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小說歡迎您的光臨,請記住本站地址:,手機閱讀,以便隨時閱讀小說《十國帝王》最新章節...
(第一更)
與金陵城直線距離不過百余裡的滁州城中,李從璟正在閱看第五遞上來的線報,線報裡記載有史虛白、韓熙載對江淮之戰的主要意見,好半響他放下線報,陷入深思。
這份線報他已看過多遍,至今覽之,仍不免心驚,陽謀的高明之處,往往在於你明知其策,卻無法應對,史虛白、韓熙載都不是玩弄陰謀之輩,沙場之爭也講究堂堂正正,這兩人的用兵策略,讓李從璟也感到頭皮發麻。
“史虛白、韓熙載既然在此時見用,可知他倆對江淮的謀劃頗得徐知誥之心,雖說徐知誥的江淮用兵策略未必盡如兩人所言,但大體方略上必然有所采納,此為不可不防之處。”
說話的是王樸,自打莫離到滁州走了一趟回去壽春後,王樸便在一定程度上頂替了原先莫離的角色,“守揚州援壽春,一張一弛,防不勝防,若是坐視淮南兵勢大成,江淮危矣!”
守揚州援壽春,這便是史虛白、韓熙載的江淮用兵之策。
自楚地分調之精兵,沿江南下,於登州、廬州一帶登岸,而後北上直搗壽州,解壽春之圍,敗大唐藩鎮軍,斷唐軍後路。
金陵駐軍並及新募之勇,渡長江援揚州並且守之,充實揚州守備力量,阻止唐軍攻佔揚州。
雙管齊下,唐軍進退無路,便成江淮甕中之鱉。
這份用兵之策的高明之處,遠不止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
以楚地精兵攻打四鎮八州的藩鎮軍,是為以強擊若,又有壽春守軍可供裡應外合,得手易也。
侍衛親軍雖然精銳,但若是揚州兵力充足,短期內斷難攻下。
此計,便有田忌賽馬的味道。
一旦吳軍奪得壽春,則不僅唐軍成為甕中之鱉,江淮各州縣也可趁勢有所為,到得那時,唐軍進退無路,且不說勢必軍心大亂,便是軍心不亂,也會陷入江淮這張大網中不能自拔,最終被吳軍一點點吞噬。
攻壽春,易也,守揚州,易也,而兩者一旦功成,則江淮大局已定。
此計看似遺漏了楚州的百戰軍,實則其高明之處於此展露無遺,百戰軍若救援壽春,則不得不放棄楚州,放棄楚州則濠州難守,於是唐軍退路全無,百戰軍若不救援壽春,則完全中了吳國圈套——唐軍若從濠州、楚州一帶北撤,則吳軍可從壽春、楚州東西夾擊,再輔以北上追兵,要打幾場勝仗不難,而後便能趁機追擊唐軍入唐境,順勢直取徐州。
轉瞬之間便是反守為攻。
得徐州,就打開了進軍齊魯的門戶,史虛白、韓熙載所謂“北出江淮,奪徐州攻齊魯,數路並舉入中原”的謀劃就能得以實現!
此等謀略,堪稱鬼斧神工,李從璟如何能不為之心驚?
“要破解時局,先得洞悉時局,史虛白、韓熙載的策略固然高明,但徐知誥是否盡數采用,是否做過變動,又或者有何增補,整個策略又是如何具體實施,都需得一一探明,大軍才能有效應對。”李從璟沉吟道,雖然史虛白、韓熙載的計策分外厲害,但還不至於讓他束手無策,“派遣精銳斥候,遠赴廬州一帶探查賊軍動靜,另外,嚴密監視大江幾處緊要渡口,但凡發現賊軍著即上報。”
這些應對措施規規矩矩,不過是有勝於無,並不能對破解時局有任何裨益,戰略層面的東西自然需要戰略來應對,李從璟繼續道:“傳令第五,務必查清淮南用兵之策。”
念及正在金陵奔波的第五姑娘,
王樸心下有些為之擔憂,吳國留給李從璟反應、留給大軍調動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第五姑娘不能及時查清實情,而讓吳軍搶先完成布局,屆時就算消息傳了回來也沒甚用了。眼神望向南方,王樸心神凝重。史虛白、韓熙載之所以敢建議吳軍直奔壽春,去切斷唐軍的後路,依仗的不是揚州堅固易守,而是唐軍無法橫渡大江直搗金陵。水師這塊短板,已經嚴重到了極為拖後腿的地步。
.....
