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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第五百六十四章 亦能絕之!
季孫斯撫著女兒黑亮的烏發,她今年才十歲,模樣稱不上絕美,卻也秀氣可人,深得族人疼愛。

 他感覺自己很對不住她,她本應該在沂水邊的舞雩台上無憂無慮地吹著春風,及笄後嫁給齊國、宋國或晉國某個門當戶對的卿做夫人,讓季氏多幾個盟友的同時,也讓季孫斯多幾個外孫孫女。而不是在成長過程裡擔驚受怕,如今還要承受喪父之痛……

 自己若死,還有誰能保護她?兒子麽?

 “啪嗒啪嗒”,是皮鞮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從外面走進來的是全副武裝的季孫肥,他戴著厚重的胄,身披堅甲,腰間帶著長劍,手裡持著戟。季孫斯很生氣,這個混帳庶子,就是他將此事告知季姬,讓她跑來的!

 “肥,你這是要做什麽?”季孫斯抱著女兒,冷冷地說道。

 季孫肥年輕得就像春天的嫩草,不知凜冬之寒,“我不願看父親死去,而我卻忍辱偷生,不如拚了吧!”

 “用什麽拚,怎麽拚?”比起衝動的兒子,季孫斯很冷靜,離死亡越近,他就越是冷靜。

 “季氏之宮的密室裡還有甲胄數十套,兵刃弓矢近百,讓宮中豎人們穿戴上吧,吾等跟著父親一起殺出去!”

 “門外是善於用兵的柳下蹠,他恨不得我親自去送死,好將我全族手刃,你這和帶著我的頭顱送給他做禮物有何區別?”

 季孫肥的所謂計劃從頭到尾就沒丁點可能性,但他已經管不了了:“城內一定還有季氏黨羽,一定還有對趙無恤心懷不滿的士大夫!說不定吾等能成功出城,去沂水,去齊國!我……我不想要父親死!”季孫肥說著說著卻哽咽著跪下哭了起來。

 兒子跪下後就顯得不那麽高了,季孫斯撫著他的頭說道:“肥啊,你覺得,生與死,哪個更難一些?”

 “當然是死,小子與阿妹都不願坐視父親死去!若要死。不如奮力一搏,哪怕最後死於亂箭之下,也比這樣窩囊地死去強啊!”

 季孫肥嘶吼著,卻聽到“啪”的一聲!父親一巴掌過來。將他打懵了。

 “糊塗!”

 ……

 季孫斯卸下了兒子手裡的武器,遠遠扔到一邊,看來被趙無恤扔進濟水裡溺了一通後,還是沒把他心裡那個天真的男孩溺死。

 “我可以死,但你們得活下來。季氏一族不能亡!”

 什麽是族?族者,就是湊,就是聚,有血緣延續的親人相聚而居。上湊高祖,下至玄孫,一家有吉,百家聚之,生老病死喜怒哀樂,血親們休戚與共,這便是族!

 個人性命與宗族存亡。哪個重要?

 放到兩千年後,或許很多人會猶豫一下,但在不抱團根本無法幸存的春秋季世,幾乎所有卿大夫的子弟都會第一時間給出答案。

 “當然是宗族重要!”

 若是為了宗族延續,個人死則死矣,只要能得到子孫的供奉和血食,他們就算做了鬼也能得到滿足,若是宗族滅亡,他們做鬼也會挨餓。

 季孫斯將女兒的小手塞到兒子手中,語重心長地囑咐道:“肥。我現在告訴你罷,活著比死要難得多,你祖父去世後,我便被陽虎和公山不狃架空。受盡了屈辱,但我活了下來,忍了下來,最後趕走了陽虎。季氏多難,現在輪到你來延續此族了。我會用我的死,換取你繼承季氏和卿位。雖然一切實權都將被剝奪,雖然會一直屈尊於趙無恤之下……”

 “不……不……”

 季孫肥在搖頭,銅燈架上的燭也在風中拚命搖晃,就像在一起搖頭勸阻季孫斯似的。

 季孫斯卻不再廢話,他將兒子和女兒一把推出門外,不許他們進來:“汝等要好好活著,趙無恤今日得志,但他一個晉國人,是不可能在魯國扎根的!等到一開春,他的敵人們,孟氏、公山不狃、齊國、衛國、鄭國、晉國諸卿都會對他發難,他遲早要走向滅亡。活著,忍著,等到那一天到來為止!替我見證這一切!替我在他身上踩一萬腳!”

