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李從珂、石敬瑭在成都城下吃了虧,被孟知祥擺了一道,死傷了三兩百將士,面對高城厚牆,雖惱羞成怒卻偏又無可奈何。? ? ?
兩人從戰場上退下來,一邊面沉如水的下令將士收攏傷員,一邊免不得湊到一起商議目前的處境,尤其是石敬瑭,更加知道以他目前的情況,是萬萬犯不得錯的,在這成都城下立了功會不會被記上一筆很難說,但只要犯了錯,李從璟鐵定會翻臉不認人。
伐蜀之戰剛開始時,石敬瑭在劍州敗了一陣,李從璟便要斬他腦袋,之後雖然留了他一條命,但處罰不可謂不重,後來石敬瑭去跟李從璟示忠,雖然李從璟看上去像是信了,但到底信沒信石敬瑭心中是有譜的。
說到底,他和李從璟兩人誰也不可能真的信誰。
之後好不容易憑借攻伐劍州城之戰,用部曲性命換來了重領大軍的機會,玄武城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形勢看起來正一片大好的時候,李從璟又派他來成都打掩護,這看似是個立功的機會,但實際上危險指數高的離譜。
孟知祥是個什麽人,石敬瑭還是有些了解的,那絕對是一隻老狐狸,而且還是又臭又硬的老狐狸,若非立場相對,石敬瑭打心裡不願承認,其實孟知祥實在有梟雄之姿。
要從這個家夥手中撿到便宜,非得花費十二分的精力才有可能。
“三兄,孟老賊出城迎戰,看似是為給你我下馬威,然細思之,只怕大有文章。”石敬瑭拉著李從珂,對他低語道:“依我看,這老賊只怕已經看了出來,你我並非是作為大軍前鋒來的,如若不然他豈會輕易出城與你我交戰?”
“你是說老賊已知你我二人是為拖住成都,為東陽爭取時間而來?”李從珂不禁有些驚訝,眼見石敬瑭點頭,不免怎舌道:“那該如何是好?成都一馬平川之地,老賊若是鐵了心,要遣兵馬救援東陽,有的是路走,你我只怕攔不住他!”
“為今之計,只有三條,若能都做到,三日的時間未必不能拖延住!”石敬瑭盯著李從珂,神色很是嚴肅,“其一,不能叫東陽的信使靠近成都,讓老賊知曉東陽又多了我軍援兵;其二,不能叫成都的信使去到東陽,道理是一樣的;其三,若是老賊遣兵馬去救援東陽,你我需得在路上都給拖住。”
“前兩條都好說,成都雖然是一馬平川,但只要把將士們分散出去,千百將士編織成網,些許信使難成漏網之魚。? ??難在第三條,若是成都的兵馬要去東陽,只怕你我撒下的網經不住他們的撕扯,必會被賊軍衝破!”李從珂道。
“有一個辦法。”石敬瑭目露狠色,命軍使拿來地圖,在石敬瑭面前,就在泥土地面鋪開,指著上面一點說道:“成都距離東陽六七十裡,而此三處位於成都與東陽之間,佔據要道,俯瞰方圓數十裡之地,互相之間相距也不過一二十裡地,若你我將兵馬屯駐於這三處,則無論成都兵馬走哪個方向,都能及時支援。”
“這......”李從珂沉吟半響,頗有顧慮,“你我如此分兵,雖能監視各方,但各處力量未免薄弱,若是孟老賊派遣精銳兵馬數千,強行突圍,只怕各處士卒未必能拖到臨近兵馬趕到......”
“拖不住也得拖住,就算將士死絕,也不能讓賊軍過境——這就需得三兄嚴令部曲、以身作則了。”石敬瑭緊緊盯著李從珂,眼中煽閃動的光芒仿佛是在逼問對方,是否能夠做到這一點。
李從珂有些訕訕,“這可是在玩命......”
“玩命總比沒命好。”石敬瑭道,牙關緊咬,“大帥的軍法,你不會不知,若是耽誤了大事,少不得你我腦袋搬家。”
說到這,石敬瑭深吸了口氣,饒有深意道:“玄武會戰時,君子都以三千騎,在龍門山中拖住三萬賊軍十二個時辰。今日之事,若論凶險,尚且比不上當時,你我二人難不成連林雄那小子都比不上?”
