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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劉仁贍沒想到王彥儔竟然是打的這般主意,一時間不能接受這個提議,怔了好半響。
撤回吳國,這的確是王彥儔的真實想法。在滁州城外被唐軍一舉擊潰的時候,王彥儔就認清了形勢,這一仗沒有辦法再打下去,如果想要活命,就隻得整軍南撤,若想跟唐軍魚死網破,那根本就沒有可能,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自己單方面被唐軍屠殺。
王會的數萬大軍都敗了,北征的八萬驍勇都散了,他王彥儔不過是個和州刺史,麾下兵馬滿打滿算不過三千之眾,拿什麽去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扭轉局勢,把唐軍打退?真當自個兒是真命天子了?
“滁州之敗非人力所能挽回,大勢所迫我也不能不引軍退走,否則就要落得軍敗身死的下場。王會那廝又多番猜忌於我,時時想要將我除之而後快,故而我實不能在戰後與他一道撤往全椒縣,否則此獠必定將戰敗之責歸咎於我。此人沙場才學平平,妒賢嫉能、排擠同僚卻是一把好手,我不能不妨他。”
王彥儔在心裡如此想著,“此番八萬驍勇北征失敗,江淮戰局已經徹底潰爛,王師回天乏術,再想要與中原爭奪江淮,已是不切實際。當此之際,除卻引軍南撤,還有何路可走?然則我若是獨自舍棄大軍南撤,事後必定為朝廷所不容,被追究戰場逃逸的責任,故而我必須得拉著劉仁贍一起南歸,如此,回金陵後我倆也能互相照應,不至於太過被動。”
念及於此,見劉仁贍仍是不說話,王彥儔便勸他:“江淮之戰到了如今這步田地,是否難以為繼,不用某家多言,想必劉將軍心中已有評判。當此之際,事不可為,如何勉強為之?江淮戰局糜爛,你我引軍南撤,事後怎麽說都有‘全軍而還’的功勞在,朝廷豈會不體諒你我的處境?”
王彥儔本以為劉仁贍深思熟慮後會同意他的提議,孰料劉仁贍突然盯著他,語氣不善道:“未戰先逃,豈是報效國家之道?素聞王將軍在和州時,屢次擊退北賊來攻,難道憑的就是這等貪生怕死之態?”
王彥儔怔了怔,劉仁贍的話太不客氣了些,當下有些惱火道:“劉將軍!王某自打與北賊交戰,那一回不是親臨戰陣、身先士卒?眼下事不可為而強行為之,是自取滅亡之道!難道劉將軍為了全自身忠義之名,便不顧忌萬千將士的性命?!”
劉仁贍拍案而起,怒氣衝衝:“社稷蒙塵,血性男兒當舍軀以報國,豈是為了名聲!”言罷,他擺了擺手,冷靜下來,眼中卻露出厭惡之色,“道不同,不相為謀,王將軍若要南撤,某不阻攔,但若想讓某與將軍同做逃兵,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既是如此,某先告辭!”王彥儔自覺受辱,哪裡還呆的下去,憤而起身出帳。
劉仁贍不屑於王彥儔的貪生怕死之態,在對方出帳之後,憤而拔刀砍翻了案桌。等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便尋思道:“王會雖然在滁州吃了敗仗,但退守全椒縣應該沒問題,總不至於被北賊在半道追上殺盡,再者全椒縣亦有數千兵馬,聞知王會敗陣必會前去接應,如此一來,只要王會能在全椒縣守住一段時日,此番廬州有馬仁裕打開局面,只要某再在六合、天長一線有所斬獲,大軍的處境雖然不利,仍是可圖來日!”
想到這裡,劉仁贍心緒平和下來,繼續深思:“和州有我大軍兩萬,進能支援全椒縣,
退可保大軍後方無憂,若我能克下六合、天長等地,扭轉戰局頹勢,屆時和州縱然戰事不利,大軍也可乘船東進在揚州登岸,我再加以配合從北面進軍揚州,則揚州之圍易解!揚州之圍一解,江淮戰事仍舊大有可為!”如此想著,劉仁贍重拾信心。
不久後軍士來報,王彥儔回營之後,並沒有立即調集其部將士南撤。
這讓劉仁贍心頭稍稍安定,嘴上冷笑道:“王彥儔本就是宵小之輩,昔年靠著給親友下套、誅殺刺史得以起勢,乃是聞利而進、聞不利而退之人,此番我若不退,他怎敢冒著事後被朝廷降罪的危險,獨自南撤?”
