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象的分析,眾人倒是頗為認同。
為什麽同樣是人,有人成為了聲名顯赫,流芳百世的大畫家,而有人卻始終默默無聞,作品被人當成垃圾,無人問津?
拋開各種天時地利人和,機緣命運不提,關鍵還是實力的問題。
比如說在明清時期的畫家,除去一些出身優越,本身就具備名望的文人官員,剩下的大部分畫家,應該是所謂的草根出身。
草根畫家之所以能夠揚名天下,其中憑借的可不是什麽運氣,而是實力。每一個草根畫家成名的背後,都是歷經了殘酷的市場考驗。
明清時期,江南商貿發達,文風鼎盛。富而好藏,雄商巨賈爭相購買書畫,附庸風雅,也成為了當時的社會風氣。
許多落魄文人,為了養家糊口,不得不以賣文賣畫維持生計。
據不完全統計,整個江南地區,單單是蘇杭一帶,就有上萬文人以賣畫為生。由此也可以知道,這個行業的競爭有多麽的激烈。
在這樣慘烈的競爭中,只有依靠自己本身的實力,才能夠脫穎而出、嶄露頭角。沒本事的畫家,早就被淘汰出局了,根本不可能在後世留下自己的名字。
眾人很清楚,任伯年也是十足十的草根畫家。他出身貧寒,卻逆襲向上,最終成為了舉世矚目的畫壇大家。
盡管由於不是文人的原因,在當時他有些不受人待見。可是在他去世之後,卻不斷的有人給他正名。特別是徐悲鴻先生,更是將其視為自己的前身,推崇備至。
這也算是畫史上的一段佳話了,任伯年去世的那一天,恰好是徐悲鴻出生的日期。
在知道這事之後,徐悲鴻經常以任伯年的後身自詡,而且十分迷戀任伯年的作品,更親自為他著書立傳,整理生平事跡。
就是有了徐悲鴻大師的推廣宣揚,世人對於任伯年作品的藝術價值評價越來越高。到了現代,任伯年更是成為了舉世公認的畫壇大師……
大師的作品,自然十分的不凡,有別於普通畫家。
一些鑒定師,對於大師作品研究透徹,對於大師的繪畫風格,更是了如指掌。在鑒定字畫的時候,往往是從細節風格上入手,辨別真偽。
祁象就是這樣,把一幅畫存在的問題,一點一點揭露出來,有理有據,也讓大家十分的信服,恍然大悟。
“不必多說了,這肯定是任伯年女兒的畫,算是贗品!”有人誓言旦旦,表示支持。
也有人投機取巧,趁機打聽道:“孫老,他說的對不對啊?”
“呵呵……”孫老笑而不語。
“你們急什麽。”旁邊一個老人擺手道:“他還沒有說完呢,先聽他把話全部說完了,我們再公布答案。”
“不是已經挑出贗品毛病來了麽,還沒完啊?”有人迷惑不解。
“你傻呀,沒聽他剛才說了,兩幅畫都有問題。”旁人提醒:“現在他才說了一幅畫的毛病而已,還有另外一幅畫呢。”
“另外一幅畫?”那人小聲嘀咕:“還能有什麽毛病?”
旁人一瞪眼:“我要是知道,出風頭、贏彩頭的,就是我了。”
“嘿,也是!”
一些人交頭接耳,各種羨慕,卻沒有什麽嫉妒恨。畢竟祁象也是憑本事出頭,庸者下,能者上,很公平合理。要恨,也只能恨自己沒這個實力,怨不了別人。
也有人追問:“另外一幅畫,不是挺好的麽,有什麽毛病?”
“另外一幅作品,的確非常不錯。”祁象也很讚同:“風格與任伯年真跡,保持高度一致。眾所周知,任伯年由於讀書少,文化修養欠佳,不會作詩。”
“所以在他的作品之中,題詩的情況極少,並不依賴詩的補充,畫中題跋也不是很多,大抵只有作畫時間、地點、為何人所畫和署名。”
祁象評析道:“有的時候,一大幅畫上,就只有寥寥幾個字,不像某些文人畫家,飽讀讀書,能夠做到詩書畫三絕。”
“當然,這些缺點,卻也是優點。由於缺乏文字,所以大家反而更加容易在他的作品中發現詩意。他的作品是畫中有詩,富有詩意,畫面感強烈,余韻綿長,值得回味。”
一通讚歎之後,祁象眉頭一皺,遲疑道:“可是這畫,盡管風格筆力,都與任伯年相同,但是卻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問題。”
“什麽問題?”許多人感到好奇。
“從相片上,有些看不出來。”祁象鄭重其事道:“不過只要仔細觀察原畫,應該很容易發現,畫上的筆墨,有幾分飄浮感,沒能滲入畫心內部。”
“啊?”
