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前赴後繼,全面攻入吳營。柵牆內,他們結陣而戰。其陣防守時,則穩如泰山,不可撼動!其陣進攻時,則迅疾如火,無堅不摧!
吳軍馳援柵牆的士卒,前奔時也是聲勢浩大,手持兵刃也是殺聲震天,但接觸到唐軍戰陣後,好一些的,如同一拳打在鐵板上,給反震得雙手血肉模糊,不堪些的,如同雞蛋摔在石頭上,刹那間就粉身碎骨!
數裡柵牆內,有唐軍大小戰陣數十,衝到他們面前的吳軍士卒,無論人數多少,戰不多時,就給殺得人仰馬翻、血肉模糊!吳軍士卒多的,給唐軍戰陣撕裂陣型,橫衝直撞進入到內部,殺得吳軍陣型大亂;吳軍士卒少的,直接叫唐軍戰陣給倒衝回來,在後面步步追擊,殺得吳軍倉惶奔逃!
當其時也,但見兩軍交戰處,槍矛橫飛,人影交錯,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再定眼細看,只見唐軍戰陣不停前進,吳軍士卒不停後退!
柵牆上,前赴後繼的唐軍甲士越欄而入,他們身形矯健,步履如飛,踩著吳軍士卒的屍體,奔殺到吳營後,或者加入到前面的唐軍戰陣中,或者另成戰陣,往其它的方向拚殺。
吳營中的帳篷,或者被橫飛的鮮血染紅,或者被拚殺的將士撞毀,或者被翻倒的將士撞得變形,或者有唐軍追殺吳軍到帳中,帳中一陣金戈喊叫之後,便只有浴血的唐軍甲士衝出來。
柵牆外,數不清的唐軍甲士,連綿不絕的湧向吳營,比群狼來襲更勢大,比大水淹城更可怕!
站在角樓上的吳軍士卒,面對這等場景,無不是面無人色,隻覺整座滁州城都好似升到了半空,當頭朝他們軍營砸了下來!
襲進吳營的唐軍甲士,讓他們感受到了吳營的脆弱,讓他們體會到了個人的渺小,當其時也,吳軍之心情,如見天翻地覆,如面江河倒流,如見乾坤顛倒,如面末日浩劫!
吳營角樓上,王會、王彥儔等將領、謀士,一個個都駭得臉色蒼白,定力好些的,雙手輕顫,定力差的,雙股戰栗。
王會眼前一片天昏地暗,他失聲叫道:“這......這北賊緣何如此凶猛,緣何人人皆若虎狼?”
王彥儔陰沉著臉色,咬牙道:“北賊將士固然凶猛,然則不也是借助強弓勁弩之威?若無強弓勁弩毀我柵牆,彼輩焉能如此輕易攻入我營!”
一位五官已經僵硬的謀士神思不屬,呢喃道:“若非我營柵牆被毀的太快,若非北賊強弓勁弩殺傷的守牆士卒太多,我等何至於被北賊一衝即潰?我軍將士何至於人人皆畏?”
“這都何等時辰了,說這些又有何用!”王會急得直欲跳腳,“眼下形勢若此,我等何以應對?!”
眾人聞言,或者低頭不語,或者面面相覷,皆是一言不發。事到如今,誰還能撒豆成兵不成?既然不能撒豆成兵,又能如何抵擋唐軍的攻勢?
王會見諸人都是這等模樣,當真是又氣又急,“平日裡爾等豈非都是胸有丘壑、腹有經綸之輩?每臨戰事,爾等豈非都言辭鑿鑿,各有必勝之主見?如今......如今形勢危急,正該爾等說話之時,為何皆盡啞口無言?!”
諸人本就心神不寧,聽了王會這等怒火之言,更是緊緊閉上嘴。
王會盯上王彥儔,“王將軍往常豈非多有良策奇計,方才豈非也對戰事頗有見解,眼下一言不發,是不欲將破敵之策獻給本將,怕本將戰勝北賊贏得大功,事後你不好區處嗎?!”
