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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 )
汴州北部,有縣名封丘,北去汴州城六十裡,毗鄰滑州地界,地勢平坦,一望無垠。
封丘縣北,離城十余裡,正是汴州、滑州交界地,此時有百余人聚集此處。人著布衣,馬配良鞍,鞍藏利刃,人馬俱有凶悍之氣,乍一觀之,不免疑其為馬賊。
不時有兩騎自官道北邊來,於眾人面前勒馬。
“孔都頭,他們來了!”馬上騎者手指北方。
這百余人,正是孔循所派,來截殺太原官員的,他們將地方選在汴州、滑州交界地帶,可謂深思熟慮。
當先一人,濃眉黑臉,身材魁梧,聞言他佛然不悅,喝道:“亂叫甚麽!這裡沒有孔都頭,只有孔當家。再要說錯話,沒的給人聽見,當心老子割了你的舌頭喂狗!”
那人縮縮腦袋,忌憚無比。
孔都頭轉過身,環顧百余軍卒一眼,“軍帥命我等來做的這件事,乾系重大,都把招子放亮些,休得走脫一個。事若成,軍帥必有重賞,日後再有此等活計,少不得還有你我的份;事若不成,別說賞錢,你我皆無活命之理!都他娘的聽清楚了沒有?”
眾人轟然應諾。
孔都頭頷首表示滿意,調轉馬頭,一馬當先,帶百余人奔向北邊。
這些人氣質凶悍,舉止利落,且又都在壯年,怎麽看都不像是該被裁汰下的老弱。
其實這並不難理解。朝廷令藩鎮裁汰老弱,精簡士卒,藩帥少不得從中作梗,有些軍卒分明精銳,藩帥有意將其劃出軍籍,養為府宅私兵,專事某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也是如今不比先前,藩帥行事,再不能無法無天,需要多加遮掩,要是同光年間,藩帥橫行藩鎮,何曾有這許多顧忌,甚麽事都能讓牙兵明目張膽為之。
押解太原官員的人馬,打頭的是朝廷刑部的一名員外郎,不過帶了些許書吏,沿途護衛主要是夏魯奇抽調的河東士卒,共計也有四五十人。
臨近滑州、汴州交界處時,刑部員外郎對河東軍領頭的都頭道:“日前接到消息,這趟入汴州,怕是路途不會太平,你我不如在此稍作停留,等接應的人到了,再走不遲。”
河東軍都頭道:“何人會來接應我等,何時會到?”
員外郎搖頭道:“今日之內,必定會到。至於對方身份,事涉機密,恕某不能輕言,都頭勿怪。”
都頭咧嘴笑道:“行,都聽員外郎安排就是。”
員外郎正要說什麽,忽的臉色一變,朝南邊望去。
不遠處,一隊人馬,狂奔而來,煙塵滾滾。
河東軍都頭問員外郎,“可是員外郎所言之接應者?”
員外郎深吸一口氣,“服色不對,瞧著也不像,若是某要等的人,早該遣人來接洽才是,不會這樣直接衝過來。”他神色嚴肅,“都頭,準備應戰。”
都頭面容冷峻,卻無片刻停留,拔刀調轉馬頭,大聲喝令:“賊人來襲,結陣迎敵!”
甲士紛紛跑步移動,迅速在囚車周圍列陣,一時間鐵甲交響,抽刀之聲不絕於耳,囚車中的罪官,愕然前望,有驚喜的,有惶然的,也有臉色陰沉的。
刑部員外郎和幾名書吏,居於陣後,緊靠囚車。那員外郎面容肅殺,一把拔出腰間佩劍,提韁立馬,準備與賊人搏殺。
天空陰沉,黑雲翻滾,如浪飛馳。四野再無其他人等,曠寂遼闊。
馬隊來的太快,河東軍堪堪結陣,還沒完成布置,馬隊就已殺到近前。他們眼見河東軍士卒依靠囚車列陣,知曉沒有從兩翼突擊和繞後的可能性,便從囚車兩邊飛馳而過,
仗著馬速揮刀砍殺。囚車旁的甲士沒有攜帶盾牌,只能挺槍刺馬,亦或舉刀來擋,不過他們身披甲胄,雖有士卒中刀,一時傷亡卻也不大。
甲士中有少量攜帶有弓箭的,成了河東軍最大的依仗,他們爬到囚車上,引弓搭箭居高而射,倒是斬獲不小,沒多時就射落數名馬賊。
馬隊一輪馳過,雙方各有數人死傷,那不幸倒下馬的馬賊,在他的同袍馳過之後,被河東軍衝上來,不顧他們的慘叫亂刀砍死,血流一地,而河東軍中有受傷重的,則被迅速拉到陣後。
孔都頭帶領馬隊轉彎殺回來時,臉色更見猙獰,眼見對方圍囚車而列陣,雖然看似沒有死角,但對方兵少而圍的圈不小,整個長陣其實都較為薄弱。孔都頭髮了狠,他的人原本就多,又有戰馬之利,不可能拚殺不過,這下再不顧忌其它,指揮馬隊徑直撞向河東軍陣。
河東軍見馬隊直接衝撞過來,不禁駭然,握緊長槍、橫刀的手,不覺又緊了幾分。馬隊當先兩騎,俯身抱著馬脖子,戰馬迎上河東軍的長槍,直接將長槍撞斷,將甲士撞飛,衝出兩步,戰馬負傷而嘶鳴直立,馬上騎者唾罵一聲,卻是主動摔到地上,滾了一圈,其中一個被亂刀砍死,另一個卻是成功持刀擋過兵刃,撲倒面前一名甲士。
