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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160章 天下不平事,總有拔刀郎
在徐鳳年跟橫水城守將衛敬塘見面前,鬱鸞刀的幽州騎軍當時已經跟那兩萬莽騎有過一場‘交’鋒,後者是臨時從顧劍棠東線那邊‘抽’調出來的輕騎,本意是想打出一場快若疾雷的奔襲戰,一口氣將孤懸塞外相互依托的橫水銀鷂兩座空城“吃掉”,便可以順勢將幽州萬騎壓縮在薊北一帶,屆時幽州騎軍糧草不濟,這支孤軍深入的北涼左翼奇兵自然就會老老實實無功而返,但是因為衛敬塘和橫水城的存在,迫使驚疑不定的北莽騎軍不敢冒失南下,等到他們斥候探知地理位置更西邊的銀鷂不同於衡水,已經“如約”撤軍,兩位原本暴跳如雷的北莽萬夫長靜下心一商量,覺得大不了舍棄衡水佔據銀鷂,照樣可以對幽州騎軍造成一定程度的震懾,只是戰場上機會稍縱即逝,在他們在橫水城以北駐足不前一天后,等到他們‘精’疲力竭的兩萬大軍撲向銀鷂,在距離那座邊城百余裡處,大軍腰部遭到了五千幽州騎軍在側面發起的突襲,兩名萬夫長和幽州騎軍主將鬱鸞刀都心知肚明,兩支騎軍都很疲憊,關鍵就看誰的緊繃著的那根弦先繃斷。

 鬱部騎軍先前在明確無誤得知銀鷂棄守後,副將就提議迅速返程,鬱鸞刀的執拗這個時候得到淋漓盡致的展‘露’,執意要以不惜禍害戰馬體力和大量騎卒掉隊的巨大代價,也要趕在北莽獲得兩座邊城前狠狠打上一仗,兩名‘性’格持重的副將都不讚同,但是北涼將士絕對恪守軍令的本能,讓兩位將軍沒有辦法違抗主將鬱鸞刀的大膽行事,最終鬱部幽騎在三日疾馳五百裡的強行軍途中,逐漸分割成了三股騎軍,馬匹腳力更優騎卒戰力也最強的鬱鸞刀親率先鋒五千騎,也終於及時趕到了戰場,如同一枚鋒銳箭矢毫無征兆地直‘插’北莽大軍肋下,完成了戰於薊北城池之外的戰略意圖。

 幽州騎軍的突兀橫‘插’,一下子就將措手不及的北莽騎軍給狠狠鑿穿陣型,之後兩次氣勢如虹的衝鋒,更是讓莽騎前後斷裂,失去聯系。氣急敗壞的兩名萬夫長能夠被派來薊州,肯定是北莽最東線邊境上能征善戰的驍勇將領,雖然戰況不利,但絕對沒有就此束手待斃,要知道有相當數量騎軍參與的廝殺,戰死幾千人其實並不少,可一旦戰事被某一方打成一場追殺戰,死個上萬人那都是少的。所以兩名各領前後萬余騎的萬夫長同時決定將這五千幽騎包餃子,雖然注定勝也勝得結局慘烈,但比起被這支幽州偏師打出一個類似五千騎斬首萬余人的戰果,肯定要好上太多。但是幽州五千騎爆發出來的穿透力和殺傷力,讓北莽騎軍所有千夫長都感到膽戰心驚,三次“互撞”,雖然說都是幽州騎軍借助突襲在正面衝鋒中佔據人數優勢,但是足足北莽兩千余騎當場陣亡,還是讓北莽騎軍怎舌,離陽兩遼邊線上幾支久經沙場打老了仗的‘精’銳騎軍,撐死了也就是這種本事。