王彥儔聽了這等誅心之言,頓時面黑如墨,自打這回北征滁州,他倆就頗為不合,其間王彥儔雖曾有意和解,到底本性難改,平日裡少不得有觸犯王會的地方,令王會一直對他頗有忌恨之心。
“為今之計,別無他法,唯力戰耳!”王彥儔強忍著怒火,抱拳低頭,“我等據營而守,收縮戰線,只要能支撐到天黑,未必就沒有轉機!”
“力戰?好!說得好!”王會也不知是給王彥儔的話氣到,還是真的就認同了這個意見,“素聞王將軍乃是驍勇之士,既然將軍意欲力戰,不如就請將軍領兵擊退賊軍,如何?”
王彥儔陡然抬起頭,毫不避諱的盯上王會。
接觸到王彥儔吃人般的眼神,王會身為主將,心頭也是不禁咯噔一聲。
他早有對付王彥儔之心,只是一直沒有好的辦法,解決這個眼中刺而已。此時看到王彥儔殺人般的眼神,還真怕王彥儔狗急跳牆,在亂軍中對他下陰手。
——莫離也看房知溫不順眼,故而尋了個由頭,隻一個照面,便手段雷霆的將其處置掉,反觀王會,對王彥儔分明就忌恨久矣,卻一直沒有實質性動作,由此可見兩人的差距。
就在王會、王彥儔僵持不下之際,突然有軍士來報,“將軍,李將軍他帶領部曲,擅自去迎擊轅門北賊了!”
“甚麽?!”王會頓時怒不可遏,“李建勳他好大的膽子!沒有本將的軍令,他竟然自作主張,擅自行動?!”
王彥儔心頭冷笑一聲:聽你軍令,跟著你等死麽?
因見王會有“陷害”自己之心,王彥儔不欲再給王會有更好機會,索性答應王會方才的要求,趁著局面還沒有徹底糜爛,領兵去出擊唐軍——就算戰事不利,他領著部曲也能早作應對。
......
史彥超率部殺進轅門後,一路高歌猛進。
有他的親兵打頭陣,加之他本身又是無雙猛將,故而擋在他們面前的吳軍,鮮有能抵擋片刻的。吳軍軍陣並非沒有章法,此時卻顯得太過脆弱,史彥超與其親兵不停撕裂吳軍戰陣,奔進敵陣中就開始大肆砍殺,在史彥超連斬三員吳將之後,這一路的吳軍漸漸沒了抵擋的力氣與士氣,開始往後潰敗,軍陣也混亂起來,有變成散兵遊勇的架勢。
就在這時,李建勳率部趕到,旗幟張揚,部曲悍勇,氣勢洶洶,入得陣中,直奔史彥超殺來,其本人當頭一矛,直取史彥超咽喉!
史彥超目光凜然,他已斬殺吳將數員,打得吳軍張皇潰退,本部大進轅門百步,而今還有吳將膽敢自營中殺來,領精銳部曲,持丈八鐵矛,如猛虎下山之勢,心知對方不是泛泛之輩,當即凝神聚氣,揮動斬-馬刀迎上。
兩將當即戰在一處,刀矛相交,金戈聲如雷鳴,竟是各自後退兩步。只不過史彥超眼神清亮,已知李建勳底細,而李建勳心頭微震,已知對方之驍勇,不過他心中有仇恨,日夜所思,唯殺盡唐軍,盡複江淮之地,當下自然沒有後退之理。
兩人再度欺身迎上,史彥超陡然一聲大喝,勢大力沉的斬-馬刀,攜劈山碎石之勢,一舉劈斬而下。李建勳不敢怠慢,舉矛迎上,卻被斬-馬刀重擊,腳步再度不穩,又是後退三步。
當此時,史彥超並無半分後退,反而急進跟上,斬-馬刀攜千鈞之勢,再度劈斬而下!
矛輕刀重,史彥超不給李建勳發揮長矛靈動的機會,這一刀,斬得李建勳矛架肩上,後腿倒跪於地!