後續的戰馬紛紛衝殺過來,從撲倒甲士的騎者身後擦肩而過。甲士們見戰馬紛紛來襲,如山巒碾壓而至,驚駭不定,有凶悍氣勇的,看準時機,持刀斬斷馬隊,吼叫著殺向賊人,也有手持長槍的,挺槍將騎者刺落馬下,但同袍尚且來不及上去補刀,就被後續戰馬撞飛出去。
接連有幾匹戰馬倒地,多數騎者都身負重傷,不是被戰馬壓住,就是被甲士衝上來砍殺,有運氣好身手好的,早有準備,在好的時機落馬,還能起身再戰,那些陷入人群中,戰馬不能前行的騎者,也紛紛下馬步戰。
馬隊分成數批,衝擊不同地段的甲士,沒多時,雙方廝就殺在一處。後續馬隊衝不進去的,依次下馬,持刀加入步戰行列。河東軍士,依仗自身甲胄,不懼賊人勢大,紛紛迎敵。賊人橫刀砍來,沒能破甲,自己的橫刀就在對方胸前帶出一大道血槽,鮮血撲面。
然而河東軍卒到底人少,雖有甲胄在身,卻因為要護衛囚車,不能密集結陣,主要是被對方仗馬衝擊,很快就被分段殺得死傷慘重。
一名被撞倒的賊人摔得灰頭土臉,剛起身,就望見身前站著一名著官袍的文士,他怒吼一聲:“去死!”揮刀就砍,但是下一刻他就僵住了身子,嘴中湧出血來,雙手不可置信握住了插進自己小腹的利劍。
刑部員外郎殺了賊人,還在驚魂甫定之際,就聽到一聲“郎君當心”,愕然轉頭,就見有賊人舉刀斬來,他拔不出劍來,急忙松手,憑著本能慌忙後撤,還是被對方一道砍在後肩上,頓時撲倒在地。
一名河東軍卒衝上來,與那賊人搏鬥一番,好不容易將對方砍殺,連忙去扶起刑部員外郎,就見對方面色蒼白,臉上汗如雨下,卻猶自咬著牙關道:“護囚殺賊!”
身邊殺聲不斷,人影幢幢,兒郎們倒地、大吼、拚殺、慘叫,混戰不休,如同百獸爭食,撲咬不斷,鮮血淋漓。
天空更顯陰沉,黑雲成幕,地上都暗下來。
......
許久之後,戰場動靜小了很多。此時,屍體倒了一地,甲士與賊人夾雜密布,血染黃土。孔都頭並及數十馬賊,踩著地上屍體,逼向囚車。
囚車前,隻余十數甲士,且個個帶傷,但他們握緊兵刃,卻無一絲懼色,狠狠盯著眼前賊人。戰至如今,更無一人奔逃。刑部員外郎靠在囚車上,握劍的手臂顫抖不停,血液匯集成細流,從手上淌到劍上,又從劍尖滴在地上,蓄成一灘。
員外郎看了身旁一眼,兩名刑部書吏已經趴在地上不動,身下血潭觸目驚心,稍遠一些的地方,河東軍都頭的脖子被砍斷半截,腦袋歪倒一旁,慘不忍睹,他跪倒在地上,早已沒了聲息。
孔都頭盯著刑部員外郎,面容猙獰道:“殺了老子過半兄弟,你們都要死!”
刑部員外郎咬緊牙關,奮力站直身體,他握劍的手依舊在顫抖、流血,但看向賊人的目光堅定不移,一字字道:“以武亂法,國家不容,今某可死,來日爾等亦必被誅!某為刑部官員,為國家執法,死有何懼,爾等武人,百姓以血肉養之,而害民亂國,同為大丈夫,某以爾等為恥!”
孔都頭大怒,再也站不住,揮刀前衝,“你找死!”
員外郎仰首挺胸,仗劍而立。
轟的一聲雷鳴,響徹天地。
數十賊人,心頭一震。
時未入夏,何來驚雷?
愕然轉顧,道上奔來無數騎,皆青衣。
青衣馬隊悠忽衝至,無一字贅言,直接殺進馬賊群中。馬賊數十之眾,此時已經疲憊,不禁肝膽欲裂,四下潰逃。
為首青衣正是趙象爻,他下馬前驅,來到刑部員外郎身前,“某來晚一步。”
年輕的刑部員外郎笑了笑,身子仰面倒下去。
......
雨出長空,劈啪落在四處,水滴在泥土上砸出一個個圓形小坑。起初塵土吞噬了雨滴,雨滴沒能留下蹤跡。隨著雨滴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塵土再也不能將其包裹,只能被雨水覆蓋,地上很快全都濕下來。
“此地不宜久留,趙某護送爾等西歸。”趙象爻扶起虛弱的刑部員外郎,對方的傷勢經過初步處理,情況已經穩定下來,“走最短的路離開汴州地界,也有百裡路程,好在刑部比部郎中已經在路上,諸位一定要堅持住。”
河東十余幸存甲士,重傷不治的有兩個,一個已經咽了氣,一個還在苦苦支撐,其它的人傷勢有輕有重,接下來還要在馬上奔波百裡,趙象爻擔心的就是對方能否挺過去。
刑部員外郎點點頭,“有軍情處護送,料來孔循不敢再打什麽主意,等匯合了比部郎中,就都安全了,未必要走百裡。”
眾人提起精神,再度趕路,受傷的甲士,則與青衣同乘一馬。
行過五十裡,至郭橋,事端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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