第五姑娘一行人不少,有二三十人,多半是本身就在此處接應的人手,所以他們容身的宅院也不小,標準的三進院落,若非考慮到人多太過吸引注意,金陵城中能調動起來的武力遠不止此。
眾人聚集到這裡後第五就在尋思脫身之計,葛三娘在錦繡閣能拖住青衣衙門多久,第五並沒有一個準確的估計,再者,便是葛三娘拖住了青衣衙門,若是金陵城始終不開城門,那又該如何?即便金陵城不得不開城門,而若是每座城門都派遣許多人把守,他們又如何混得出去?
“金陵鎖了城,徐知誥調遣了甲士巡邏街巷,並且遣軍士衙前往各坊傳令,要求連夜搜查坊區。”很快就有人將最新情況報知給第五姑娘,“錦繡閣被圍得水泄不通,但看樣子葛三娘還未被捉拿,如此觀之,徐知誥此番是打算不放過金陵城中的每一個軍情處,而非是僅僅只針對錦繡閣。”
怕的就是這樣,這意味著即便葛三娘承認她套取了徐景通的情報,但蘇紅袖不在錦繡閣,即便是葛三娘找人冒充了第五姑娘,做出一番所有知情者皆還在錦繡閣未能逃脫的假象,青衣衙門也不會停止對軍情處的搜捕。
蘇紅袖已經醒了,坐在角落裡怔怔出神,眼中沒有任何神采。
宋嬌低聲對第五道:“我們要脫身,就得讓青衣衙門以為他們已經將所有知情人都控制了,葛三娘要找人頂替我們不難,畢竟青衣衙門的眼線已被我等清理掉,而徐知誥只知道有生面孔到了錦繡閣,不知是統領親至,難的是蘇紅袖此人......卑職鬥膽,敢請統領將蘇紅袖‘送’給青衣衙門。”
第五搖搖頭,“將蘇紅袖‘送’給青衣衙門不難,但若是她被捕後供出你我,那該如何?”
宋嬌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這有何難,讓她說不成話便是。”她的意思自然是取了蘇紅袖性命。
第五看了宋嬌一眼,沒有同意她的請求,這倒不是第五優柔寡斷,故念葛三娘、蘇紅袖的功勞只是一部分原因,她是覺得哪怕這樣做了也不會有用,吳國用兵江北的策略何其重要,如今被軍情處竊取了去,青衣衙門沒人敢肯定這消息到底流傳到了何種程度,徐知誥怎會隻逮捕錦繡閣的人,他定會對所有金陵城的軍情處下手。不讓一個軍情處走脫,才能保證消息不走漏出去。
從錦繡閣撤離之前,第五姑娘不是沒有用過飛鴿傳書,但這個手段總是不甚穩定、保險,這也是歷朝歷代以來飛鴿傳書無法大行其道的原因。
“必須要出城。”第五姑娘看了一眼窗外。
......