眾人一聽,自然十分驚疑。
在場每一個人,盡管實力良莠不齊,但是也都懂行,明白祁象話裡的意思。一般來說,所謂的畫心,就是指書畫家在宣紙上完成作品還沒有進行任何裝裱的原圖。
筆墨沒有滲透畫心,這問題可不小。
因為對書畫作品來說,很講究“入木三分”。
要知道揮毫潑墨的紙,往往是由幾層揉合起來,才形成一張。
這也是為什麽,古玩行當有通過揭畫的高明手段,竊取真跡的情況。好幾層紙,哪怕揭了一兩層,再補色之後,就是另外一幅真跡了。
當然,只有當墨痕滲入畫紙的內部,墨色的渲染足夠,作品才能夠流傳長久。盜揭的畫,由於底子薄,肯定保存不了多長時間,很容易酥化碎裂,自然毀壞。
現在祁象卻說,這一幅畫筆墨虛浮,沒有滲透畫心,這的確讓人驚駭。
“揭畫兒?”
想到這個可能性,可謂是滿堂皆驚,一幫人面面相覷。
與此同時,他們也總算是明白了祁象的為難:“如果是揭畫,那就真難辦了,的確很難界定,這玩意是真跡,還是贗品。”
揭畫,本身是從真跡中揭出來的,屬於真跡的延伸,按理來說,應該算是真跡。問題是,揭畫只有薄薄的一層,底下基本上是白紙,還要通過補色,才使得畫面鮮活。
然而在行業內,大家對於不是作者本人,或許出於修複需要以外,而進行的添筆補筆,一般會認定這樣的行為屬於做假。
做了手腳的畫,自然就是贗品無疑。
“坑啊……”
“擺明了是坑人嘛。”
有心思靈活的人,更加明白了其中的險惡用心。
兩幅作品,其中一幅可能是任伯年女兒的代筆。之前也說了,代筆這類作品,很難說得清楚究竟是贗品還是真跡。
而另外一幅作品,又有可能是揭畫。對於揭畫的認定,就更加模棱兩可了。
兩幅畫,似真似假,真真假假,也讓大家很糾結,傻傻分不清。
“這幫老奸……不對,應該是老前輩,真是……絕了。”龐大老板興高采烈,很想立刻請客送禮,表達心中的感激之情。
“幾位老弟,你們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妥當啊。”
人群之中,也有幾個年紀大的老人,盡管威望實力不及幾個收藏鑒定大師,但是好歹也算是資深望重的老行家,很委婉的表達了他們的不滿。
別的人就算了,對於幾個老行家的指責,幾個收藏鑒定大師,也不敢不重視。
適時,孫老連忙表態道:“幾位老哥,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們可以保證,這兩幅畫雖然各有玄機,但絕對不是坑……”
“這不是坑,還能是什麽?”其他人很懷疑。
看到孫老似乎要深入解釋,龐大老板急忙切入進來,阻止了孫老的劇透,然後轉頭笑眯眯道:“小哥,幾位老爺子也說得很清楚明白了,兩幅畫之中,只有一幅是真跡。到底是哪一幅,你現在可以選擇了吧?”
祁象皺眉沉思,舉棋不定……
“男人,就應該果決一些,不要婆婆媽媽的拖泥帶水。”龐大老板擠兌起來,恨不能幫祁象胡亂選一幅。
“催什麽,催命啊。”其他人很不滿,覺得龐大老板過分了。
眾怒難犯,龐大老板頓時閉嘴,心裡念碎碎。
“我覺得……”
又過了一會, 祁象吐了口氣,終於有了決定,指著其中一幅畫道:“我覺得,這應該是……真跡!”
“咦?”
眾人一看,覺得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只見祁象指的,正是那幅疑是揭畫的相片。
“哈哈……”
龐大老板大笑起來,一臉激動的表情:“你確定?選定了,就不能更改了啊。”
不會是選錯了吧?
眾人心裡一跳,為祁象感到可惜,不值。
就差最後一步,百分之五十的幾率,竟然失敗了。
在眾人感歎之際,卻見得意洋洋的龐大老板回身,笑容瞬間一收,小心翼翼道:“幾位老爺子,他說的對不對呀?”
眾人聞聲,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
敢情龐大老板也不知道答案,還裝什麽大尾巴狼呀?
在眾人的關注下,一個老人不動聲色,反問祁象:“你覺得它是真跡,理由是什麽?”
“居然還要理由……好吧,我其實也挺想知道理由的……”
一幫人視線一轉,就集中在祁象身上。所有人都知道,成敗的關鍵,就在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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