念及於此,劉仁贍傳下軍令,讓斥候去全椒縣一帶打探王會所部的情況。他心頭暗暗下定決心,只要得到王會成功退守全椒縣的消息,他就留下少數部曲和王彥儔在這裡迷惑、牽製李彥超,自率主力奔襲天長縣!
然則心有萬千期盼、極度渴望憑借自身才智,在危急之境為大軍打開局面的劉仁贍,在營中左等右等,最終等來的卻不是王會成功退守全椒縣的消息,而是唐軍精騎急速來襲的噩耗!
“這怎麽可能?!”劉仁贍聞訊驚得呆住,完全無法置信,“北賊馬軍怎會出現在六合?王將軍呢?難道彼等放棄追擊王將軍了?”
“還沒有王將軍的消息......我部斥候遠未靠近全椒縣,就被北賊遊騎悉數攔下,喬裝後的探子又還未有消息傳回......”來報的軍士滿頭大汗,顯得惶恐不安,語氣結結巴巴,“聽......聽斥候碰到的潰卒說,北賊好似先一步到了全椒縣,王將軍......王將軍中了埋伏,生死不知......”
“住口!這不可能!”劉仁贍急得欲要跳腳,眼前的事實太過難以讓人接受,他所期望的不過是王會成功退往全椒縣而已,全椒縣距離滁州不過五十裡左右,這件事怎麽看都沒有半分難度,王會就算再不頂事也不可能做不到——只要王會成功退守全椒縣,他就能在六合大展拳腳,奔襲天長、設伏李彥超,為大軍重新打開局面了啊!
此時的劉仁贍還不知曉唐軍的整個戰略部署,更不不知道莫離的軍事調動,他若是知曉這些事,便會明白天下人對莫離“時時料敵於先”的評價,並非是空穴來風!
“北......北賊來襲之馬軍,有多少人?”事實縱然再不符合他的預期,但終歸是發生了,劉仁贍也隻得想方設法去面對,到了此時,劉仁贍心頭的希望之火也沒有完全熄滅,最不濟,他撤往瓜步總可以吧?
“北賊馬軍超過五千之眾,皆是一人雙騎!”軍士說完這話的時候,已經差些軟到在地。
劉仁贍心中如有甚麽東西啪的一聲碎裂,他一屁股坐在榻上,雙目刹那間沒了神采,“五......五千騎......怎麽會有這麽多?”
五千精騎拉開架勢奔馳衝殺,已經不是兩倍三倍數量步卒能夠抵擋這樣簡單的換算問題。
——更何況,六合城裡還有李彥超的數千兵馬!
......
率領五千精騎趕到六合的,正是奉了莫離之令的西方鄴,此來他們沒有攜帶輜重,將士除卻配套的兵甲弓弩之外,也都隻攜帶了兩日的清水口糧,故而速度極快,雖說不至於一日一夜奔襲三百裡,但百五十裡的路程,的的確確隻用了兩日就走完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五千精騎自然留有余力,可以一到六合城外就展開對吳軍的衝殺!
視野中出現六合城的時候,西方鄴眼神微微凜然。彼處,吳軍將士正在撤出攻城戰鬥,想要在城前結防禦大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西方鄴當然不會放過這等良機,當即一把拔出橫刀,向前一引,“鋒矢陣,衝擊!”
到得空曠地帶,五千精騎立即變陣,由行軍陣型調整為進攻陣型,而後迅速結成鋒矢陣,由西方鄴領頭,直奔吳軍陣型的薄弱方位而去!
六合城頭,李彥超、丁茂等人,正在率部與攻城的吳軍鏖戰,忽然間,城前吳軍陣後響起陣陣金鑼聲,旋即吳軍士卒便潮水般退去,丁茂抬頭一看,望見不遠處挾塵滾滾奔來的鐵甲洪流,立即精神一振,向李彥超喊道:“李將軍,咱們的精騎到了!”
李彥超把橫刀從面前一名吳軍士卒腹腔裡抽出來,一腳將面前的人踹下城頭,扭頭吐了一口血唾沫,待看清城外精騎的旗幟,同樣是眼前放光,“是西方鄴!傳令全軍:結陣出城,逆擊賊軍!”
丁茂應了聲得令,立即招呼部曲轉下城頭,李彥超駐刀直立城頭,胸中連日來沒能擊破劉仁贍的鬱悶一掃而光,“他娘的劉仁贍,今日保管叫你屍首分離!”
