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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天氣也不總是晴好,從今日黎明開始,天空便是一片陰沉,到了午時的時候也沒見好轉,都說春困夏乏秋倦冬眠,這樣的天氣最是適合小睡。在洛陽皇宮崇文殿中,李嗣源眼皮正沉重的厲害,今兒早朝散了之後,他就一直在批閱奏章,到了這時候,正到了快頂不住的時候。
“到底是老了,有些不重用嘍!”李嗣源放下玉筆,揉了揉腦門,自嘲幾聲。
“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如今帝國又一片欣欣向榮之相,那千古盛世還等著陛下去開創,可萬莫說這樣的話。”敬新磨立即小跑過來,為李嗣源捶背捏肩。
“就你會說話,看得出來,你就是個沒煩憂的。”李嗣源感慨,“沒煩憂好啊,延年益壽。”
“仆下哪裡敢跟陛下相提並論,若要說煩憂,只要陛下日日心情好,仆下就是就是做牛做馬也是高興的。”敬新磨笑道。
“好了,朕去躺一會兒。”李嗣源示意敬新磨停手。
就在這時,安重誨行色匆匆前來拜見,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秦王殿下已經攻破儀坤州,隻用了一日時間!”
這的確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李嗣源頓感疲憊盡散,眼中精神奕奕,“快將戰報拿給朕看!”
安重誨呈上戰報,李嗣源細細閱覽。
“秦王殿下真是英明神武,不虧為當世名將,這樣的戰役無論放在何時,都堪稱大家傑作。陛下,此乃帝國之幸事啊!”安重誨笑容可掬,“看來此番殿下北上,定能馬到功成......陛下?”
起初李嗣源的神色的確是高興欣喜,但隨著他閱覽戰報的加深,眉頭逐漸鎖了起來,到最後放下戰報,李嗣源已是面如青山,一片嚴肅鄭重之色。
李嗣源神思不安,他起身離開禦案,在殿中來回踱步,負在背後的雙手,手指不停來回屈伸。
“陛下......”敬新磨不知李嗣源為何突然變成這般模樣,滿心不解。
到底安重誨曾也是軍中“宿將”,更是李嗣源的中門使,位置曾與郭崇韜是一樣的,對戰事軍機知之頗深,眼見李嗣源這般神色,凝神細思之下,也逐漸能夠想到一些東西。
李嗣源最後在大殿門口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屋外,彼處天色陰沉,如同大雨將至,洛陽青磚黑瓦,一片肅殺,仿佛隱藏著某種令人心悸的殺機。
對於北境戰事,李嗣源是局外人,眼界更加清楚。同時,他身為先前的帝國番漢大總管,如今的帝國皇帝,在大勢上的見識也不是常人可比。
安重誨已經漸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跟在李嗣源身後,一時沉默不語,眼見李嗣源一言不發,他不安道:“陛下......”
李嗣源抬手製止了他接下來的話,眼中的閃爍之色已經被堅毅所替代,那意味著他的思考已經有了結果,“傳令下去,代州、新州、武州、儒州、順州、檀州、薊州、平州、營州、遼東並及各關隘、要塞駐軍,凡甲胄齊全者,全部出關,進擊契丹,接應秦王!”
“以遼東安北營上-將彭祖山為東北面招討使,統帥遼東、營州、平州邊軍,發兵黃龍府!”
“以檀州刺史武思敬為北面招討使,統帥檀州、薊州、順州邊軍,經儀坤州,發兵西樓!”
“以威塞節度使顧大全為西北面招討使,統帥代州、新州、武州、儒州邊軍,發兵西樓!”
李嗣源轉身走回禦案,安重誨卻已心頭巨震,皇帝陛下的這個安排,分明是盡起大唐北境邊軍,傾巢而出向契丹發動前所未有規模的大戰!
大唐北境以幽州、雲州為重鎮,駐扎藩鎮重兵,兵馬俱都過萬,盧龍軍更是多達兩萬之數,但這並不是說其它地方就沒有邊軍了,各州各要塞關隘駐軍,例如古北口、扁關,更是有數量不少的精兵。這就更不必說遼東安北營。現時主力駐扎於建安城的遼東安北營,成軍於同光三年,彼時是李從璟在幽州訓練多時的“新軍”,經過同光三年、四年之交那場大戰的磨練,戰力俱都不一般。
當年李從璟出援渤海、進擊西樓時,因身份權限和防衛問題,根本就不敢動用各州邊軍,即便是在戰事最激烈、形勢最艱難的時候,也不過是用其輔助罷了!
而現在,李嗣源一聲令下,就要北境邊軍盡數出動!
這已經不是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戰役,而是要與契丹國戰!
牽一發而動全身,更何況是這等曠世大戰,可想而知,到時北境各州會是怎樣一番地動山搖的景象!
安重誨方才也想到了盧龍軍北上戰局的艱難,也推斷出了一些各方隱藏的殺機,也能揣測李從璟要做的事與四年前到底有多大的不同,會有多大的震動,要想成功,也絕非看起來那麽容易,但他沒想到在李嗣源眼裡,情況要比他預想的要嚴重百倍!
