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樓頂。
沈薔迎風而立,絕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漂亮的雙眸也看不見絲毫情緒。
表情或者情緒,這些都是給別人看的。
既然此刻的天台只有她一個人,那麽便不再需要這些東西。
落日逐漸沉入地底,沈薔眺望著薄暮下天際的雲靄,想著那些不堪的事情,以及因為那些事情,同樣變得有些不堪的自己,於是美目終於染上了些許哀傷。
現實可以有多殘酷?
類似的問題,在很多人看來,可能有些矯情。
但那只是因為,他們還沒感受過這個世界的惡意,不知道在許多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裡,沒有尊重,沒有人格,也沒有公平——只有冰冷的交易與算計。
這些沈薔都很清楚,但她寧願自己什麽都不清楚。
那樣的話,或許就不會這麽絕望了吧?
風吹過,可能有些冷,於是她伸手抱著胳膊,因為腰身過於纖細,所以看上去有些單薄,正想著是不是該下去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便從旁邊飄了過來。
微微蹙眉,沈薔轉過頭去,然後就看到了一副讓她目瞪口呆的畫面——
不遠處的欄杆邊,一名身穿校服的少年,正迎著落日,旁若無人地抽著煙,遠處天際炫彩的余暉灑在他臉龐,看著竟有幾分熟悉。
沈薔仔細想了想,然後便認出是那個在校園歌手大賽上,曾與她合作過的學生,名字似乎是叫……陳昊?
只是,他居然如此大搖大擺地在學校抽煙!
難道他沒看到自己站在這裡?
還是他覺得自己不敢多管閑事?
腦海中轉過這些念頭,沈薔俏臉不由微冷,美目閃過一絲慍怒。
然後,她咬了咬下唇,朝陳昊走了過去。
她決定,今天要好好在這個叛逆的少年面前重振師綱。
——是的,在她印象中,陳昊就是個無法無天的叛逆少年。
“你叫陳昊是吧,誰允許你在這裡抽煙的?”沈薔神情凝重而嚴肅,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像為人師表應有的樣子。
聽到這句話,陳昊抬起頭來,仿佛剛剛意識到她的存在,眨了眨眼,驚訝地說,“原來這裡不能抽煙啊?那……我換個地方。”
說著,站起身來,似乎真的打算“換個地方”。
沈薔這才意識到自己那句話有些歧義,頭疼地揉了太陽穴,說,“你別跟我耍滑頭,你是未成年人,怎麽能抽煙呢?”
陳昊不解地看著她,很認真地問,“那為什麽成年人就可以?”
沈薔明顯愣了下,猶豫地道,“可以是可以,但……這是不對的……”
陳昊笑了笑,說,“對錯很重要嗎?做人嘛,最重要的是開心……”
沈薔看著陳昊清澈的雙眸,以及意有所指的笑容,俏臉“偽裝”出來的威嚴面具,終於逐漸瓦解、消融,美目泛起些驚訝與猶疑之色。
“你這是……什麽意思?”沈薔有些不確定地問了一句。
“沒什麽,只是以為能嘗嘗英雄救美的滋味而已……唉,電視劇真是害人不淺啊……”陳昊搖著頭,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基本已經確定沈薔沒有尋短見的意思了。
沈薔不由微怔,旋即低著頭,沉默不語。
事實上,剛才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有那麽一刻,她確實萌生過從這裡跳下去,讓所有噩夢一了百了的念頭。
只是,經過一番心裡掙扎,最終還是求生意志佔了上風。
那麽,這個少年是看出自己的異樣,所以才用這種特別的方式,吸引自己的注意?
沈薔抬起頭,仔細打量著陳昊。
上次校園歌手大賽,她就覺得這個少年似乎有種超越同齡人、甚至凌駕於不少成年人之上的篤定。
這種篤定,不是固執,並非倔強,而更像是經歷過歲月洗練後的從容。
——很清楚什麽是應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
換句話說,他似乎很明白自己想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這話聽起來好像很簡單。
但實際上,別說一個高中生,就是許多成年人,也未必能真正搞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想到這裡,沈薔不禁對陳昊另眼相看,但又覺得他嘴角那絲笑容實在可恨,於是冷冷地道,“你才多大年紀?許多事情你沒經歷過,不要以為看了幾本書,就真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陳昊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沈老師,你知道人們心虛的時候,最喜歡說哪句話嗎?”
沈薔看著陳昊,沒有說話。
陳昊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地道,“那就是,‘我年紀比你大’。”
——“我年紀比你大,所以我是對的。”
——“我年紀比你大,所以你得聽我的。”
——“這邏輯……就跟‘我長得比你高,你應該聽我的’,或者‘你的胸比我大,所以你是對的’……一樣扯蛋!”