錦繡閣。
被打成重傷的葛三娘讓人從錦繡閣拖了出來,丟在地上,青衣衙門與甲士虎視眈眈,冷漠的盯著這個柔弱的女子。徐知誥沒有親自來錦繡閣,站在葛三娘面前的是周宗與史虛白,前者面容沒有絲毫感情流露,後者則是說不清道不明。
陸續有錦繡閣的人被拖出來,很快葛三娘身旁就多了許多同樣重傷的人,藝伎、小廝、護院,無論這些人是不是軍情處,此時全都遭受了同等待遇,一些人身體還在不停流血,亦有些人哭泣慘嚎,滿臉懼怕。
周宗到來之後沒有與葛三娘糾纏,片刻也不耽擱的圍了錦繡閣之後就開始清場,而後不由分說逮捕錦繡閣的所有人等,也不給葛三娘發揮的機會,稍有反抗的便被打成重傷。
圍觀的人很多,但都被甲士隔離在外圍,周宗冷冷開口,“誰來了金陵?桃夭夭,第五姑娘,趙象爻,李榮,吳長劍?來了一個還是幾個?”
葛三娘理了理被抓散的長發,藝伎出身的她是個愛美的性子,這樣狼狽的模樣對她來說太慘了些,露出一個淒慘但不失節氣的笑容,葛三娘道:“對付你們這群土雞瓦狗,何用大當家與各位統領出面,老身一人足矣!”
“混帳!”周宗一腳將葛三娘踹翻,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書卷氣被寒冷之氣衝散得一乾二淨,“你算甚麽東西,也敢如此大言不慚!”
葛三娘斜趴著吐了幾口血,末了仍是倔強的露出一個如常的嫵媚笑意,“等到王師踏平金陵的時候,你再跟老身說你是個甚麽東西,可好?”
在大怒的周宗又要上前的時候,史虛白皺著眉頭開口,“三娘,你這是何苦?眼下軍情處行蹤被察覺,城池已封,你們的人注定逃脫不了,勝負已分,頑抗還有何用?好生招供,也免得受那皮肉之苦,告訴我們紅袖在何處,我們不會為難你,日後只要紅袖配合,我們也不會為難她,這點某可以向你保證。”
葛三娘笑著看向史虛白,目光中沒有仇恨,倒像是還有幾分欣賞幾分惋惜,這個柔弱的女子似乎有些多愁善感,“先生一身才氣半生風流,實為老身平生所僅見,在金陵這紙醉金迷之地,先生真如一道清風,讓人心折,只是可惜......”也不知她在可惜甚麽。
“有何可惜?”史虛白問,這話他本沒有必要問,只是眼下周宗因為“失職”,讓軍情處混到金陵鬧事,他卻沒有及時察覺,是怒氣正盛的時候,葛三娘的話讓周宗恨不得將她打成殘廢,史虛白這時與葛三娘說話,卻是有為葛三娘擋箭的意思,他是風流人物,不拘世俗之禮,葛三娘雖是青樓之人,兩年相處下來卻並非沒有情分。
然而葛三娘接下來的話,讓史虛白立即後悔接下了這個問題,只聽葛三娘道:“可惜先生不該到江南來,失了跟秦王殿下共謀大事的機會,如若不然,這天下定有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
史虛白微微一怔,周宗再也忍不住,上前給了葛三娘一巴掌,恨恨道:“死到臨頭還胡言亂語,來人,帶回去審!”
周宗一面離開錦繡閣,一面黑著臉吩咐道:“今夜掘地三尺,也要將軍情處的人都給我找出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金陵軍情處不亡,金陵城門不開!”
......
狡兔三窟,軍情處明白這個道理,第五姑娘更是如此。
在非常時期要用非常手段出城,無非上天入地中間依仗人力,軍情處在金陵城多有用商賈身份與權貴結交,尋常時候城門哪怕關閉了,要出城也並非不可能,但此時找上那些權貴無異於自投羅網,第五還不至於這般傻。
康福坊在秦淮河,秦淮河在城南,按理說可從水中潛出城去,但水道也有水門,防備嚴密的時候壓根也走不得,好在眾人現在落腳之地,距離城牆不遠,故而可以挖掘地道出城。
要挖掘地道有兩個難處,其一工程浩大,一二十人要挖出一條地道來,非是易事,其二容易暴露,挖掘地道不可能沒有動靜,戰時有大戰掩護還好一些,平常時卻很難,而且蚯蚓一旦成群結隊跑到地面來,更容易引起懷疑。
所以挖掘地道的選址與施工都是技術活。
但軍情處與青衣衙門爭鬥多年,早就不是尋常層面的廝殺,彼此都有各種手段。第五等人落腳的院落自然不是軍情處的尋常地方,當然要考慮到進退保障,但饒是如此,因為種種原因,地道雖然在挖卻還沒有挖通。
第五帶人到了此處之後,就讓能用的人手都下到地道中,搶挖通道。
“原本地道通向城外一處我們的莊園,但今夜倉促動手卻是不可能挖到莊園去了,頂多能堪堪出城。城牆上守衛密布,地道挖通的時候有被發現的風險。”主持這件事的人對第五道。
第五那張嬌小玲瓏的面龐上沒有絲毫遲疑,“挖!”