不時,六合城門洞開,黑甲黑袍的唐軍結陣殺出,虎狼一般撲向城前的吳軍士卒。
劉仁贍已經策馬來到陣中,眼見唐軍精騎已經殺到陣前,六合城的守軍幾乎盡數出動,他心中叫苦不迭,舉刀大吼:“穩住,穩住!眾將士聽令,報效國家,就在此時,各部隨本將殺賊!”
他的話雖然喊的氣勢十足,將士卻並不是都買帳,眼見唐軍精騎山巒黑雲一般碾壓過來,所到之處人仰馬翻,兵刃與旗幟橫飛,鮮血共屍體起舞,皆是膽戰心驚,又見六合唐軍喊殺奔來,有摧城拔寨之勢,衝入己方軍陣中大肆衝殺,知曉己方正是腹背受敵,不禁都是驚慌不已。
另一處,王彥儔集結了本部將士,望著戰場局勢,臉色陰晴不定,他的部將急急忙忙跑過來,“將軍,北賊勢大,劉將軍怕是難以抵擋,我部是不是衝上去,支援劉將軍?”
“衝你娘的直娘賊!”王彥儔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北賊萬余之眾,馬軍過半,我等拿什麽跟他們拚殺?”
“那要不退入營中據守?”有將領試探著問道。
“大軍若是敗了,營壘如何守得住?”王彥儔眼神陰沉,臉黑如墨。
“那該如何是好?”將領哭喪著臉,很是氣餒。
“事到如今,唯有趁北賊還未殺穿大陣,劉仁贍還能抵擋片刻的時候,火速退往瓜步,尋機渡江南撤!”王彥儔說這話,是打算用劉仁贍作擋箭牌,掩護自己撤退了。
部將們都是無言,事到如今,形勢他們也看得明白,若是與唐軍死戰,必定全軍覆沒,既然不能戰,除了投降就只剩下逃走一條路。
王彥儔咬牙道:“北賊既然能調遣大批馬軍到六合來,可見王會已經全軍覆沒,說不得,連和州也已被百戰軍攻下,當此之際,若不速速從瓜步南撤,爾等就將再無與父母妻兒團聚的機會!”
部將們聽王彥儔這樣說,也都知道只能如此,隨即王彥儔一聲喝令,卷旗攜眾舍了劉仁贍,邁開腳步向南奔逃而去。
就王彥儔而言,此時他心中也是痛苦萬分。他本想拉著劉仁贍一道南撤,誰知劉仁贍一根筋,如今唐軍來襲,他棄劉仁贍而走,罪責甚大,事後就算成功退回江南,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保得一條性命苟延殘喘,功名富貴卻是此生無望了。
......
吳軍陣中,劉仁贍正率部與唐軍力戰,忽聞王彥儔攜眾逃奔,頓時怒火攻心,氣得一口鮮血噴出,抽身回顧陣後,悲聲痛罵道:“王彥儔,你不得好死,劉某此生與你誓不兩立!”
大難臨頭,本是同林鳥的夫妻都要各自飛,更何況本就非親非故的王彥儔?
王彥儔攜眾率先奔逃,本就腹背受敵驚惶不定的吳軍士卒,聞知此變,士氣更是跌落谷底,無論劉仁贍如何率親兵死戰,如何悲痛號召部曲與唐軍死戰報國,都止不住吳軍的潰敗與接連投降。
鏖戰多時,劉仁贍也不知手刃了多少唐軍,更不知身上已有多少傷口,在他即將力竭的時候,一直在尋他的李彥超率部衝殺過來,一馬當先奔至劉仁贍面前,殺散劉仁贍的親兵後,一杆長槊拍在劉仁贍的兜鍪上,將他打到在地不省人事。
“綁了此賊回城!”李彥超得手之後,快意的朝地上吐了口血沫。
連日來他雖然被劉仁贍纏出一身騷,倒也生出幾分英雄惺惺相惜的意味來,是以沒有將劉仁贍斬於陣中。
這一戰並沒有持續太久,從西方鄴率領大軍殺到,到戰事落幕,吳軍將士的死傷甚至都沒有超過千人,余眾皆盡解甲投降。
但凡大戰,投降者佔全軍的比重越大,也就意味著這支軍隊在戰場上丟失的大勢越多,士卒已無多少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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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晚上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