 鬱鸞刀沒有率領五千騎酣戰到底,順利展開數次衝鋒後就開始有意無意把戰場牽扯到更西的位置,兩名萬夫長各自掂量了一下己方騎軍的體力,前後被撕裂出空隙的兩支大軍於是出現了一種細微的戰術偏差,北莽後方騎軍想要讓騎卒換馬再戰,更靠近銀鷂的那支騎軍則直接就銜尾追殺過去,這種偏差其實按照最先戰場上雙方投入的兵力差距,北莽騎軍別說致命,其實都不算什麽失誤,傷亡慘重的北莽前方騎軍仍有八千多騎,他們的果斷追殺不但可以咬住幽州騎軍,還可以順勢與後方騎軍合攏彌補上那條縫隙,形成那條騎軍鋒線上的絕對兵力優勢。只是幽州軍第二支三千余人騎軍的到達戰場,打‘亂’了莽騎所有布局,幽州所有騎軍都是輕騎,但是這一支騎軍明顯是以犧牲時間換取了裝備上的相對突出,與薊北邊線持平追擊鬱鸞刀所率騎軍的北莽八千多騎,一下子這又就被這支幽州騎軍將腰部搗爛,如烈馬撞入麥田,瞬間收割掉一千余莽騎的‘性’命,加上鬱鸞刀主力騎軍恰到好處的同時展開衝鋒,士氣高漲的七千余幽騎對上傷痕累累且如驚弓之鳥的七千莽騎,後者怎麽打?後方萬余莽騎倒也凶悍,迅速掉轉馬頭,想要以牙還牙給幽州騎軍來一場攔腰斬斷。

 可就在此時,戰場兩翼又出現了兩支生力軍,數目不大,但是對北莽騎軍士氣軍心的打擊,那絕對是無法估量的,一支是樹起一杆徐字大旗的兩千幽騎,一杆是離陽橫水城的旗幟,人數更少,僅是橫水城衛敬塘的六百騎軍。可那名在戰場後方北莽萬夫長已經驚懼得無以複加,自然而然打起了退堂鼓,說好了老子帶兵來薊州是不廢一兵一卒就有大功勞到手的,現在倒好,兩座城池的城牆都沒‘摸’到一下,就給人打得這麽慘,不是不能救那幾千騎,只是救下以後,那老子也就可以回去當個屁大的千夫長了。於是還在戰場上拚死廝殺突圍的萬夫長回離律就透心涼了,那個昨天還跟自己在帳內把酒言歡的萬夫長就那麽跑了!好在終於被回離律和六百親騎向北衝殺撕扯出一個口子,之後不斷有莽騎尾隨北竄。有意為之的鬱鸞刀根本就沒有去看回離律和他身後不到三千莽騎,而是舉目遠眺,死死盯住了開始緩緩撤退的另外一名北莽萬夫長郎寺恩,他是故意讓出那個口子的,要是郎寺恩和那一萬騎打定主意死戰到底,恐怕鬱鸞刀的這支幽州騎軍就只能剩下個兩三千騎,這不是鬱鸞刀畏懼死戰,否則他也不會趕來銀鷂橫水以北打這場仗,而是拿幽州騎軍跟本該屬於顧劍棠收拾的兩萬人死磕到底,這對北涼根本沒有意義。不過拿一命換兩三條是沒意義,但不等於拿一命換十命沒意義,所以鬱鸞刀就是故意讓回離律帶著‘混’‘亂’不堪不成陣型的三千殘騎,去禍害破壞郎寺恩的萬余騎。

 鬱鸞刀這位被譽為繼曹長卿之後又一位“西楚得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地孤身趕赴王朝西北,進入北涼後深刻理解了何謂“邊關鐵騎”,對北莽騎軍也有足夠全面的了解,他知道要將北莽‘精’銳打出兵敗如山倒然後己方肆意追殺的效果,很難,但如果來一手“禍水北引”,就有機會!甚至都不用鬱鸞刀做出太過具體的兵力調配,當他和身邊八百騎率先追逐回離律的三千騎,很快就有暫時無人可殺的兩千多騎馬上跟上,加上橫水城六百騎和最後進入戰場左翼的兩千幽州騎,同時開始向北衝鋒。

 在回離律帶著殘部向北瘋狂逃竄後,看著那些不管不顧朝著己方衝撞而來的王八蛋,臉‘色’鐵青的郎寺恩當時就恨不得把他們全宰了,只是看著那些掏出輕弩後“悠哉遊哉”往回離律騎軍背後‘射’去的幽州騎軍,或者是一個加速後,戰刀都已不用刻意出力,只需要借著戰馬前衝的慣‘性’,提起刀,刀鋒就能在北莽騎兵的脖子上拉出一條大口子,很輕松很省力,但絕對足夠殺人。郎寺恩就嘶吼著下令部下加速撤退。

