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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尋常百姓經歷過一回戰事,都可以拿來作為一生吹噓的資本,多年來錢元瓘也曾領兵征戰,有勝有負,作為錢謬的接班人,想必政事也沒少參與,也只有李從璟才能將錢元瓘閱歷有限這句話說的理所應當,並且旁人無法反駁。
翌日,錢元瓘等人覲見李嗣源,獻上攜帶的珍寶珠玩、錢塘特產,不得不說,吳越王的態度還是頗為讓李嗣源滿意,因為禮物很夠分量,按照李嗣源私下跟李從璟的說法,夠一軍一年軍費了。
李嗣源免不得在宮中設宴,讓百官也沾了光,第一日覲見就在賓主盡歡的氛圍中過去,隨後沒兩日,錢元瓘又再度進宮,這回才是跟李嗣源商討要事。要事無非兩件,但真正需要商討的其實就是吳越王發兵攻打吳國而已。
錢元瓘轉達錢謬的意思,態度很明確,朝廷若是要吳越王發兵,吳越王肯定會發兵,但是有兩個條件,其一是錢謬死後由錢元瓘直接承襲王位,朝廷冊封他為吳越王,其二則是吳越王發兵的軍費得朝廷來出,這就是跟朝廷要糧草要軍械了。
對吳越王發兵之事,李嗣源也有腹稿,在這之前他跟李從璟和諸位宰相都有過商討。
“錢塘地處大江之南,而我軍在大江之北,故而兩軍只能各自為戰,彼此聲援,無法合軍也不用合軍。”李從璟彼時曾如此說道,“吳越王出兵,戰術可以自行擬定,但戰略必須要能配合江北戰事,且兵馬不能太少。”
之所以不讓吳越王增援揚州,是不想對方染指江北,免得留下後患,唐軍之所以不渡江南下,原因有三,一是揚州還未攻克,二是朝廷並非完全信任吳越王,三是大唐暫無滅吳國的計劃與實力。
若是唐軍沒有在江北取得大勢,亦或是吳越王此時沒有處於新舊交替期,那麽只要吳越王肯出兵,朝廷就會答應並且給予支持,但如今形勢大好,朝廷也就不想再付出甚麽,並且在不付出的基礎上,還對吳越王的出力大小有要求。
錢元瓘聽罷李嗣源的要求,沉吟半響,緩緩開口道:“狼山一戰後,錢塘與金陵不曾再有戰事,兩地互釋仇怨,休養生息,已是十余年矣,如今軍民樂享太平,人心思安。況且兩地當日定有協議,約定互不侵犯,如今貿然動兵,是我背棄盟約也,國中不免多有異議,我要發兵西征,亦有諸多麻煩......”
錢元瓘向李嗣源大倒苦水,說吳越很為難,西征之事也不好辦。
李嗣源不冷不熱道:“狼山一戰,公等先勝後敗,徐溫火燒蘆葦蕩,使得吳越水師十去七八,逾萬將士葬身魚腹,屍骨無存,當日之和,乃不得已而為之,難道吳越王沒有雪恥之心?”
錢元瓘咬緊牙關,“雪恥之心常有,但盟約卻早已簽訂,吳越王乃守信之人,怎好背棄誓約,失信於天下?”
李嗣源臉色一變,忽的怒喝一聲,“吳越王不敢背棄盟約,失信於淮南,難道就敢不遵朝廷之令,蔑視我大唐威嚴嗎?!”
“臣等不敢!”錢元瓘身子一顫,連忙下拜。
李嗣源站起身,怒氣不減,“身為臣子,當知君王號令,重於泰山。昔年兩川孟知祥、李紹斌也曾不遵詔令,但結果如何,公等難道不知?今日朕令吳越王西征,非是與爾等商量,而是命令爾等!爾等如若不從,欲沽名釣譽於天下,而對朝廷陰奉陽違,朕倒想問問,爾等意欲何為?”
李嗣源一席話說完,
目光落在錢元瓘身上,如有千鈞。錢元瓘趴在地上不敢起身,額頭細汗密布,“陛下息怒,臣等萬萬不敢忤逆朝廷......”
李嗣源一揮手,打斷錢元瓘的話,“朕治理萬裡江山,無暇聽爾等多言,該如何回答朕,你等下去好生思量,想清楚了,再來回答朕!”言罷,拂袖而去。
“陛下......”錢元瓘沒想到李嗣源態度如此強硬,伏在地上不敢起身,望著李嗣源遠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李從璟笑呵呵的走過來,將錢元瓘扶起,“天冷,地上涼,節使請起。”
錢元瓘驚惶不定,“太子殿下,這......”
李從璟歎了口氣,顯得很是惆悵,“節使可能不知,陛下向來最重忠義二字,所以最恨不忠不義之輩,節使方才的態度,不禁讓人想起兩川舊事,當年洛陽修繕祭壇,讓李紹斌出緡百萬,可此人卻討價還價,最終隻向朝廷納緡五十萬,惹得陛下震怒不已,這才有後來王師雷霆出征兩川之事。”
錢元瓘聞言雖然心寒,但也不是容易被忽悠的人,“可是錢塘......”