言盡於此,李從珂不好再推辭,遂慷慨激昂道:“伐蜀乃是大業,如今大勝在即,某雖沒甚能耐,卻也不可讓朝廷蒙羞,便是拚了這把老骨頭,也沒甚好說的!”
當即兩人合計半響,約定了諸番細節,這便將兵馬聚集起來,除卻撒網的百千騎,余部分成三股,一部由石敬瑭統領,一部由李從珂統領,一部由石重貴與李從珂心腹部將執掌,分作三處去了。
與石敬瑭作別之後,李從珂望著對方遠去的背影,沉吟了半響。
隨行參讚軍機的李專美,就在李從珂身側,他陰沉沉道:“這場仗可不好打,三日之後少不得死傷千百部卒,石敬瑭這番是發了狠心了,這樣狠辣的計策也能想得出來。”
“他這是被大帥逼得太狠了,別無選擇。”李從珂冷哼一聲,“你且瞧著,伐蜀之戰結束,諸部將士都有莫大功勞不說,軍力也必定更上層樓,唯獨護國、保義兩軍,沒的剩不下多少人了。???`”
“將軍不是早就打算去禁軍任職麽,藩鎮軍沒了也就沒了罷,只希望以這數千將士性命的代價,能為將軍在禁軍謀個好出身。”李專美低著嗓音道。
李從珂冷笑不迭,“你當真以為禁軍的都指揮使是什麽美差?藩鎮是諸侯,手握一方軍政大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與之相比,禁軍將領算什麽?提鞋都不配的東西!”
說罷,啐了一口,罵道:“這狗日的!”忿忿不平,也不知在罵什麽,亦或者在罵誰。
打馬轉身,招呼部曲開赴約定地點,李從珂還有話說,“石敬瑭向來自詡精明,那便讓他精明好了,他不是小覷某家麽,某家不妨表現得更差勁些,某家就不信他忍得住,到時候有什麽劫難也是他首當其中。他娘的,直娘賊,呸!”
這場戰爭從一開始,便和李從珂預想中的不一樣,潑天大功沒了著落,位比郭崇韜的事後顯赫也成了空想,如今更是連家當都要賠進去,落得個人家得志自身落魄的下場,李從珂怎麽想都為自己感到不值。
好不容易發泄完怒火和憋屈,李從珂長歎一聲,還得將注意力放在當下,先全力渡過眼前的險難再說。
......
兵法之道,實者虛之,虛者實之,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能而示之不能。
白日裡孟知祥雖然領兵在城外擊了李從珂、石敬瑭一陣,取得了振奮人心的效果,但離開城頭回到帥府,孟知祥還是陷入了苦思之中。
他思索的,是李從璟派遣李從珂、石敬瑭來成都的用意。
作為大軍先鋒?這個說法孟知祥壓根兒就不信。
李從珂、石敬瑭在城外雖有多番做派,狀似在為主力攻城鋪路,但這卻瞞不過孟知祥,最明顯的疑問在於,王師主力還是集結在新都。
雖然新都距離成都只有五十裡,急行軍一日即到,但這不是距離的問題,而是靜與動的差別。王師主力動與不動,那是天壤之別。
“若是賊軍往成都進犯,則其意在成都,若其往東陽進犯,則其意在東陽,偏偏賊軍不動,那他們的意圖到底在哪裡?”孟知祥想不透徹。
“東陽戰事已起,按說可以確定賊軍有意先攻東陽。但事情當真如此簡單?”孟知祥暗暗搖頭,“若是賊軍意在假攻東陽,引成都相援,而在半路伏擊成都救援東陽的兵馬,那該如何?”
這是圍城打援,這樣的戰例古往今來多不勝數,孟知祥不得不防。
“若是如此,城外的李從珂、石敬瑭所部作何解釋?”孟知祥又想,“牽製成都兵馬?”孟知祥搖搖頭,這也不太可能,護國、保義兩軍的戰力在王師中是墊底的,況且只有四千人,讓他們來牽製成都,他們牽製得了麽?
成都駐軍雖然不多了,但卻也有勇將悍卒,若是孟知祥願意,要吃下護國、保義兩軍並非難事——至少可以將其擊潰。
“如此說來,李從珂、石敬瑭所部,應該只是李從璟投放的誘餌,目的就在引誘我軍兵馬出戰。”孟知祥閉上眼,靠在背靠上凝神細思,“聽聞禁軍多精騎,若是我等與之激戰於野,賊軍大有可能奔而襲之!”