 北莽兩萬騎軍本就是倉促趕到薊北戰場,雖然跟幽州騎軍同樣是一人雙騎,但是郎寺恩再清楚被騎軍追殺的後果,此時也只能恨不得戰馬有八條‘腿’。

 當回離律和親衛騎卒跟上郎寺恩大軍尾部的時候,三千余“僥幸”突圍的殘部已經被無聲無息宰掉了兩千多,在接下來長達三個時辰的漫長追殺和逃亡中,郎寺恩也有兩千多騎軍被不知疲倦的幽州騎軍殺死,貓抓老鼠一般,北莽騎軍無時不刻都在死人,無時不刻都有小股騎卒脫離大軍四散潰逃。最後是在入夜前,那名面如冠‘玉’的幽騎主將終於在親手斬殺掉回離律後,停止了追擊。

 橫水城六百騎就跟著幽州騎軍一路收取戰功,他們在離陽邊關以守城為主,雖然沒有參加過今日這種雙方騎軍多達三萬人的戰爭,但是小規模的遊騎接觸戰,這些年沒有斷過,隔三岔五就有發生,堪稱薊州一流‘精’銳的橫水城騎軍斥候沒有如何落下風,但是哪裡敢想象殺北莽蠻子就跟六七月間割取麥子一樣簡單?作為薊州老卒,跟北涼一樣是邊陲重地,薊北將士自有其多年沙場磨礪而出的那股傲氣,所以當前些年聽見顧劍棠嫡系將領出身的蔡楠,帶著整整六萬大軍出現在北涼邊境上,竟然在遇到隻帶了一萬騎軍南下的老涼王后,無一人敢言戰!據說那蔡楠甚至膝蓋發軟地頭一個就跪下了,搞得帶了六萬兵馬是跑去給那徐驍檢閱似的,這場鬧劇在薊州和京城‘私’底下都廣為流傳,只是讓外人想不通的是,得了“六萬跪”將軍綽號的蔡楠既沒有被朝廷兵部斥責,甚至總領北地軍政的大柱國顧劍棠好像也沒有覺得有何不滿,蔡楠的官帽子依舊戴得紋絲不動。這一戰過後,薊北橫水城總算是明白了,徐家三十萬邊軍統稱徐家三十萬鐵騎,真正的騎軍大概在十二三萬左右,主力皆在涼州以北,其中步軍為主的幽州不足兩萬騎兵,然後隨隨便便讓一個原本“籍籍無名”的北涼新人鬱鸞刀拉出來一萬騎,又以己方不足三千的傷亡,“隨隨便便”做掉了一萬兩千多北莽騎軍!橫水城六百騎的主將在返程途中,實在忍不住好奇,跑去跟那位滿身鮮血的年輕鬱將軍套近乎,小心翼翼問了個問題,詢問北涼邊境騎軍是不是都跟他鬱鸞刀的幽州萬騎,一樣的鋒芒無比。鬱鸞刀先是搖頭。那名橫水城騎軍頭目如釋重負,然後鬱鸞刀笑著說涼州騎軍比幽州騎軍要強很多。那位自認麾下六百騎個個都算‘精’銳的薊州老騎當時就崩潰了。最後鬱鸞刀又說他們北涼邊軍中有個說法,算上北莽北涼和離陽的兩遼,整個天下也許能有一百多萬的騎軍,但是天底下的騎軍歸根結底隻分為三種。

 “北涼鐵騎是一種,天下其它騎軍是第二種。”

 那橫水騎軍頭目就徹底納悶了,“還有一種?”

 鬱鸞刀當時笑眯眯說道:“就是嚇得蔡楠六萬大軍都跪下的那支騎軍,人數不多,就一萬。”

 那薊北老騎吞了吞口水,沒敢搭話。

 當時鬱鸞刀輕聲感慨道:“你們薊州不懂,離陽也不懂,因為趙家祖上燒了高香啊。”

 橫水城騎軍頭目更不敢說話了。

 衡水六百騎四周,是那些不論沙場廝殺還是大勝而歸都保持沉默的幽州騎軍。

 ————

 在戴著生根面皮的徐鳳年秘密見過衛敬塘後,在橫水城外守候的鬱鸞刀親自陪同徐鳳年返回銀鷂,此時幽騎都已正大光明地入城,接管銀鷂軍政一切事務。

 沙場果然是最好的磨刀石,早先僅是因為相貌太過俊俏而惹眼的鬱鸞刀,如今還是英俊非凡,但是身上已經有一種鐵血冷厲的氣質,渾然天成。

 徐鳳年輕聲道:“幽州葫蘆口那邊不容樂觀,以一萬對兩萬,殺敵一萬二,傷亡不過三千,你這場實打實的大捷算是一場及時雨啊,你這個‘同’將軍頭銜也可以摘掉那個字了。以後幽州不會有人質疑你的帶兵能力。這場兩軍奔襲的接觸戰,說不定還可以被後世兵家視為經典戰役。”

