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倏忽已入了秋,南方的暑氣倒是還未退去,不若北方的風已經帶了些許寒冷,溫熱的風中隻夾帶了星星點點的涼意,時而細雨纏綿,時而又豔陽高照。便是那一路走來漸漸顯現的山清水秀之色,聲聲入耳的動聽曲子,就讓十三少不住的咂嘴稱好。更不消說那繁雜多樣兒的美食,卻真是讓人流連忘返。
半月之中,二人一路向南而行,卻也絲毫不敢停。藍翎總是懨懨的沒甚精神,十三少卻是個喜歡新鮮的人,日間在藍翎耳邊聒噪不休,這一日日的過得卻也快。然而,莫說藍翎身上的蠱毒,便是她心中那一份悲愴,又怎是一朝一夕可解開的。十三少雖然一路拉著藍翎有說有笑,心裡那委屈也不好再與人講,好在一路風景還可讓人心中安慰,眼見就快到了中州南邊的邊界,心中想著黒木爺說了藍翎身上的蠱毒可被壓製半年,算算時間還有五個月也是充裕,心情這才好了許多。又是一日好天兒,二人到了邊界上的南祝城,藍翎本想再走,十三少卻直叫喚著肚子餓,偏偏要拉著她尋個吃飯的地兒,藍翎無甚胃口,也知道十三少口中雖說自己餓得厲害,心裡也是為自己著想,隻得點了頭,牽著馬隨著十三少尋了家客棧坐定。十三少臉上不見任何異色,倒是眼中帶著尋新鮮的光四處瞧,拿了筷子夾了剛剛端上來的一塊肉塞到嘴裡,咕噥著說道:“翎兒,你說這裡山清水秀的,真是個好地方。看這地方也不大,百姓卻過的不錯。”
藍翎隻道:“個人心裡有個人的心事兒,你看他們過得不錯,又怎知他們心中怎想。快些吃吧。再往南走,就入了南越的國界,越往南走,怕越是窮山惡水,聽聞南越之地蛇蟲鼠蟻甚多,到時候,怕是沒有這麽好的東西給你吃了。”
十三少筷子抖了一下,瞪大眼睛隻道:“蛇……蛇蟲鼠蟻?能有多少啊,比那些個遁地人穴居人還要難對付?”
藍翎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那鄰桌的幾個年輕男子高聲談天,倒是聊得熱鬧非常。
“看如今形勢,那女帝剛剛死了沒多久,天下就又要亂了。”
“嗨,祝三兒,你管那些作甚,如今咱那脖子上沒有鐐銬就謝天謝地了,能吃吃喝喝,娶個媳婦兒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管他們誰掌管天下呢?”
“哼,誰掌權都是一樣兒,那中州新帝黃口小兒,牙怕都沒長好吧,聽說二十四城裡面,十幾個城主都不服氣的厲害,對皇命置若罔聞,幸虧咱們南祝離的遠,城主也是個極好的人,不然,這脖子上的鐐銬沒了,天天各家征兵去打仗,腦袋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成了別人的。”
“柴頭,你可別這麽說,你這一張烏鴉嘴,說什麽什麽靈。”祝三兒斜眼瞧著方才說話的男子說道:“依我看,南越國倒是好的很,不如咱們跟城主說說,咱們南祝城投了南越國,這不正好。”
那被喚做柴頭的男子笑道:“要說這個,祝三兒,你不就是咱們城主家的家仆嗎,這話,除了你,誰還能說?”言罷,對著另外一人說道:“炭頭,你說是不是?”
炭頭此時正吃了滿臉的油,聽被人叫,張了張嘴結結巴巴的說了句:“恩……都好……都好……”
祝三兒一巴掌拍到炭頭腦袋上說道:“好什麽好,你就知道吃。”說話間,卻有一男子跌跌撞撞的衝進了門,抓住祝三兒的胳膊叫道:“三兒,老爺正發脾氣,快回去。”
祝三兒被說的一愣,隻道:“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的發起了脾氣?”說話間也不敢耽擱,急忙站起來對著桌上幾人說道:“你們吃著,我回去了。”
那人拉著祝三兒口中說著:“還不是為了小姐的事兒,走走,邊走邊說……”兩人說著便出了客棧上馬而去。
柴頭隻道:“嘿,聽說祝家小姐長得可好看了。只不過咱們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女孩兒,怎的還能讓城主生氣。”
那祝三兒一走,幾人也不說話了,悶頭吃起了飯。十三少卻是聽得津津有味,眨了眨眼說道:“聽他們這麽說,龍虎大叔跟黒木爺好像沒有把事兒辦好,這老百姓們,一點兒也不服氣新皇帝。”
藍翎把筷子一擱,隻道:“什麽時候你也關心起國家的事兒來了。吃完了,我們走吧。”
言罷,轉身出了客棧。十三少急急忙忙的又往嘴裡塞了幾口菜隻道:“關心什麽國家事兒,這不是想跟你多說說話麽……”但聽門外一聲馬兒長嘶,放下手裡的筷子跑了出去叫著:“等等我啊!”
