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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第五百二十五章 弑君者(上)
“子泰,子泰,我聽聞吳國太子夫差說,等恢復商丘後,他要讓向氏兄弟掌權執政?”

 拔營後第二天,趙無恤的兵卒開始朝蒙城進發,樂溷卻急衝衝地跑來詢問昨日之事。【全文字閱讀..】

 “柳下蹠告訴你的?”趙無恤知道穆夏嘴嚴,看到的事聽到的話甚多,絕不可能外傳。那就只有唯恐天下不亂的盜蹠了,嘿,這個家夥,又有本領,又愛出風頭,真不太好約束,得想辦法徹底壓服他才行。

 樂溷頷首承認:“然,這可是真的?”

 “是真的,只可惜是夫差一廂情願。”

 大舅哥急了:“晉國遲遲未發兵來援,魯國也不見動靜,唯獨你帶了兩三千人來,恐怕不如吳軍吧。”

 “夫差也隻帶了吳甲兩千,要論人數,還是吾等更多一些。”

 樂溷直跺腳:“但宋國與吳國相鄰,隨時能發兵入宋,吳師勇銳,連強楚也敵不過,可不是你我百乘之家能對抗的。屆時向氏兄弟便能穩坐執政之位了,可恨向巢和向魋面對叛軍一敗再敗,孟諸決戰也未到場,如今竟白撿了正卿和次卿的位置……”

 趙無恤少不得安慰他:“大兄不要那麽悲觀,事情還未定下。夫差料錯了一件事情,傷患和俘虜我讓千人在後慢慢押送,而精銳則卷甲而趨,並未耽誤行程。加上蒙城已經被陳寅家宰收復,鄭人隻想退走,沒有阻攔吾等的心思,所以吾等必不晚於吳師抵達商丘,到時候我還是會全力支持大兄為宋國執政。”

 樂溷悶悶不樂地走了,柳下蹠卻不知從哪冒出來了:“叛黨大敗,商丘肯定亂成一團了,破城並不難,難的是入城後司寇打算如何應對夫差?他對宋國志在必得,恐怕不好對付。”

 趙無恤卻大義凜然地說道:“在我看來,宋之亂乃宋國內務。我和夫差前來協助姻親是義舉,掃清君側叛黨後自當歸去。該任命誰為執政,應該由宋君自己決定,旁人恐怕不好置喙。”

 柳下蹠冷笑道:“司寇的意思是。吾等要和夫差約定,事後雙方都不干涉宋國之事,一切政歸宋公?”

 “然。”

 柳下蹠攤手道:“那這次豈不是白跑了?就好比外出劫掠,跑了幾百裡路,打了無數硬仗。卻一無所獲,事先說好分發的帛幣也不能兌現,該對手下如何交待?”

 趙無恤說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既然強行干涉爭不過吳國,不如把自己放在一個不爭的位置上,以不爭為爭。”

 柳下蹠更加不解:”何謂以不爭為爭?“

 “自然是在不干涉宋國內務,政歸宋公的前提下,暗地裡挾宋公以令宋人。”

 柳下蹠吃了一驚:“控制宋公,號令宋國?且不說這事要搶得先機不易,就說宋公也是繼位十七年的國君了。素有仁名,雖然不知是不是假仁假義,總之在國內威望甚高。我聽聞樂大心雖然控制了宋城,卻未攻入宮中,就是怕激怒了國人,你如何才能c持住他?”

 旁邊沒有宋人,對面又是柳下蹠這個無君無父,不祭祖先的叛逆大盜,趙無恤也不必隱藏心思:“叛黨控制宋城兩月有余,也不知道宋公可還安好。若是無恙,自當如此,可若是他有什麽不測……”

 聽到這裡,柳下蹠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現如今宋國太子是誰?”

 趙無恤淡淡地說道:“叛黨認可的太子公子地已逃竄。他與鄭人走的不是一處,鄭師徑自往西,公子地則帶著百余殘部往商丘走,昨日便被虞喜捕獲了。”

 盜蹠愣住了:“公子地被抓獲了?此事司寇為何未公之於眾?”

 “自然是為了騙開商丘的城門,公子地在手,相等於有了破開商丘的鑰匙。吾等便能佔得先機,當然,戰敗者是沒資格繼位了……另一方面,司城樂氏扶持公孫糾為太子,他現在人在戴邑,由靈子照料……”

 想起這件事趙無恤就惱火,據那個被俘虜的皇氏子弟說,公女南子是被宋公甲士奪回的,囚禁在桐宮內。但卻放公孫糾去戴邑,就是想讓樂大心有所忌憚,沒辦法痛下狠手弑君,讓公子地繼位。宋公真是老狐狸,可惜卻送了一份大禮給趙無恤,這就是他的底牌!

 柳下蹠壓低聲音道:“公孫糾不滿十歲,他若是繼位,司城樂氏控制了他,自然也就控制了君命,控制了國人。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宋公得遇上不測,我覺得叛黨不一定有這個膽量……”

 “叛黨不敢,那吾等讓宋公遭遇不測好了!”