地道還未挖通,有崗哨來稟報,“甲士和坊丁快到了。”
今夜徐知誥大動乾戈,派遣的甲士衙役不少,青衣衙門更是傾巢而出,對各坊的排查十分嚴密,那絕對不是坊丁敲下門來詢問一下就走的事,他們會進入民宅一間間房子搜查,挖掘的地道雖然處在夾壁中,有一定的隱藏性,但地道中挖出來的泥土來不及很好處理,這就難保不會被發現,再者第五這些人氣質異於常人,坊丁看不出來但青衣衙門很容易就能辨認,在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情況下,第五等人實難周全。
不出所料,進宅搜查的人由甲士、青衣衙門、衙役和坊丁組成,極有可能還有平日就負責監視本坊的青衣衙門棋子,這些棋子別的本事沒有,記人絕對很準,生面孔一看便知。
夾壁最先被發現。
夾壁這個東西,不少大戶人家都有,凡是對屋宅結構有所了解的人,很容易就能摸到門路。
藏在夾壁中的第五等人,聽到咚咚的“敲門”聲,都緩緩抽出了兵刃。
幾乎是同時,挖地道運出的泥土也被發現。
“戒備!”來排查的青衣衙門臉色大變,一把抽出兵刃,大喊一聲。
陪同在側的宅院主人冷汗直冒,他伸手入袖中,握住匕首。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喧鬧,緊接著有青衣衙門疾步進來大喊, “有賊人殺人奪路而逃!”
屋中人面色大變,領頭者立即縱身出門,“去追!”
排查人手瞬間走了大半,但仍舊有數人留在屋中,繼續對眼前宅院的排查,當先一人道:“打開夾壁!”
夾壁被打開,那些人走入夾壁中,立即被撲面而來的軍情處瞬間格殺,沒有發出太大動靜。
第五沉著臉指揮眾人將那些屍體抬進夾壁中,“拖不了多久了,去地道裡催他們快一些!”
殺人奪路的人,自然是為掩護第五這些核心成員,然而青衣衙門訓練有素,並不因此就全數追了出去,偏偏留下了人手繼續排查,他們就只能將這些人殺掉。殺人奪路的軍情處拖不了多久,排查到此消失的青衣衙門也會很快被發現。
“地道通了!”
“走!”
第五再不遲疑,帶人鑽進地道。
如前所言,地道的確隻堪堪出了城牆。
第五等人依次從地道裡鑽出來,一個個靠著牆角站著,等所有人都出來了,他們這才小心翼翼朝著有樹林陰影的地方挪動。
“先去莊園,有了馬才好趕路。”
葛三娘執意留在錦繡閣吸引青衣衙門,就是知道地道還未挖通,通過地道逃生很不安全,所以才想拖到天亮城門打開,但徐知誥、周宗沒一個好相與的,沒給她這個機會,第五等人不得不鋌而走險。
鋌而走險的結果,就是眾人還沒進樹林,就被城牆上的守軍發現。
聽到身後城牆上傳來的呼喝聲,第五等人沒有遲疑,立即就朝樹林裡跑。
沒多久,城門大開,一隊騎兵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