十三少一路追著藍翎往城門而去,到了城門,卻是走不了了。那拿著長槍的守衛粗聲粗氣的說了一句:“封城了,改日再走吧。”便換了一臉殺氣一副敢闖就打人的樣子。十三少氣道:“嗨!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你可知道我是誰!”
那守衛隻道:“管你是誰,城主的命令不可違!”
十三少跳下馬擼起袖子就要上前,藍翎卻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停一日再走吧。”也不管十三少,調轉馬頭就往回走。十三少本要上前,一扭頭卻見藍翎信馬由韁的又往回走,跺了腳氣道:“你什麽時候變這樣了?”轉頭狠狠的白了一眼那守衛,上了馬又追了回客棧,要了間房坐在桌前虎著臉鼓著腮幫子半晌不說話。見著藍翎靠在床上閉目養神,心裡生氣又不知如何發泄,伸手將桌子上的茶杯丟在地上,劈裡啪啦聲聲作響。藍翎輕聲隻道:“你這麽大氣,不如衝著我發。對著些茶壺茶杯有什麽用?”
十三少隻道:“我只是著急,如今我們的時間都不能按時辰算,耽誤片刻我都覺得心疼。”
藍翎睜開眼睛看著十三少那一張又氣又怒的臉,輕聲道:“十三,我知道你擔心我。只不過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清楚。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斷不會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我們初到此處,不要惹事。過了今夜,明日一早該就能走了。”
十三少但見藍翎態度軟了下來,撇了撇嘴坐在藍翎身邊隻道:“翎兒,你可得說話算話,我們走了這大半個月,我都很少見你笑過。你以前……”
藍翎面色一滯,別開頭隻說了一句:“不要提以前。”便不再說話。
十三少被噎的沒了話,也不敢再說。心中琢摸著這事兒都怪那什麽城主,青天白日的封什麽城,搞得現在一路的好心情都沒了,現在說話一不小心就要觸碰到藍翎那帶了刺的心事兒,自己夾在中間真真是一點也不痛快。當下哼了一聲,轉身出門,眼見外面已是黃昏,轉了轉眼珠徑自笑道:“不讓我們出城,我便讓你今兒晚上也睡不安生!”找著客棧小二問了城主的住處,微微一笑,閃身而去。
待到了月兒高升,她趁著夜色竟潛進了城主府邸之中。跳了進去眼見幾間並不算奢華的房舍,口中不由喃喃說道:“好歹是個城主,比起那皇城真是差得遠了。住這麽個破舊的宅院,還下什麽命令封城,不是瘋了就是傻的。”眼見那主樓之中燈火閃動,知裡面定然有人,她雖沒了那絕世的輕功,功夫卻也還在,身子一跳縱上了樓頂,輕輕掀開一塊瓦片,低頭往下瞧。但見下面屋子裡面跪著幾個仆人,一個蓄了胡須男子手中正拎著一條蘸了鹽水的皮鞭狠狠的抽打這那幾個仆從,那皮鞭抽打過處皆是一道道的血印子,幾個仆從也不敢言語,皆是咬著牙悶哼。十三少輕哼隻道:“哼,瞧著也是個仗勢欺人的壞家夥。對待下人如此,定是好不到哪裡去。”她兀自想著,卻聽那大漢怒吼出聲:“叫你們看好了小姐!如今她人呢?叫你們打瞌睡!叫你們偷懶!”
那仆從求饒道“城主,小姐,小姐說她肚子痛,疼的在地上打滾,我們……我們怎麽敢怠慢……這一出屋尋藥的當兒,回來就不見了……城主饒命啊!”