李從璟擺擺手,打斷他,語重心長道:“陛下一直以為吳越王乃是忠義之臣......唉......公等太讓陛下失望了。”
說罷,不由分說,帶著錢元瓘出宮。
出宮之後,李從璟沒有相送,讓錢元瓘自行回去驛館。
錢鏵等錢元瓘回到驛館,聽罷對方對今日之行的描述,也是沉默下來,半響一言不發。
錢元瓘悶坐著說道:“臨行前父親交代過,朝廷可以不出錢糧,但起碼得保證那件事,如今朝廷不給錢糧也就罷了,還要求錢塘發兵不得少於五萬,這不是要錢塘甲士傾巢而出麽,這已經大大超出父親給予的底線,我如何能夠答應?”
錢鏵搖搖頭,心中暗自歎息:如今只是求一個王位,又不是求吳越王世襲罔替,怎生就這樣難?果真是世道不同了啊!
接下來許多日,都沒人再來理會錢元瓘,錢元瓘數次請求進宮,也沒有得到回復,他們這些使者一下子成為閑人,好似被遺忘在偌大的洛陽城裡了一般。
錢元瓘和錢鏵知道李嗣源這是在磨他們,起初也沒太在意,以為過不了多久就會被重新傳喚,但直到十日過去,宮裡依然沒傳來動靜,兩人再也坐不住了,錢元瓘連忙去找李從璟。
但到了東宮外,卻被告知李從璟因事外出了,並不在宮中,讓他們隔日再來。
錢元瓘氣不過,惱火的回到驛館,後來在錢鏵的勸導下,又去了東宮一回,仍舊得到太子不在東宮的消息,這回錢元瓘忍不住了,回到驛館向錢鏵發火:“他們真以為沒有他們承認,吳越王就不是吳越王了?難道他們就不怕我們與吳國聯手,一起到江淮找他們的麻煩?”
這話一說出來,錢元瓘就叫錢鏵捂住了嘴。
就在錢元瓘和錢鏵急不可耐之時,李從璟終於現身,而且是親自到驛館來,在用諸事繁忙的借口,跟兩人不痛不癢的賠罪一番後,就邀請兩人跟他一道去演武院參觀。
錢元瓘和錢鏵一聽被邀請去演武院參觀,相視錯愕,他們也早就聽聞洛陽演武院很是了不得,時人談及唐軍驍勇善戰、紀律嚴明,都要稱讚演武院一番,將唐軍戰力之強一半的原因都歸結於演武院。
見李從璟如此好意,錢元瓘和錢鏵因連日被冷落而生出的怨氣,頓時就消減了不少。
來到演武院,錢元瓘和錢鏵發現並沒有人出來迎接,更別提隆重儀仗了,李從璟走下馬車來,對他兩人笑道:“公等毋要覺得詫異,演武院是教學之所,教授學業乃是最重之事,不可被俗事打攪,尋常時候便是陛下親自來了, 演武院也不會隆重出迎,兩位且隨本宮一道進去看看。”
錢元瓘點點頭,錢鏵附和道:“教學之所,理當如此。”
過牌樓進山門,兀一到廣場,錢元瓘和錢鏵先後愣住,不是他們心性淺薄,而是功碑林給人的震撼太深。李從璟帶頭走在石碑中的過道上,不用去看那些石碑,就能準確為兩人介紹上面記載的戰績。
走出功碑林時,錢元瓘錢鏵兩人在震撼之余,都露出沉思之色,李從璟則為兩人解說道:“因將士浴血,國方能存,賴沙場白骨,百姓得安。國之逆賊,朝野不容,國之功臣,青史當記。演武院學生趕赴沙場,為國征戰,先當記住先輩氣結、功勳,得其傳承,而後方能開拓。”
錢元瓘與錢鏵相視凜然,而李從璟已經邁步向前。
接著,除卻軍備研製處,演武院幾乎都被李從璟帶著錢元瓘、錢鏵看了個遍,包括仿照真實地形建立的攻防戰場,一路行來,完整而嚴密的軍事教習,讓錢元瓘與錢鏵眼界大開,在一間大型教室外,眾人站了有小半個時辰,聽裡面的先生和學生辯論用兵之道,聽得錢元瓘和錢鏵背後直冒冷汗。
大半日下來,眾人離開演武院時,已是夕陽西下,李從璟與明顯有些神思不屬的兩人告別,“明日恰逢軍營較武,二位可願一同前往觀看?”
兩人自然沒有不願的道理。
且說回到驛館,錢元瓘與錢鏵對坐房中,面面相覷,良久無言。
好半響,錢元瓘呐呐出聲,“其實就算朝廷不出錢糧,我吳越五萬大軍,也未必不能西征。”
錢鏵點點頭,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