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如螢,李從璟看罷手中書冊,抬頭時見杜千書還立在堂中沒有退下,有些納罕,遂問道:“還有何事?”
近來兩川愈發忙碌,杜千書也不例外,時辰已經不早,勞累與疲憊早已爬滿他全身,強打‘精’神的模樣,讓他看起來像顆晚風中仰著頭的麥穗,稍作猶豫,杜千書即道:“聽聞大帥遣了人去帶回孟延意,不知可否回來了?”
“還沒消息。 [更新快,網站頁面清爽,廣告少,,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訪問:. 。”李從璟放下手中的書冊。
“怎會沒有消息?孟延意的行蹤不是一直都在監視之下?”杜千書愕然,眸中閃過一抹焦急之‘色’。
李從璟自然知曉杜千書的焦急因何而來,他沉‘吟’片刻,“你應該知曉,沒有消息就是出事了。不過你也無需太過憂慮,軍情處會處理好這件事。”
“處理好這件事”杜千書暗暗默念了一遍,忽然察覺到心頭一陣慌‘亂’,出了事的孟延意即便能被軍情處挽回,但首當其衝的孟延意護衛呢?
從大堂裡出來,心事重重的杜千書腳步◇79,.沉重,院中寒風刺骨,黑暗的天空彎月如鉤,恰似浩瀚海洋裡‘迷’途的一葉孤帆。
乾燥的石徑在院落中蜿蜒向前,樹影婆娑,點點斑駁,來往的人影步履匆匆,如今深受帝國重用,走到哪兒都會被尊重的書生,停下腳步,忽然覺得一切恍然若夢。
夢裡還是邊塞長城,千裡明月,冷金甲,寒戍樓。
杜千書猛然察覺到,這些年來他竟從未像今日這樣,如此想念那個青梅竹馬、卻似已漸行漸遠的人,蒼涼悠長的梆笛聲,不聞已是許多年。
如果沒有戰爭,如果不是‘亂’世,或許曾兩小無猜的他們,會最終攜手走入‘洞’房,渡過平凡而普通的一生,在無聊但卻安穩的日子裡慢慢老去,最後埋入那片孕育並且養育他們的土地。
因為戰爭,因為‘亂’世,一切都變得截然不同。莫測的際遇與難料的經歷,使得當年人早已不複當年模樣,在身不由己的顛沛流離中,家鄉成了難以歸去的地方,他鄉成了故鄉,故人漸成陌路,那些美好的畫面在回憶中逐漸支離破碎。
邊遠檀州,尋常村落,林木邊溪水潺潺,秋葉零落,粗衣麻衫的少‘女’,浣衣後在夕陽下吹響梆笛,笛聲喚來苦讀一日的少年,依靠在樹邊靜靜觀望。斯年,山川無憂,少年無慮。
“細細兒”咀嚼著這個早已不是情人的名字,杜千書沒來由感到一陣心慌,此情此景此念,這般如滔滔江水洶湧而來,是否因為斯人將如江水逝去?
臉‘色’大變的杜千書慌忙向軍情處跑去s;。
“第五統領”當杜千書滿頭大汗跑到軍情處,想要央求第五姑娘幫忙時,卻被告知第五姑娘因事外出了。
杜千書感到一陣絕望。
該死!真該死!你這碎‘女’子,為何就要進軍情處?!
月光皎潔,傾瀉如幕。
沒了孟延意要護著,劉細細終究是從青衣衙‘門’殺手的包圍縫隙中衝了出來,奔跑中回首遙望,剛剛倒下的那名軍情處銳士,埋首在田壟間再也沒有爬起來,她咬了咬牙,死死攥著梆笛,心中一個勁兒催促自己快些、再快些。
唯有跑得夠快,才能多跑一段路,孟延意才能多一分安全。
粘稠的血液點點滴落,仿佛沒有盡頭一般,疲倦的身子前所未有的乏力,劉細細不得不咬破了舌尖,才讓勉強提起兩分‘精’神。
“都頭,當心!”
隨著身旁銳士的提醒,劉細細看到了前方殺氣騰騰的黑衣。她扭了扭手腕,暗箭已經只剩下一支。
前方總有堵截之敵,這說明對方已經收網了,劉細細沒有多言,只是雙眼堅硬如鐵。哪怕到中原已經四年,她的臉龐依然不如中原‘女’子那般細膩光滑,相比之下仍舊帶著幾分粗糙,這讓她看起來沒有那般嬌貴,相應的,也沒有那般嬌弱。
盧龍邊地不僅給了劉細細可堪錘煉的身體,也給了她堅比長城的意志,她之所以一言不發,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想省下這份力氣,那意味著她有機會多殺一個敵人,多堅持片刻。
“你們跑不了了,乖乖束手就擒”面前的黑衣殺手面‘色’猖狂而猙獰。
劉細細抬起手臂,暗箭無聲‘射’出,月光下甚至沒有蹤跡,當它‘露’出原本的模樣來時,已釘進了黑衣殺手的咽喉!
