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千書深吸一口氣,重重吐出兩個字:“人才!”
這與李從璟的想法不謀而合,他道:“你且說說看。”
“是。”杜千書應道,在腦海中整理了一番思路,他慎重的說道:“研究敵軍,研究軍備,改進戰法,都非常人所能為之事,萬事開頭難,這三件事在當下而言,無異於開天辟地,其中一些內容,甚至可以說當世從無人做過,而事情都是人之所為,要使事成,便得需要各方面的人才。研究敵軍,固然需要軍中宿將,不是軍中宿將,不深解軍事裡外,不能行此事,但僅是軍中宿將還不行,更需要飽學之士,最不濟也需要腹有學識之士,最有這樣的人,才能認清敵軍,也才有可能研究出針對性的戰法。研究軍備,則需要工*豬*豬*島*小*說 ww.huzu匠,一般有經驗的工匠不行,得需要大工匠,還得是思維開闊的大工匠。第三件事也是如此。因此,千書說人才最重要。”
“不錯,人才的確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難尋得的。”李從璟點頭,此時他們來到了學院中的一處校場,較場上有先生在帶著學生修習六科技藝,中間的大場地上,卻是兩幫學生在演練戰陣。停步遠望校場,李從璟說道:“所以這首要的事,就是搜集人才,從軍中,從官府中,從作院,從民間,不吝嗇豐厚條件,務必求得這些人才。這件事雖然難,但眼下我們已有演武院,有了這一處根基之地,再集中了人才,此事便可以為之,這也是我迫不及待將演武院辦起來的原因。”
看向杜千書,目光炯炯,李從璟問:“千書,此事交給你,你能給我辦妥否?”
杜千書拱手行禮,“千書必盡全力!”
李從璟微微頷首,“當然,這副擔子也並非甩給你,我就不理會了。這幾方面的人才,我亦會幫你搜集。”
“謝軍帥!”杜千書松了口氣。
李從璟繼續道:“第一難在人才,第二難在信息,在方向。第一難要解決雖然難,但有章可循,第二難卻不是那般容易了,這涉及到事情開展後,從大方向、全過程,再深入道細節去掌控。相比之第一難,這是更為精細,也是更難的事情。千書,我欲讓你在節度使官衙另外組建一署,以別駕身份,統帶這般官吏,對此事進行全方位管控。”
杜千書現今身份低微,驟然升至別駕,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禁吃驚道:“軍帥,千書才疏學淺,資歷又不足,驟居高位,恐有不妥!”
李從璟揮揮手,示意他不必在意這些細節,道:“高位者以能居之,本帥用人,向來如此。我能有今日這番還說得過去的功業,大部分便得益於此。”說罷微微一笑,“當然,你若是還覺得不妥,我可以將你這別駕前加個限制,就命你為演武司別駕,可否?”
杜千書感激道:“謝軍帥體諒。”驟居高位,容易引來嫉妒,不利於辦事,提拔過快,甚至為適得其反,有“捧殺”之虞,這也是李從璟和杜千書都必須考慮的現實問題。若是莫離、衛道兩人出任這個位置,別人不會說什麽,畢竟莫離、衛道資格夠老,很早就是李從璟心腹臂膀。但是杜千書不同,他去年秋才跟隨李從璟,在此之前,他不過一介白身而已,在平州那一州之地折騰,尚可,但要在節度盧龍九州的節度使官衙任高職,情況就又不同。
李從璟歎道:“如今莫離遠在遼東,衛道又必須坐鎮中樞,統理軍政之事,本帥身邊,能擔當如此大任者,唯有千書你了,擔子的確重了些,我也體諒你,但你切記不可讓我失望。”
千書又是感念李從璟的厚恩重用,又是感念李從璟對他的真誠體諒,凜然道:“千書在,演武院興;演武院頹,千書死!”
兩人離開校場,向演武院的授課教室行去,頭頂烈日炎炎,參天大樹下綠蔭成片,偶有絲絲清風吹拂,帶來些許清涼。
“去年我在契丹碰到你,將你帶回身邊,這一年來你兢兢業業,足以證明本帥去年沒有看錯人。”李從璟道,“只不過,為官之責,舉賢也是一方面,你可有人才舉薦給我,能讓我委以重任的?”
杜千書道:“說到人才,聽聞軍帥此番出行,收了一位妖才?”
李從璟笑道:“王樸的確能稱之為妖才,只不過他比你還要年輕,你年少持重,他卻是跳脫得很,不是說不能委以重任,總還需要一些時候考察,驟然讓其領事,不僅我不放心,也可能害了大事。要大用他,還需得讓他先沉靜、磨練一番。”
杜千書點頭表示了然,猶豫了一下,隨即道:“軍帥若是要用人,千書倒是有一人可以舉薦,只不過要用此人,頗有約束,但若軍帥能不計較世俗限制,則此人可以大用。”
“哦?”李從璟有些意外,“此人是誰,在何處?”