安重誨正想勸勸李嗣源,他倒不是想勸說李嗣源收回成命,而是想問問李嗣源,是否有更穩妥的布置,更周密的計劃,動靜能不能稍微小些。畢竟大軍一動,各項開支都是天文數字。
但還沒等他開口,李嗣源已在禦案後說道:“傳令河東節度使夏魯奇,朕令他為北面接應使,調集河東軍精銳,緊隨邊軍開赴草原!”
“再令幽州、大同、威塞諸鎮,糧草就地調配,別以為朕不知道這些年他們靠著屯田,攢下了多少糧食,如今到了拿出來報國的時候了!”
安重誨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好半響,才艱難道:“陛下,這樣動靜是不是大了些?”
“動靜大?”李嗣源皺了皺眉,“安卿是在責備朕,說朕相助秦王不利,應該再發天子六軍趕往北境?”
安重誨心頭一跳,李嗣源神色認真,分明就不是開玩笑的架勢,從對方深邃的眼神中,安重誨看得出來,對方是的確在思考他方才說出來的話。
“陛下......”
“安卿不用多言。”李嗣源一揮手,“我王師伐蜀時,契丹就不安生,千方百計毀我大業,給帝國與秦王造成多少麻煩?如今,朕不出手則已,出手就得讓他們知道,我大唐帝國,不是不敢盡起大軍馬踏草原,不是不能揮師千萬再破西樓!大唐是君,契丹是臣!這話不是靠嘴皮來說,而是要用我大唐鐵甲,讓他們都給朕記在心裡!”
安重誨心頭一驚,他這才意識到,李嗣源心中的格局比他料想的要大得多。
見安重誨再無言語,李嗣源擺擺手,“一應詔令,八百裡加急送往前線!嚴令:北境各州,接詔三日內,大軍必須出動!邊關各鎮,接詔次日,鐵甲必須出關!”
“是。”安重誨俯首,草擬詔書的事,還得他的中書省來做。
安重誨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陛下,北境邊軍盡數出動,為何獨獨不令大同軍出關?”
“大同軍?”李嗣源笑容深邃,卻沒有明說什麽,但是安重誨從李嗣源的神色裡,已然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身為帝國宰相,安重誨職責很大,他平日裡要做的事當然不只是當應聲蟲,這會兒便問道:“陛下,北境突起這樣大的戰事,那南邊如何處理?楊吳正要攻打楚地......”
“讓他打好了!”李嗣源大手一揮,“回頭再收拾他!”
......
一夜間,大唐帝國突然在北境掀起驚天大浪。
邊鎬聽到消息,已是數日之後,當李從榮無比肯定的告訴他這件事時,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金陵才子,第一次無法掩蓋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李從榮一臉苦惱,“陛下定下此等大策的時候,身前就只有安重誨一人,旁人莫說率先與聞軍機,連風聲都沒有聽到過,就連任圜、李琪等人,也是事後跑到陛下面前求證的。陛下這個舉措來得的確突然,根本讓人無從預料,就更談不上應對了。”
“的確無從預料,的確無從應對。”邊鎬苦笑一聲,終於收拾好了神色,“事先誰能料到,陛下會在北邊掀起這樣大的動靜?根本不可能想到,不可能啊!”
的確不可能想到。
其一,行動突然,事先毫無預兆。
其二,僅僅出動邊境各州的有限邊軍,這樣的軍事行動在尋常看來,簡直弊病百出,且不說兵力不足,各軍藩屬不一,協同行動難如登天,便是拉上戰場怕也只是空有聲勢,而無實用,一旦戰事不利,那便是自掘墳墓;而各州邊軍盡出,更會使得邊境各地防禦空虛,就不說境外他國軍隊趁虛來襲,盡是各地賊寇都難以應對。
這樣的事,誰會去做?誰敢去做?
其三,調度困難。州軍三日出動,邊軍一日出關,行動太過倉促, 且不說後勤糧草極難供應得上,邊地恐怕更是要亂成一團。而對藩鎮軍的調動,三日出營,更是形同兒戲。
其四,李從璟早早出現在邊境,擺足了以盧龍軍去契丹當攪屎棍的架勢,先前看來,無非是想出出西川的惡氣,再順道賺取一些便宜罷了,天下人哪裡會想到,最終大唐會向契丹發動這種規模的軍事行動?誰能想到大唐會有驚天謀劃,逆天圖謀?
這個時候,聽聞李嗣源的布置,天下人不禁要問一句:你們到底要作甚?
正因這種種原因,各方莫說應對,連料想都不曾料想到。
楊吳自然也是。
邊鎬突然感到一陣無力,楊吳在金陵給他造了那樣大的勢,讓他成功潛入洛陽,還到了李從榮身邊,如今他來洛陽已有很多時日,本以為深入大唐腹心,便能及時洞悉大唐國事的命脈,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他事先卻是一點察覺都沒有,這不僅表現了他的無能,怕是也不好向徐知誥交代。
“許多朝臣都說,陛下一怒興兵,突然鬧出這樣大的舉動,攪得北境天翻地覆,是魯莽之舉,最終要自食惡果的;更有人說陛下是護子心切,以至於拿國事當兒戲,分明是遊戲社稷......”李從榮擾擾頭,臉色也有些尷尬,這些議論如此詆毀李嗣源,他心裡也不好想。
“一怒興兵嗎?”邊鎬搖搖頭,他抬頭望向陰沉的天色,“那他們就太小瞧大唐的這位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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