——“所以,別再說什麽‘你才多大年紀’這種話,那只能證明你很心虛。”
陳昊的語氣很嚴肅,看著很認真,但偏偏他的措辭又很不正經,讓人實在很難覺得他是認真的。
沈薔“撲嗤”一聲,忍俊不禁地笑出來,覺得這小家夥說起話來一板一眼的,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惱,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夕光照耀。
陳昊看著沈薔絕美的笑靨,於是也跟著笑了起來。
遠處雁陣歸去來兮,啼聲清亮而藐遠,把天地喊得一片寂寥。
沈薔微愕轉頭,看著陳昊被夕陽染上金黃的側臉,稚氣中儼然透著些老成世故的神情,不知為何,她心裡竟莫名生出些踏實的感覺。
歎了口氣,沈薔有些落寞地道,“可惜你還小,有些事情說了你也不懂。”
陳昊眨了眨眼,認真地道,“你不說又怎麽知道我不懂?”
沈薔顯然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她雙手環抱在胸前,眺望著逐漸沉下天際的落日,突然笑著說,“你唱歌那麽厲害,要不給老師唱一個?”
陳昊沒想到拯救個迷途羔羊,竟然還要順便賣唱,頓時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覺得頭好疼,心好累,做人真的好受罪……
只是,看到沈薔有些哀傷的眼神,他也不忍心對她開口拒絕。
於是,原本懷著滿腔熱血衝上天台,準備挽救一條生命於旦夕之間的陳昊,就這樣,在教學樓天台上,對著滿天暮靄,莫名其妙地唱起歌來。
“對這個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繼續往前走,為什麽,人要這麽的脆弱、墮落……”
“請你打開電視看看,多少人為生命在努力勇敢的走下去,我們是不是該知足,珍惜一切就算沒有擁有……”
……
少年的嗓音,清澈而溫暖,如田野淙淙的溪澗,伴隨著黃昏微凜的晚風,娓娓湧入沈薔耳畔。
剛聽到第一句,沈薔心裡便猛地一震,驚訝地轉頭看向陳昊,小嘴微隙,丁香小舌深處透著些神秘。
緊接著,她的眼眶便迅速地紅了,淚水無意識地掉了下來。
陳昊心裡歎了口氣,裝作沒看見,繼續輕聲唱道:
“還記得,你說家是唯一的城堡,隨著稻香河流繼續奔跑,微微笑,小時候的夢我知道……”
“不要哭,讓螢火蟲帶著你逃跑,鄉間的歌謠,永遠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薄暮冥冥,沈薔壓抑的哭聲,像是錯落的群鳥,四散在灰藍色的蒼穹裡,聽著憂悒而孤獨,好似不知何處是歸宿。
陳昊憐惜地看她一眼,抬頭仰望著逐漸昏暗的天,心想,“傻姑娘,誰不是在磕磕碰碰中成長啊,既然刀槍棍劍防不勝防,那麽……人總要學著讓自己變得更強,或者,更加堅強……”
……
……
天台的“救人未遂事件”,自然只是平淡生活中,一個有趣的插曲而已。
離開教學樓頂的時候,沈薔難免有些尷尬,陳昊多半能猜到她的心思,摸了摸鼻子,笑著替她解嘲,“就算我唱得很好聽,您也不用感動成這樣嘛,這多不好意思啊。”
看著她微惱的神情,趕緊改口道,“沈老師放心,這件事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沈薔大怒。
陳昊趕緊再次改口,“啊喲,沈老師,怎麽這麽巧,還沒下班啊?”
沈薔滿意地點點頭,覺得孺子甚是可教。
一場師生鬥毆事件總算消弭於無形。
另一邊,大河唱片公司的專輯錄製工作,這些天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陳昊接連好幾天放學後都要趕過去那邊幫忙編曲或是監督錄音,往往回到家裡已經是半夜三更,自然免不了被李玉芬和陳建華好一通念叨。
陳昊被念得沒辦法, 隻好搬出合同裡的附加條款,栽贓說這是萬惡的資本家慣用的壓榨手段,順帶把陸小虎批判了一番。
陳建華夫妻倆都是實誠人,本來看陳昊寫幾首歌就拿那麽多錢,心裡還有些不安,如今見他整天跑來跑去忙到大半夜,倒是踏實了不少,只是難免有些心疼陳昊。
這種狀態直接導致陳昊嚴重缺乏睡眠,每天頂著一對黑眼圈,上課時間基本都趴在下面呼呼睡大覺。
好在陳昊在班裡的存在感一向不怎麽高,所以這種情形倒也沒什麽人注意到。
倒是唐秀瀅好幾次欲言又止,有些氣鼓鼓的樣子,接連好幾天沒有搭理他,似乎有些恨鐵不成鋼。
陳昊也沒什麽感覺,每天依舊上課睡覺,下課撒尿,我行我素,心安理得。
所以,當他被周雪婷推醒的時候,他心裡真的有些生氣,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正要抗議她驚擾了自己的好眠,就看到小姑娘無辜地指了指教室外面:
——“那個,有人找你誒。”
*
是的,我文青病又犯了,所以這一章寫得有點酸。
順便,寫本書真的好累,動不動就要賭上性別賭上尊嚴………………
你們這些壞人真是垢了。
書評區裡說朕“木吉吉”那位,你過來朕保證不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