李建勳左右親兵,見主將作戰不利,連忙上前來策應,刀槍一起向史彥超襲來。
“滾開!”史彥超橫劈斬-馬刀,擋開半數兵刃,余者皆被他親兵招呼回去。
“賊將死來!”李建勳親兵的策應,不僅沒有能擊退史彥超,反而引得他心頭殺氣盎然。眼見史彥超大步前踏,豎斬-馬刀,起身的李建勳竟然不避不退,再度迎戰上來。
“賊子猖狂!”李建勳心中有恨意,是以並不畏懼,他揮動鐵矛迎上,氣勢上不弱半分!
氣勢不弱,身手卻到底差了一大截,這回再照面,史彥超第一刀將李建勳斬退,第二刀將李建勳逼吐血,緊接著第三刀,在李建勳驚駭的目光中落下,直接斬在李建勳前胸!
甲裂肉開,鮮血噴湧,李建勳生機頓失,雙目渙散,身軀無力跪倒。這員江東名將之花,被史彥超斬殺於戰陣之中!
“殺!”史彥超所部親兵無不精神大陣,接連大吼,如食肉之狼,紅眼奮身前驅,將李建勳的親兵殺得連連敗退!
到得最後,李建勳的親兵連他的屍體都沒能搶回去,就被唐軍悉數殺敗!
李建勳一死,吳軍防守轅門的力量再也支撐不住,宣告土崩瓦解,唐軍由是大舉攻入營中,左右衝殺,將吳軍打的驚慌潰退!
轅門這裡高歌猛進,四處柵牆同樣戰果豐碩,彭祖山、李彥琳、陳青林等將,幾乎都將眼前頑抗之敵殺敗,沒多時,突入吳營腹心之處!
到得這時,唐軍攻入營中者,已近萬甲!
唐軍四面猛攻,吳軍八方潰退,大小營盤丟了一座又一座,勢如潮水的黑甲狂潮,已經席卷近半吳營。
吳營之吳軍士卒,亂成一團。
亂軍之中,王彥儔率部據守一座營盤,艱難抵擋唐軍進攻,眼看左右皆是敗退的吳軍,無邊無際望不到盡頭,他在大急的同時,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悲憤。
想他據守和州之時,唐軍數次來攻,都被他擊退,吳國朝廷看重其戰績,專門遣使前來宣慰、褒獎,授予他個人免死鐵券,並且封侯賜田,那是何等威風!如今隨大軍北上滁州,本以為將要再立大功,卻不曾想,戰不多日,竟然被唐軍殺得連連受挫,時至今時,眼看三軍就要盡數覆滅、本人也要身死道隕,怎能不悲憤異常、難以接受?
“某何以離開和州?某就不該離開和州!”王彥儔心頭悲號,欲哭無淚,和州他經營日久,根基穩固,防備嚴密,離了和州,沒能做成出海之龍,反而龍困淺灘,他心頭的痛苦幾人能曉?
他原本就是大唐之人,殺刺史而據有一州,為大唐所不容,這才舉家南逃,原本趁著此番戰亂,數立功勳,其勢已興,貴不可言,奈何世事無常,旦夕之間身陷險境,性命難保!眼下吳將人皆能降,可他不能降,他若降,大唐豈能容他?
“罷了!北朝兵甲鼎盛, 此生命該如此,我能奈何?!”王彥儔仰天悲呼,在唐軍大舉攻佔營盤之前,痛苦的下達了撤退的軍令,帶領本部逃離吳營!
王彥儔所部,並非第一個支舍營而逃的吳軍。
吳軍大舉潰逃時,正值黃昏之時,太陽還未落山。
王會在被迫撤走前,指著滁州城跳腳痛呼:“本將乃是百勝軍節度使,本將領軍出征楚地時百戰百勝,緣何此番不勝?緣何此番不勝?!”
若不是在楚地功勳甚大,攻佔楚王城池如履平地,殺敗楚王軍隊如屠豬狗,王會也不會成為吳軍在江淮的主力將帥!只是自打北渡長江以來,勝少敗多,每逢大戰決戰,更是無不飲恨敗北,這江淮戰場,竟然成了他的傷心之地!
英雄揚名立威之時,誰不是豪氣乾雲、不可一世?
英雄沙場敗亡之際,誰不是淒慘悲涼、如喪家之犬?
勝還是敗,境遇不同,皆因面對的對手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