當日苦思無果,城門守將來報,賊軍離了成都城,分作三股,去了三處地方駐扎。到得第二日,東陽的戰報到了。孟知祥接到戰報,快速瀏覽一遍,就將戰報放下。
東陽要遞送戰報給成都,有的是手段,李從珂、石敬瑭自以為周密的布置,並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
“賊軍勢大,東陽危急。”孟知祥再度閉上眼,“李從璟這是在逼我速救東陽啊!若是東陽丟失,成都恐怕也難以保全,如之奈何?”
“李從珂、石敬瑭撤離成都,在成都、東陽之間布下大網,擺明了是要攔截我成都救援東陽的兵馬,難道李從璟果真打算讓這兩人牽製我成都,而率先攻下東陽城?”孟知祥覺得眉心有些疼痛。
“平心而論,攻下東陽,才是攻下成都的保障,李從璟倒是有可能這般做。”孟知祥繼續深思,“然則若是中了李從璟的圈套,成都可就萬劫不複了。”
孟知祥越想越糾結,最後惱得一拳重重打在案幾上。
若是他能準確知曉新都王師的蹤跡,能探知方圓百裡的一切敵我動靜,也就不至於這般被動了,然則成都的斥候、探子,與王師的斥候早就展開了角逐,李從璟的軍情處更是大展手段,最終使得孟知祥事先在各地埋下的斥候棋子,一一損失,完全沒有發揮到應有的作用,以至於他現在根本不能掌握“敵巢”的動靜。
當然,李從璟也未必能知曉成都的動靜。
但這場戰爭,作為進攻方且軍力龐大的李從璟,才是手握主動權的那個,成都本就被動,又不能掌握多的情報,謀劃作戰自然就極為艱難。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東陽危急,而沒有作為麽?”孟知祥問自己,隨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若是胡亂動作,起到了適得其反的效果,才是自陷危境。”
“不成!”孟知祥忽然驚起,“不能再等下去,無論如何,需得投石問路,且先遣一部兵馬,做出援救東陽的樣子,看那李從璟如何應對!”
“又且,李從珂、石敬瑭分兵三處,是自尋死路,正好給了某各個擊破的機會。了不得,若是賊軍沒甚動靜,先吃下李從珂、石敬瑭,也能消弱賊軍勢力!”
......
在李從璟吃茶的時候,孟知祥出戰李從珂、石敬瑭的消息,傳到了他手中。
“老賊終究是忍不住出手了。”李從璟將信報遞給王樸等人,笑意醇厚。
“老賊這是投石問路來了。”桑維翰笑道。
“老賊吃不準我等到底是要先取東陽,還是采取更好的方法,先吃了他的援軍,再取東陽,這投石問路之策倒是合情合理。”王樸也道。
“既然老賊動手了,咱們也不能閑著,讓準備好的高行周動身。”李從璟一邊吃茶,一邊揮手吩咐道。
傳令兵領命而去,杜千書好奇的問:“不知老賊知曉高將軍出動後,會不會立馬縮回成都城去。”
“新都距離成都不過五十裡,精騎奔進能要多久,況且李從珂、石敬瑭眼下又不在城前,兩者交戰的地點實在微妙,我若是孟老賊,也會退入城中。”李從璟放下茶碗道。
方才李從璟提到交戰地點“微妙”,王樸便問道:“新都距離成都雖然不遠,但高將軍去救援,畢竟需要些時間,李從珂、石敬瑭又分兵三處,他們能否拖到高將軍趕到?”
“這就要看李從珂、石敬瑭是否拚死力戰, 孟老賊派遣了多少戰力了。”杜千書沉吟。
桑維翰則是笑意陰測,“依某看,他二人必定力戰不退。”
李從璟只是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如此說來,護國、保義兩軍卻是做了誘餌?”王樸反應過來,但他關注的重點明顯不在於此,接著問道:“若是護國、保義兩軍殊死力戰,面對高將軍奔襲,賊軍恐怕要受些損失,要全身而退很難,如此則高將軍所部接下來如何行動?”
“自然沒別的地方可去。”李從璟抖了抖衣袖,“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還能藏著掖著不成?讓高行周就近與老賊嘮嘮嗑,看好了成都城。”
李從璟口中的“狐狸”,並不是指代孟知祥,而是在說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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