 鬱鸞刀平靜道:“但是這種無關大局的勝利……”

 徐鳳年搖頭道:“雖然離陽朝廷那邊會視而不見,甚至會刻意壓製一切薊北戰況,但是對我們北涼是個好消息,幽州守軍也需要這樣的勝利。”

 鬱鸞刀眉頭皺起,“戰馬糧草都不缺,可是一萬騎中能夠馬上奔襲葫蘆口的兵力,這場仗打下來,也就只有六千,不過可以一騎三馬。但是現在問題在於,北莽不但已經知道我們的意圖,而且都能夠做出應對,怕就怕顧劍棠那邊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者衛敬塘應該很快就要丟官,總掌薊州大權的袁庭山,甚至完全可以讓雁堡李家的那六七千‘私’兵來接防橫水銀鷂,到時候衛敬塘就連死守橫水城都難了,朝廷和薊州這個機會都不會給他的……”

 一直耐心聽鬱鸞刀講述的徐鳳年突然側頭,看著這名幽州軍中資歷最淺的年輕將領,笑著不說話。

 嘴‘唇’乾澀滲出血絲的鬱鸞刀轉過頭,以為有什麽不妥,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龐。

 徐鳳年收回視線,微笑道:“鬱鸞刀,幽州需要你這樣既能打硬仗勝仗又懂廟堂規矩的將領。”

 鬱鸞刀猶豫了一下,很認真說道:“很高興能夠在薊北看到王爺。”

 徐鳳年點了點頭,說道:“薊州本來就不是我們北涼的地盤,是死是活讓離陽折騰去。可惜衛敬塘是不會答應跟我們回幽州的,否則我都想把他綁去了。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稍作休整,養足‘精’神,去葫蘆口!”

 鬱鸞刀嗯了一聲,沉聲道:“當時戰事結束,末將就已經將四百名斥候遊騎都撒出去,一方面是防止那些零散逃竄的北莽騎軍生出是非,另一方面是爭取最大程度盯著顧劍棠的東線。從這兩天得到的消息來看,郎寺恩殘部已經沒有再戰的決心,只顧著逃回大本營怎麽跟北莽東線大將解釋這場大潰敗。就算北莽膽敢再度‘抽’兵投入薊北,給他們的戰馬多出兩條‘腿’,這幫蠻子也趕不上我們的腳步。”

 鬱鸞刀很快補充了一句,“不過北莽最東線那邊還是有幾個名將的,北莽皇帝一年四季都要巡遊,王帳按時節稱為‘春’夏秋冬四‘捺缽’,北莽四個年輕人獲此殊榮,

 拓拔菩薩的大兒子是四人中的‘春’捺缽,剛剛成為南朝幕前軍機郎的領袖,種神通的兒子是夏捺缽,此次是幽州先鋒大將。北莽最東線上則有秋冬兩捺缽,都不是回離律和郎寺恩可以媲美的出‘色’將領。如果是這兩人中的一個帶著‘精’銳騎軍趕來,會相對棘手一些。”

 說到這裡,一直給人溫文爾雅儒將感覺的鬱鸞刀也忍不住罵道:“顧劍棠的東線大軍都只會吃屎嗎?!”

 徐鳳年忍俊不禁道:“行了,離陽從來都是這副德行,錦上添‘花’都別指望,咱們啊,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按照他們會落井下石來做打算。”

 暮‘色’中,鬱鸞刀一臉憤懣‘陰’沉點了點頭。

 當天深夜,始終沒有泄‘露’身份的徐鳳年在收到海東青飛速傳遞來的一份諜報後,讓糜奉節找到還未卸甲休息的鬱鸞刀,告訴他“臥弓城被北莽先鋒大軍一日攻破”。

 鬱鸞刀腳步匆匆來到徐鳳年臨時居住的原銀鷂將軍府一座偏院,徐鳳年坐在石凳上,等到鬱鸞刀走近後,抬頭說道:“明早出發,帶上那六千騎。其余一千多受傷較重的騎卒先暫時留在銀鷂,之後不管是北莽後續騎軍來襲,還是那個袁庭山下絆子,直接離開銀鷂,返回幽州!”