“此人就在幽州,軍帥亦與之相熟。”杜千書道,神色有些怪異,似乎是想要直言,又有所顧慮。
見他這番模樣,李從璟心中已有了大概猜想,他問:“你是說耶律敏?”
“軍帥明見。”杜千書道,“千書欲舉薦者,的確是敏公主。自軍帥答應敏公主之情,放其出職任事後,這幾個月來,在衛大先生身前,敏公主成績斐然,頗受衛大先生稱讚。敏公主固有實乾之才,只是之前在契丹時不曾用事罷了,若是軍帥不計較她的身份,或可一試。”
李從璟搖搖頭:“我並不介意她是什麽身份,況且從她離開契丹,隻身到幽州來那一刻開始,她就已不再是契丹公主,而只是一個有著並不美好過往的普通人,本帥之前之所以答應她出職任事,也是看透了這點。但是,千書……”李從璟目光微微凜然一些,“在這個世界上,女人有她們固不如男人的一面,尤其是在掌控全局方面,今我欲用之人才,雖是各謀一域,但卻非得有謀全局之能者不可。你當真以為,耶律敏可行?”
杜千書咬咬牙,堅定道:“可行!”
李從璟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試試,容人之量,本帥還是有的。武帝臨朝時,高位者匈奴人有之,本朝初,在我大唐為官者,突厥人有之,夷族更是多不勝數。這不算什麽,任人唯賢而已。”
杜千書怔了怔,沒想到李從璟就這麽答應了他的請求,意外之余,不能不感念李從璟的胸懷,和對他的信任。
到了授課區,李從璟留下隨行的官吏、近衛,和杜千書兩人,緩緩來到一間屋室外,查看屋中的授課情況。出乎李從璟意料,屋中的先生竟然是蒙三,他滿嘴髒話,在一幫學生面前唾沫橫飛,卻是在講述他過往征戰的功績,或許是蒙三講得很投入,故事也的確精彩,滿屋的學生竟是都聽得分外專注。
蒙三畢竟是百戰軍兩位副帥之一,在軍中地位僅次於李從璟和李紹城,他雖然毛病不少,缺點明顯,但卻是膽大心細的人,治軍也頗有一套,衝鋒陷陣更是不要命不怕死,他帶出來的將士,敢拚敢戰,在以悍勇聞名的百戰軍中,也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雄師,若非如此,李從璟也不可能讓他擔任百戰軍副將。因久在高位,蒙三自有威勢、威嚴,亦有屬於他自己的管理、授憶之術,這會兒站在大案後,雖然仍舊跟儒雅扯不上半毛錢關系,舉止粗狂,但也賣相十足。
故事講完,滿屋演武院學生皆大聲喝彩,蒙三卻是大手一揮,“故事說完,你們也不必忙著喝彩,奉承老子的話更不必說,老子不缺這點諂媚,來些實際的,爾等都說說,通過這場應對戴思遠遊擊戰的戰爭,爾等看到了什麽,又學得了什麽?別他娘的給老子低頭,都把頭給老子抬起來,看著老子,誰也不許眨眼!都給老子挺直胸膛,我軍中兒郎,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曾畏畏縮縮過!爾等日後是要上戰場的,要帶領你們的部卒,衝鋒陷陣,雖石如林、箭如雨,不可後退半步,怎可低頭?”
看到這,李從璟露出一個微笑,這蒙三粗是真粗,但的確有一套,李從璟不再逗留,和杜千書繼續向下一間屋室走去。
在李從璟轉身的時候,身後驟然響起一聲“軍帥”,接著就是端正行禮發出的聲音。李從璟回過身,看到的是蒙三在恭敬行禮的身姿。 屋中的學生們,看到蒙三的動作,全都回過頭看,他們中絕大部分是軍中的普通軍士,因年輕、軍功卓著,被選入演武院修習,正是熱血衝動,崇拜偶像的年紀,看到李從璟,無論是之前見過的,還是沒見過的,紛紛起身,向李從璟行禮。
這些年輕兒郎們氣勢足,嗓音大,一時間,屋中的學生們拜成一片,“見過軍帥”的呼聲仿佛要掀掉屋頂。
這裡的喧鬧,立即傳到隔壁的屋室中,在其中授課或者被授課的先生、學生,皆都奔出來,向李從璟身旁湧來。沒多久,整片授課區都沸騰起來,走廊上、院子中,到處都是奔來的學生。他們看到李從璟,無不眼神炙熱。
那是他們的統帥,那是帶領他們創造了無數輝煌的男人,是給了他們現今生活和前程的人物。
“見過軍帥!”在嘈雜之後,所有的先生、學生齊齊向李從璟行禮。
被人群包圍其中的李從璟,微微笑了笑,道:“演武院是本帥所建之學院,在演武院落成之日,本帥亦曾來給你們有過寄語,現在我倒是更希望你們叫我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