就地一個翻滾,避過橫斬過來的一柄長刀,劉細細拔出了小‘腿’上的匕首,在她還未起身時,匕首的鋒刃便滑破了一名黑衣殺手的腳筋。
她就勢扣住那名黑衣的脖子,扯動他的身子為自己擋下一刀,不等錯愕的對方再有動作,她已握住貼身黑衣手中還未掉落的長劍,趁勢向上一撩,齊肩挑飛了對方的手臂。
慘叫與血霧中的劉細細目光冷靜,猶如野狼,這讓人很容易忽略她粗重的呼吸。梆笛‘插’在腰間,劉細細右手長劍,左手匕首,在人群中貼著一個個黑衣的身子近身搏殺,不給黑衣‘亂’刀砍來的機會。
錯步生蓮,她如一隻振翅的蝴蝶,拚命拍打著一雙翅膀,在黑暗中步步喋血,她的匕首總能在最緊要的時候擋開對手的長刀,長劍則不失時機給予對手重創,她的身姿談不上優雅但絕對靈動,總是纏上一個又一個敵人,直到對方滿臉驚恐的倒下s;。
在生命即將耗盡的時候,她要用僅存的力量綻放最奪目的光彩,她擁有一往無前的決心,因為錯過了此時,她將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早年在幽州時,剛進軍情處的劉細細便表現出絕佳的搏殺天賦,追蹤暗殺等各項技藝一觸即通,在很短的時間內她便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殺手,正是因為認可她的才能,第五姑娘才將她安排到近衛處,成為李從璟的貼身護衛。
從那時起,李從璟就能時常聽見劉細細吹響梆笛。在幽州那個蒼涼而厚重的地方,劉細細不時響起的梆笛聲,已經成了李從璟那段歲月中不可或缺的注腳。
這本是個極聰慧的‘女’子,以她的天賦心‘性’,她原本會是一名賢惠持家的主‘婦’,或是一名令人尊敬的笛師。
而現在,她是一個殺手。
一個即將在殺戮中死亡的殺手
身旁傳來一聲嬌弱的慘呼,劉細細知道,那是陪她走到這裡的同伴臨死的聲音。
現在,她是一個人戰鬥了。
即便如此,劉細細也沒有停止過向前突圍的腳步,她身上新添了數道傷口,但沒有一道傷口讓她叫出聲來,就好似冰冷刀鋒掠過的不是她的身體,流淌出的鮮血也不是源自她的身體。
劉細細的動作漸漸慢了,視線也更加模糊,月光下的人影晃來晃去,揮舞的長刀讓她頭暈目眩,她感到一陣衷心的惡心,極度想要嘔吐,但她死死咬緊牙關,咬得銀牙吱吱作響,拚命將要吐出的鮮血咽了回去。
“他娘的,這娘們兒真是瘋了!都這模樣了還頑抗個屁!”一名黑衣頭目罵罵咧咧,“來人,速速知會司首,孟延意沒在這!”
匕首費力擋開斬來的長刀,長刀上的力量已經叫人吃受不住,匕首脫手而飛,劉細細抓住這個機會,嬌瘦的身子合身撞過去,將面前的黑衣撲倒在地,等她好不容易再抬起頭時,地上的黑衣已經沒了聲息,一灘血液在黑衣身下蔓延開來。
長劍杵地,長發披散的劉細細吃力的站起身,雖然她仍舊抿著嘴,鮮血卻抑製不住從嘴角流出。步履蹣跚,動作已經慢的出奇,但劉細細固執的拖著長劍,一步步向前邁動,朝著她預定的突圍方向,朝著那些持刀冷眼盯著她的黑衣殺手。
“我說小娘子,你路都走不穩了,還掙扎個啥,現在我一根手指頭都能要了你的命,你還不乖乖投降?”那名黑衣頭目抱著雙臂,又開始說話。
對方的聲音劉細細恍若未聞,只是佝僂的身子依舊頑固的邁步向前。長劍在地上拖出一道長痕,她的雙眼雖已看不清太多東西,但堅定如初。
即便是已明知沒有勝利的可能,即便是已明知無法再舉起長劍,但仍要毫不遲疑的向前邁步,因為這是她的使命,這是她的態度——我是你們的敵人,而我不會認輸s;。
“他娘的!老子讓你投降!”劉細細的態度讓黑衣頭目大為惱火,他兩步上前,一腳踹在劉細細小腹上,將她踹倒在地。
倒摔出去,又在地上滑行兩步的劉細細再也承受不住,鮮血奪‘唇’而出,長劍不知飛到了何處。
她躺在冰冷的泥土上再也沒了絲毫力氣,只剩下‘胸’膛隨著吐血的動作一起一伏。
好累,好累
劉細細望著夜空,覺得疲倦如‘潮’水,將她完完全全淹沒。
黑衣們在嘰嘰喳喳說些什麽,她已是聽不清楚,布滿泥土與鮮血的手緩緩移動,最終停留在梆笛上。
她知道她將會面對什麽, 她並不害怕,只是覺得遺憾。
她很想再吹一次梆笛。
她想聽聽蒼涼悠遠的笛聲。
笛聲裡會有老邁而慈祥的祖父,在官道邊的茶棚裡,愛憐的輕撫她的頭。
還會有那個沒有毀在大火裡的村子,她會在午後明媚的陽光下蹦蹦跳跳,跑到那扇簡陋的窗子外,眯著眼笑嘻嘻看向那個在窗前苦讀的少年,而少年也會對她回以微笑。
或許,笛聲裡還會有貼滿紅窗紙的新房,她忐忑而期待的坐在‘床’榻上,等著那個新郎用喜秤掀起她的紅蓋頭
劉細細滿滿閉上了眼,眼角的淚滴順著臉龐滑落,碰到了她微微揚起的嘴角。
“他娘的這瘋‘女’子竟然還笑,老子砍了你的腦袋,看你還怎麽笑”黑衣頭目惡狠狠的舉起長刀
一支利箭已經離弦。;找本站請搜索“”或輸入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