 鬱鸞刀點頭道:“末將這就去下令。”

 突然從背後傳來一句話,“我陪你們一起去葫蘆口外。”

 鬱鸞刀猛然轉身,神情複雜至極,有震撼,有憂慮,但更多是驚喜!

 徐鳳年揮了揮手。

 糜奉節等到鬱鸞刀離開院子,憂心忡忡道:“王爺,這麽做真的合適嗎?”

 徐鳳年沒有說話,開始閉目養神,一直枯坐到天亮。

 拂曉時分,徐鳳年睜開眼,不知為何臉‘色’極其沉重的鬱鸞刀按時來到院中,言辭間有請罪的意思,說大軍啟程可能要耽擱一個時辰。徐鳳年問他何事,鬱鸞刀‘欲’言又止,就是不說。徐鳳年皺著眉頭凝視著這個在薊北一役中光彩四‘射’的年輕將領,不管是大軍疾馳數百裡的“貪功冒進”,還是強行軍中的有條不紊,不論是到戰場的突入時機和角度,還是之後的拉扯戰線和“放縱”敵騎逃離戰場,以及到最後擴大戰果的咬尾追殺,“鬱家得意”都證明了哪怕在名將薈萃的北涼,一樣有他鬱鸞刀一席之地!

 鬱鸞刀死活不願說出原因,那火冒三丈的徐鳳年就要跟著鬱鸞刀去親眼看一看了。

 徐鳳年余地龍糜奉節樊小釵四騎,跟在鬱鸞刀和兩名副將在內的二十騎身後,由一騎幽州斥候帶頭,出城向東北方位策馬狂奔了半個時辰。

 沿途都是硝煙四起一片狼藉的堡寨村落,雖然這一線不在北莽兩萬大軍的行進路線上,但是大戰後回離律和郎寺恩潰散殘部有接近千余人,這些散兵遊勇哪怕對上四五十幽騎都會望風而逃,但是橫水以北的那些沿河小村莊就遭了災,橫水六百騎這幾日不斷外出追剿,但是一股股二三十的莽騎在初期的驚慌後,不斷匯合,其中就有一支人數達到兩百的北莽騎軍,跟橫水騎軍有過一場硬碰硬的遭遇戰,雙方都損失慘重。而且在塞外大漠,別說幾百騎幾十騎,就是千騎萬騎,只要一旦遠離城池關隘,那就真是大海撈針了。鬱鸞刀的四百騎‘精’銳斥候跟北莽騎軍在野外相遇後,並不主動出擊,隻負責刺探軍情,而莽騎敢跟橫水騎兵開戰,但是看到那些佩涼刀負輕弩的幽州騎軍後,就算人數上佔有絕對優勢,也是主動退讓遠遠逃散,大體上是井水不犯河水,不過若是幽州斥候遇上小股莽騎,順手賺些戰功,鬱鸞刀和軍中副將校尉都對此沒有異議,多殺幾個北莽蠻子還需要理由?

 但是鬱鸞刀今天之所以如此沉默,是因為一伍的五人斥候,除了先前偵探到的諜報,只有一騎返回銀鷂城帶了個最新消息,這個消息甚至都稱不上有半點分量的軍情。那名斥候說他們在城外一個村子遇上了六十騎北莽蠻子,按照北涼斥候條例,以一伍對一標,己方只需要傳回消息就可以,因為數目懸殊,不會擔負那“不戰而退之罪”。何況這伍剛從更北返程的幽州斥候,本就不該與北莽那些騎軍作戰,而是需要馬上回到城中,將收集到的軍情遞‘交’給騎軍大營。鬱鸞刀除了那名伍長擅自主張違抗條例而生氣,心底更多是一種無奈,在最重軍律的北涼,那四騎斥候極有可能連先前掙得的那點戰功都保不住,鬱鸞刀更不知道如何去跟就在幽州騎軍中的北涼王去匯報。涼幽邊軍中,戰陣退縮、謊報軍情和殺良冒功是三大板上釘釘的死罪,但各類違抗條例,也是緊隨其後的死罪。

 幽騎副將石‘玉’廬瞥了眼隊伍後頭那古怪四騎,對鬱鸞刀輕聲說道:“四名斥候肯定已經戰死了,事後如何上報?”

