蒲團上伏地而拜,規規矩矩的動作一絲不苟。
“你還信佛?”第五姑娘靠在門框上,看了殿中的人一眼。
那人直起上身,面朝佛像,眼前有三株香在徐徐燃燒,“進山問路,入廟拜佛,總是不會錯的。”
第五姑娘道:“我看你眼有疑惑茫然之色,莫非心頭正有疑慮?”
那人笑了笑,起身來到門前,又是規規矩矩行禮,而後才道:“莫非第五統率也有佛心,可替人解答心中疑惑?”
第五姑娘笑道:“有些疑惑本就是多余的,摒棄雜念,才能得持本心。心神若是清明,再看待世間事物,
自然也就豁然開朗。”那人聞言,認真的想了想,末了歎息道:“此言說來簡單,可真做起來哪有那般容易?”
第五姑娘道:“石敬瑭叛國附賊,此為大奸,你身受國恩,才有今日,當知精忠報國的道理。此心若是識得忠奸、大義,此時又何必彷徨?”
那人苦澀道:“於旁人看來,此事自然再清楚不過,但我身在局中,受節使大恩,今要棄之叛之,終歸是於心不忍。”
第五姑娘與那人來到一座偏房,擺案而坐,燈火雖是明亮,卻只有粗茶為飲。
第五姑娘道:“我還沒來得及謝你。這回定難軍向北用兵,若非有你通風報信,朔方軍必然應對不及。此戰不僅關系到朔方軍的生死存亡,更是關乎國家用兵河西、西域的大計,你的功勞陛下必然會看在眼裡,來日必定不負。”
若是崔玲瓏聽到第五姑娘這番話,一定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昨日第五姑娘將定難軍的用兵策略分析得頭頭是道,其實也不過是知道答案的逆向推算罷了。崔玲瓏不知實情,難免被震驚得心神俱疲。而第五姑娘之所以那樣做,正是為了掩飾眼前這人。
此番與此人會面,正是第五姑娘到鹿鳴寺來的重要原因,對方的身份太過重要,第五姑娘必須要親自來,才有可能說服他繼續在那條路上走下去。
那人苦笑搖頭,“我將定難軍的用兵策略透露給你們,並不是期望日後得到甚麽功勞,我只是不想看見唐人相互廝殺,以萬千大唐驍勇的熱血與性命,來讓異族賊人佔據便宜。”
說到這,他默然了片刻,聲音沉緩,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第五姑娘,“此番朔方軍防備嚴密,便是定難軍殺將過來,想必朔方軍也能應對,那賀蘭山的邊關,想必也不至於破了,異族賊人也就不能踏足我大唐國土只是”
“只是如此一來,定難軍的處境就艱難了。”第五姑娘替他說道。
那人沉默了良久,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我實在不明白,節使為何要對朔方軍動武他總說他想打下河西,建立一番大功業,以前我一直認為,他是要為大唐建立這份功業。現在我才明白,他心中早已沒有大唐但沒有大唐,就能忍心屠戮自己的同胞?就忍心讓異族的強盜,在中華的大地上肆掠?”
第五姑娘也沉默下來,片刻後才道:“人生數十年,得經歷多少事,受多少苦難與委屈?在此之間,總有些人,心腸會壞掉。”
房中一直安靜下來,只剩下燈火搖曳。
半個時辰後,那人站起身,向第五姑娘行禮作別,“但凡我所知曉的,都已經說給統率了,但願往下的戰爭,不會讓大唐的將士和百姓,遭受更多的苦難。”
第五姑娘起身相送到門口,認真道:“你且放心,你的努力必定不會白費。”
那人點點頭,正要走的時候,忽然又停住了腳步,欲言又止。
第五姑娘知道他想說什麽,“你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她,陛下已經說了,會給她找個好人家嫁過去。”
那人點點頭,禁不住又是熱淚盈眶,“對,嫁個好人家,過平凡普通的日子,相夫教子,遠離征戰殺伐,也不會有兩難的時候如此,便是來日我遭遇不測,也不會有甚麽遺憾了。”
三千君子都在長澤縣駐軍背朝他們回撤時候,突然發動襲擊,自然沒有不大勝的道理。這些長澤縣駐軍怎麽也不會想到,已經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的君子都,會在這個時候,在夏州跟靈州、跟朝廷還沒有撕破臉皮的時候,向他們發動衝鋒,主動挑起兩者間的戰爭。
石敬瑭願意放棄崔玲瓏,隻為將大軍行蹤再掩蓋幾日時間,是因為他覺得,暗虎的使命至此已經差不多完成,對這場戰爭的後續行動,崔玲瓏已經沒有太多價值。
然而當石敬瑭在夏州聽聞這個戰報後,立即意識到,他不惜以讓長澤縣駐軍放棄武力營救崔玲瓏為代價,以求掩蓋定難軍北面行動的想法,已經化為泡影。
君子都在長澤縣率先挑起戰事,若說不是蓄意而為,根本就沒人會信,既然是蓄意而為,就不可能是孤立的行動,那必然是配合朔方軍整個用兵策略的,在這種時候,可想而知朔方軍已經全面進入戰爭狀態,對賀蘭山一帶的邊防重鎮,都會嚴密設防。
“劉將軍統率大軍進軍賀蘭山一帶,為的是和河西三州裡應外合,打開賀蘭山邊防,如今觀之,朔方軍既然早有防備,只怕劉將軍的戰事會很艱難。”石敬瑭的心腹幕僚勸他道,“而眼下君子都已經在長澤縣挑起戰事,這說明朝廷大軍很可能就在不遠處,若是在河西三州進入靈州之前,朝廷大軍圍攻夏州,只怕夏州危矣!”
石敬瑭沉著臉一言不發。
幕僚繼續道:“當此之際,讓劉將軍引軍回防夏州,先謀求自保,大計再從長計議,方是穩妥之舉啊!”
石敬瑭憤然起身,“區區三千君子都,還能反了天不成?若是不能打通賀蘭山,河西三州的軍隊不能進入靈州,定難軍再如何防備夏州,也無異於苟延殘喘!本帥銳意進取,豈能如此束手束腳?”
言罷,仍舊下令劉知遠進攻賀蘭山。
而君子都在取得長澤縣大捷後,並沒有在長澤縣多做停留,而是充分發揮精騎奔襲的優勢,不日就到了夏州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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