那城主氣道:“妍兒向來古靈精怪!你卻不知道她慣了耍小聰明嗎?這個把月成日裡往那藥王谷裡跑!那鬼地方毒蛇猛獸多得數不清,真出了事兒,你們有幾條命賠!”
仆從們紛紛磕頭隻道:“城主放心,屬下定把小姐找回來!”
城主扔了手中鞭子,重重歎了口氣隻道:“封了城也尋不到絲毫蹤跡,估計又往那藥王谷去了!你們找!你們去了那藥王谷要能活著回來再說吧!”
十三少但聽那小姐去了藥王谷,心中一喜,隻道我們此來就是要尋那藥王谷,如今竟然得來全不費工夫,不用再兜兜轉轉的找了。眼瞧著那城主並沒有讓仆從們去藥王谷的打算,心想若是能找到這城主的女兒,說不定她能帶著自己與藍翎去尋那藥王谷。聽起來,她與谷中人應該還是熟識的,這便能省了不少麻煩,如此想著,也忘了來此大鬧一場的目的,騰身而起往客棧而去。
卻說藍翎,待到了半夜都沒見十三少蹤跡,心中也有些不安起來,想著她出門的時候就帶了一肚子氣,此時怕是不知道找了個什麽樣兒的所在瀉火呢,又擔心她那不管不顧的脾氣又惹出事端來,剛要出門去尋,卻聽窗邊喀拉一聲,似是有人。這房間在二樓,雖然不高,可常人要想爬上來卻也有些難度,當下吹熄了房中燭火側耳傾聽,隻覺窗外確實有些粗重的喘息聲,那聲音極細,聽起來不像是男子,倒像個功夫不高的女子。藍翎身經百戰,自然更是處處小心,琢磨著怕是這窮鄉僻壤的小客棧莫不是有小偷?當下身子一縱,抬手就開了半扇窗戶身子往外一探伸手一抓,往裡一帶,便將一人拽進了屋裡。那人被抓哎呀一聲摔倒在地,也不起身,只是躺在地上哼哼。藍翎也不管來者是誰,抽了軟劍便向地上的人刺了過去,但聽黑暗之中一聲低呼叫到:“別動手別動手,我不是壞人!”
藍翎但聞此語便是一愣,聽來確實是一個女子,眼前黑影也不躲閃,顯然是剛才那一摔摔的重了,衝著自己直勁擺手,她收了軟劍關了窗戶,又將油燈點亮,瞧著地上一個做了男裝打扮穿著樸素面容白淨的女子正半臥在地眼神之中盡是惶恐。那一張白淨的臉因著疼痛,眉頭攪在了一起,嘴裡不住的哼哼,直說道:“這位姐姐,你下手真重啊。”
藍翎眯著眼睛瞧著地上的人,冷著聲音隻道:“大半夜的,偷偷摸摸的在我房外,莫不是找打?”
女子扶著凳子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土看著藍翎,隻道:“怪不得你不認得我。原來是外鄉人。”言至此,兀自搖了搖頭笑了笑:“也罷,這樣也好。我是真的沒有惡意,只是,只是有人追我,我才出此下策。而且,方才若不是你這一抓,我怕是掉下去了。我還要多謝你。”
藍翎聽得迷糊,聽她一會兒外鄉人,一會兒謝自己的,全然不知道她再說什麽,卻也懶得去問,隻道:“既然如此,你便走吧。”
那女子卻笑道:“姐姐,我覺得你是好人。你是來這裡探親,還是要去什麽地方嗎?”
藍翎一臉不信任的看著那女子,淡聲說道:“我來做什麽,與你無關。現在我不殺你,可若你再不走,就別怪我這把劍不留情了。”
“我……我……”女子拽著自己的衣角,一臉的糾結,我了半天,也沒了個後話,看樣子似是非常的猶豫有滿腹的心事兒,半晌說道:“我一出去,便會被人認出來。姐姐,你可讓我在你這裡過了這一夜,過了這一夜,等城門一開,我就走,行嗎?”她說著,抬眼瞧著藍翎,眼神之中倒是澄澈的很,全然沒有奸猾狡詐的意思。藍翎隻道:“你一出去就會被人認出來?難道你在這城中很有名?”