 鬱鸞刀流‘露’出一絲罕見的痛苦神‘色’,“據實上報。”

 作為幽騎四百斥候首領的范奮若是在薊北戰役之前,聽到這種冷血的‘混’帳話,早就對主將鬱鸞刀破口大罵了,但是一場仗打下來,幽州騎軍上下都對鬱鸞刀敬佩至極。范奮小聲道:“鬱將軍,就不能通融通融?大不了咱們不計他們先前的那份戰功,隻上報一個‘路遇大隊莽騎,四人戰死南歸途中’?”

 鬱鸞刀默不作聲。

 騎隊疾奔入那座臨河的村子,隨處可見村民的屍體,本該有四五十戶人家的村落早已‘雞’犬不留,唯有村外幾株枝乾彎曲的楊柳,正在這個本該萬物生長的初‘春’時分,吐‘露’著那幾抹綠‘色’。

 在莊子北方一座村舍前的曬麥場上,他們看到了一家老幼五口人慘死的屍體,兩名老人被北莽戰刀砍死在‘門’口,那名本該去田間播種‘春’麥的莊稼中年漢子,死後還攥緊著鋤頭,他兒子的頭顱就在他眼前,那具幼小的無頭屍體離著他娘親更近些,‘婦’人被剝光了衣服,給北莽騎軍糟蹋後,四肢被砍斷。

 那名年輕的斥候‘抽’泣道:“伍長看不過去,說讓我把軍情帶回銀鷂城,然後就說他戰死在更北的地方了,讓我別管他們三人死活。我不肯走,伍長就狠狠踹了我一腳,說五個人都死在這裡,軍情怎辦?!”

 曬麥場上,四名幽州斥候,涼刀輕弩都被收走,甲胄都被卸走,就只有四具屍體了。

 一人死在泥屋牆下,那條持刀的手臂被北莽騎兵剁下後,故意放在他頭上。兩人死在曬麥場上,那名伍長屍體被綁在一條長凳上,當成了箭靶子,全身上下都是被弓箭‘射’出的血水窟窿。

 鬱鸞刀和石‘玉’廬范奮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他們不是沒有見過比這更殘酷的場景,在他們北涼以北,哪年沒有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徹底死絕的戰爭?他們又有誰沒有為一位又一位的北涼袍澤收屍過?

 但是,這裡不是北涼,是薊州啊!

 能夠清清楚楚喊出四人名字的老斥候范奮,紅著眼睛輕聲道:“不值,你們死得不值啊……”

 然後范奮看到那名披厚裘的年輕公子哥走向伍長的屍體,范奮大步向前,想要一把推開那不順眼至極的年輕人,老子們在戰場上殺敵的時候不見你,現在大戰落幕了,你小子還穿了件場中戰死四人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的裘子,裝什麽好人?!老子管你是薊北哪位豪‘門’世家的後代?!范奮伸手的同時吼道:“滾你的蛋!只要我們北涼沒有死絕,收屍就輪不到你們外人!”

 但是范奮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根本推不動那個年輕人。

 那人背對眾人蹲下身,緩緩解掉捆綁在那具屍體身上的冰涼繩索,脫掉身上那件裘子,裹住屍體。

 范奮一怒之下就猛然拔出腰間涼刀,與此同時,連石‘玉’廬都開始拔刀。

 一名老人輕輕走到年輕人身旁,頓時一整座曬麥場都充斥著氣勢磅礴的凌烈劍氣。

 鬱鸞刀沉聲道:“范奮,住手!不得放肆!”

 范奮愕然,鬱鸞刀的無故阻攔,更讓這名二十年戎馬生涯的漢子感到悲憤‘欲’絕,就在他舉刀前衝的那一刻,他看到那個年輕人在把裘子穿在屍體身上後,五指如鉤抓住自己的臉,一點一點剝下了一張“臉皮”。

 只聽這人自言自語說道:“對,你們死得不值,死在這薊州,死在了異鄉。”

 “離陽都保護不了的百姓,你們幽州騎軍為什麽明知是死還是要管?明知道是違抗了北涼斥候條令,還是要管?”

 那人輕輕幫死不瞑目的斥候伍長合上眼睛,慘笑道:“要是在三年前,我也不懂。那時候我以為江湖上的大俠才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等我真的走入了江湖,等離陽北莽兩座江湖都走過一趟,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麽回事,連江湖好漢都不會像你們這麽傻。”

 年輕人抬頭望向一伍五名斥候中僅剩的活人,那個年輕幽州斥候,問道:“你們叫什麽?”