 ……

 意識到趙無恤想做什麽後,柳下蹠一時間毛骨悚然。

 趙無恤目視柳下蹠:“我們晉國的師曠曾說過一句話,國君是神明的主祭人,是民眾的希望。如果國君不能勝任,使民眾的生計困乏,神明失祭,百姓絕望,哪裡還用得著國君?繼續留著他坐在君位上有何用處?宋公表面仁義,卻扶持兩黨相爭,結果放任宋國陷入大亂,無數民眾慘死,於社稷來說,他不合格。人都要為做下的事負責,樂大心和四公子叛亂,他們的罪責就是死或流亡,宋公弄亂了國家,導致兵戈四起,民眾流亡,他也要負責,壽終正寢或許就是最好的下場,也許死後繼任者還能給他一個美諡……”

 通過樂靈子和俘虜們的描述,趙無恤差不多已經知道了宋之亂的前因後果。

 宋公將南子視為換取利益的物件,不惜將女兒往衛國新台的火坑裡推,用一句兒女之情沒有國家利益重要也許能掩蓋過去。但他還利用南子玩朝堂製衡,結果卻玩崩了,差點波及到樂靈子不說,宋公情急之下卻只能把氣往女兒身上撒,玩了一出桐宮之囚,真是不當人父!

 這才是引起趙無恤怒意的真正原因,但當著柳下蹠的面,他卻只能找一個更加正義的借口。

 “攻破商丘後,城中必定大亂,我想要你帶人潛入宋宮,幫我做兩件事。”

 柳下蹠縱然膽大包天,不懼王侯權貴,此刻卻也聽得口舌乾燥。

 如果說以往柳下蹠在趙無恤面前還有幾分傲然,這一刻卻是真心佩服,他很想看看這個踐踏君威禮法的卿子,究竟能乾出怎樣的彌天大罪來。

 “司寇想要我做什麽?”

 “第一是救出被囚禁在桐宮的南子,我要她毫發無傷;第二件嘛……”

 趙無恤笑著問道:“你見識廣博,應該知道公子彭生在魯桓公車輿上做下的事情。”

 柳下蹠深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司寇是要我做公子彭生,而你要做齊襄公……”

 齊襄公與妹妹文薑,也就是魯桓公夫人通j被發覺,羞怒之下,令齊國的勇士公子彭生灌醉桓公,將他拉殺於車中。雖然這比喻讓趙無恤感覺怪怪的,卻沒否認。

 “然,你自命豪傑,可有膽量做下此事?”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這就是殷周春秋的秩序,上下不可逾越。

 但世道變了,下克上層出不窮,平王東遷以來,臣弑君者三十六次,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

 這是對柳下蹠的考驗和試煉,趙無恤手下乾髒活的人不多,這個往昔大盜恰恰是最利的劍,弑君這種活,也只有他才能沒有心理負擔地去做吧。

 若是不能做,也許將這把劍早早埋葬才是好的選擇!

 ……

 盜蹠的確有些猶豫,他看著自己的雙手,背面滿是瘡疤,正面滿是握劍持戈留下的老繭:“我這雙手殺過貪婪的城門有司,殺過虐民的邑宰,甚至殺過不小心落入我手的下大夫……可這國君,還真沒試過。”

 他抬眼認真地問道:“傳聞弑君者必遭天譴,這是真的麽?”

 趙無恤對此嗤之以鼻:“我只知道殺了晉靈公的趙穿壽終正寢,子孫繁衍不息,成了今天的邯鄲氏。”

 他知道柳下蹠在顧慮什麽:“放心,你到時候隱匿身份,裝成樂大心叛黨即可,我也不想在史書上被重重記上一筆:趙無恤弑宋公!”

 “蹠知之……”柳下蹠領命,隨即又抬頭看了趙無恤一眼,比起初見時,趙小司寇似乎沒長高多少,但氣勢和心思深沉卻一日盛過一日。對夫差他能暫時屈尊,對天下諸侯爵位最高的宋公,卻起了弑殺之心……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初趙無恤對他說出這句話時盜蹠心許之余,也有幾分奇怪,一個卿子能說出此言,是刻意迎合自己的吧?

 可柳下蹠現在知道了,這話的確是趙無恤本心。

 他暗暗想道:“我曾入城為盜,殺死邑宰後面不改色,當時還以為自己是群盜裡的大勇。孰料今日言及弑君,明明在司寇口中如屠一犬的事情,我卻幾度失措,真是慚愧之至。”

 趙無恤不再言語,轉身看著沿著塗道向商丘進軍的兵卒,說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倘若外泄……你應該知道我會怎麽做。”

 柳下蹠單膝跪下,上指蒼天,認真地說道:“今日之事若走漏半個字,我甘願步公子彭生被戮於笙竇的後塵!”

 他遲疑了一下又試探地問道:“我曾說過,司寇與陽虎、三桓本質上並無不同。我雖然自命為大盜,也不過是竊人錢帛性命而已,司寇你才是真正的竊國大盜……這話卻是說差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司寇非但想要竊魯,恐怕還想竊宋、竊晉,乃至於竊天下罷!”

 對此趙無恤只是輕輕一笑:“或許吧,今夜便能抵達商丘了,勉之,勉之,也許這不是死於你手的第一個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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