女子笑著搖了搖頭:“我可沒有什麽名氣,是我爹名氣太大。你要是趕我出去了,我爹就又要把我抓回去啦。”
她話說到這,又是一臉的惆悵,滿臉的哀求瞧著藍翎。藍翎看她一身男裝打扮,比起一般的女孩兒更多了些許的書卷之氣,定是喬裝打扮了不知道要做什麽,慌不擇路才跑到了自己的房中,腦中竟忽的一晃神出現了多年之前與第二夢初遇時,她那一身的男裝打扮,心神一晃,面色也柔和了些許,低聲問道:“你一個女孩兒,怎的要做男子打扮?是要做什麽?”
女子嘴角一彎,眼中晃過一絲期許,竟微微笑了出來:“我是要赴一個人的約。再過幾日,就是十五了。我答應了一個人,要陪她去山頂看月亮。我自小就喜歡穿著男孩子的衣服,跟著男孩兒們去學堂聽先生教書,還學了些……不怎麽樣的功夫,隻覺得女孩兒的衣服太麻煩了,施展起來甚是煩心。”說到此處,又定睛看了看藍翎,隻道:“姐姐,看你的裝扮,我卻從來沒見過。你是從哪裡來的啊?”
藍翎微微搖頭,隻道:“我從哪裡來也不管你的事兒。既然如此,你就在我這裡待著吧。待到明日一早城門開了,再走。”
女子一聽藍翎這話,樂不可支的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我爹老說天底下壞人多,我偏就不信他的話兒。”女子正說著,十三少卻推門而入,女子嚇得急忙往桌子下面藏,藍翎也不攔,抬眼看十三少跑的滿頭大汗面色卻好了許多,隻道:“你回來了。”
十三少也不言語,衝到桌前倒了一杯說咕咚咕咚的灌下去,舒了口氣隻道:“回來了回來了,遇見了好玩兒的事兒。翎兒,咱們不用費心的去打聽藥王谷的所在了,我剛聽了些話兒,說不定咱們明日就能尋到藥王谷了!”
她這一說,藍翎還未答話,桌子地下的女子卻騰的站了起來面容甚是驚訝的瞧著十三少:“藥王谷?你們也要去藥王谷?你們去那幹什麽?”
十三少被這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了一跳,驚道:“你誰啊!”轉頭看著藍翎面上無波,眨了眨眼睛隻道:“翎兒,這……這女孩兒是誰?”
藍翎搖頭:“不知道。”
十三少伸手一把揪住了女子的脖領子咬著牙道:“你是誰?怎麽在我們屋子裡!”
女子雙手扶著十三少的手說道:“我……我不是壞人……”
十三少也不松手:“你不是壞人?好人會隨隨便便的闖進別的屋子裡還鑽到桌子底下?說!”
藍翎抬眼看著十三少那劍拔弩張的氣勢,輕聲說道:“她是被人追到這裡的。沒什麽武功。”
十三少一臉狐疑的看著面前的女子被揪的面色蒼白,疑惑的看了半天,伸手一推,那女子便跌跌撞撞的倒在了床上,卻也不喊疼,揉著自己的肩膀看著藍翎,說道:“姐姐,你也要去藥王谷嗎?你可是生病了?”
藍翎轉頭看著那女子確實也沒什麽壞心, 但聽她這樣說,看起來,她也是要去藥王谷的。也不解釋,直說道:“你方才說的要去赴約,原來是要去藥王谷?聽聞藥王谷四周皆是劇毒的蛇蟲鼠蟻,你卻不怕?”
那女子還未回答,十三少卻道:“你也要去藥王谷?”說話間,搶上一步湊到女子面前看了半天,似是若有所悟的說道:“你爹是城主,是不是?”
女子被說的一愣,眼中閃過一絲害怕,顫著聲音道:“你認識我?”
十三少哦了一聲,隨即哈哈大笑道:“果然上天有眼,我正要找你,卻沒想到你自己來了。”
“難不成,你也是來抓我回去的?”女子往後縮了縮,搖了搖頭:“我不回去,我才不要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
藍翎聽不明白,不知道十三少是如何認識這女子,也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麽藥,走到近前說道:“十三,這是怎麽回事?”
十三少笑道:“翎兒,這事兒我一會兒再跟你說,”轉頭又問道:“你別怕,我不是來抓你的。你叫什麽?”
女子皺著眉頭極不信任的看著十三少,半晌才訥訥的說了一句:“祝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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