 年輕斥候下意識脫口而出,“范遼,胡宗漢,趙典,我只知道伍長姓盧,伍長從不給咱們看軍牌。”

 范奮說道:“盧成慶,從軍十二年,涼州遊弩手出身,本來早該當上標長的,這麽多年來手頭只要有一點點軍功,都推給手下兄弟了……還有這小子,叫劉韜,也從來不是孬種。”

 世家子模樣的年輕人不但攙扶著伍長屍體站起,而且還用那根繩索將屍體與他綁在一起,掠去馬背,死人和活人同乘一馬。

 他說道:“鬱鸞刀,你們帶著三具屍體先回銀鷂城,領六千騎趕赴葫蘆口,我最多半天后就能跟上你們大軍,記得出城時多帶一副甲胄。斥候劉韜,你需要在這裡等著,我幫你們拿回弩刀和鐵甲,到時候得讓你把伍長和那些東西一起帶回去。”

 說話間,那老幼和年輕‘女’子古怪三騎也紛紛上馬。

 鬱鸞刀望著那個背著伍長屍體的他。

 徐鳳年輕聲道:“我給盧成慶送一程。”

 ————

 四騎疾馳遠去。

 那四騎殺氣之盛,連幽騎副將石‘玉’廬和斥候都尉范奮都一陣頭皮發麻。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石‘玉’廬,在背起一具屍體上馬後忍不住開口問道:“將軍,這是?”

 鬱鸞刀怔怔出神。

 他生於富饒的中原江南,遊學時也走過許多地方,一年到頭,有著名士清談聲,林間琴聲聲,青樓歡笑聲,觥籌‘交’錯聲。

 但是只有北涼,死戰無言,悲慟也無聲。

 鬱鸞刀‘抽’出那把名刀“大鸞”,指向南邊,“請你們瞪大眼睛,看一看我北涼!”

 騎隊快速離開村莊,范奮有些鬱悶地輕聲問道:“鬱將軍,那家夥到底是誰,離陽王朝頂天大的大人物?”

 鬱鸞刀搖頭道:“北涼以外的,誰配?!”

 鬱鸞刀哈哈笑道:“他啊,就叫徐鳳年!”

 石‘玉’廬和范奮在內所有幽騎將領,神情一頓後,突然就覺得好像有風沙進了眼睛。

 范奮突然猛然間掉轉馬頭,喊道:“鬱將軍,我趕緊給劉韜那小崽子說一聲去,他說過這輩子最佩服的人,是單槍匹馬就做掉王仙芝的那個人!劉韜還總說這輩子是見不著他了!老子這回看這小子敢不敢相信!”

 一名年輕都尉突然怯生生說道:“鬱將軍,我也頂佩服他了!要不然讓我留在村子裡等半天,我保證跟得上大軍,要是跟不上,我到時候自己把腦袋砍下來!”

 鬱鸞刀瞪眼道:“你腦子進水了?接下來王爺要跟我們一起殺向葫蘆口,你想怎麽看王爺就怎麽看,想看幾眼就幾眼!到時候你只要有本事跟在王爺屁股後頭,我不攔著!”

 年輕都尉一想也對,尷尬笑了笑。

 ————

 不用半天,四人就在黃沙大漠上一路棄馬長掠而至,追趕上了六千幽州騎軍。

 當六千騎看到為首那名年輕人後,同時‘抽’出北涼刀,以示敬意。

 四人翻身上馬,徐鳳年接過一名年輕都尉拋來的甲胄,披掛在身。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那三個字, 連同鬱鸞刀在內都一次次歡呼。

 “大將軍!”

 當時北涼葫蘆口校武場上,是徐鳳年第一次在邊軍中‘露’面,但那時候也只是身穿蟒袍。

 所以這一次是徐鳳年第一次披甲陷陣。

 他轉過頭,像是看到了一位老人在與自己並駕齊驅。

 徐鳳年咬了咬嘴‘唇’,深呼吸一口氣,再望去,只有黃沙萬裡。

 他‘抽’出那柄北涼刀,策馬狂奔,怒吼道:“北涼!死戰!”

 “北涼!”

 “死戰!”

 六千騎懷必死之心趕赴葫蘆口外。

 他們不僅要斬斷北莽南朝至葫蘆口間那條浩浩‘蕩’‘蕩’補給線,還要將其徹底打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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