 門死死關上了,但季孫肥知道自己一撞門就能開,他卻再也鼓不起勇氣去推,只能抱著自家妹妹跪地哭泣不止。

 漆黑壓抑的夜空中,突然飄起了星星點點的白晶。

 廳堂內,燭光閃爍,案幾倒地,一陣掙扎和撲騰後,一切歸於沉寂。

 等天色放亮,將哭暈過去的季姬送走後,季孫肥咬著出血的嘴唇推門而入,一抬頭,卻見白布高懸,吊屍一具,季孫斯已經懸梁自盡。

 這次,他選擇了慶父的死法,選擇了將他頸骨勒斷的白綾……

 豎人和婢女們驚恐的大呼小叫,而季孫肥隻覺得,那匹布好白啊,就跟外面紛紛揚揚下起的雪花一樣白……

 ……

 “死了?”溫暖的居室裡,趙無恤正在炕上和張孟談對弈。

 他瞥了一眼前來通報的闞止,他做事真的很麻利,趙無恤的要求是進入十二月前要將此事辦妥,可也不知闞止是怎麽嚇唬季氏的,才一天,季孫斯的死訊就傳遍了整個曲阜。

 一國正卿,就這樣被自己派遣一個家臣,輕而易舉地逼死了?

 雖然經歷過宋之亂,手底也多了幾條卿大夫性命,但這次也太容易了點,不是麽?想到一年前兩年前自己還要受他掣肘,不由感覺有點失真。

 趙無恤呆了片刻,隨後不動聲色地挪動棋子:“孟談,你來說說看,下一步棋該怎麽走?”

 張孟談朝剛進來的闞止和封凜微微行了一禮,這才繼續觀看棋盤,他對誰都很溫和,絕不樹敵:“侯犯去了費邑,子貢去了孟氏那裡,後續的棋路主君都已經定好了,仆臣怎敢置喙?”

 趙無恤又走了一步:“我指的是曲阜之內,季氏之死,要如何善後才不會激起輿情?”

 張孟談問闞止身後的封凜道:“不知城內對季孫斯之死反應如何?”

 封凜興奮地說道:“消息傳出後,舉城大震,所有人都一時失聲。”

 這是自然的,過去一個多月來,趙無恤向曲阜魯人展示了他的寬容,除了“戰死”的叔孫州仇外,在濟水畔與他為敵的大夫未殺一人,那些俘虜也全部收容。他開放三桓的府庫,分糧食給他們,同時進行整編安置,允諾開春前一定送他們還鄉。

 可現如今,趙無恤卻開始顯露自己殘忍的一面,他用季孫斯的死告誡所有人:“記住,你們的社稷家業,我能繼之,亦能絕之!”

 聽了封凜的情報後,張孟談道:“殺一人則舉國震,則殺之,主君這件事做得一點沒錯。”

 他一一分析道:“西魯的大夫在這場內亂裡是獲利一方,他們不會有意見,反倒會受震動,加深對主君的畏懼。東地的大夫們自保不瑕,也不會有意見,頂多兔死狐悲。魯城的國人雖然還念著季氏,但季孫斯死有余辜,他勾結齊人的事鐵證如山,已經引發了輿情憤怒。反之,這個冬天多虧了主君開三桓府庫,才讓他們沒餓肚子,感激涕零還來不及呢!只要主君不夷滅季氏,光死一個季孫斯不會激起他們太大反應,反而會在事後拍手稱快。”

 “最後,只剩下遍布全國的季氏黨羽了,這此人人數不少,只需提防他們困獸之鬥即可。”

 趙無恤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手上卻不閑,又挪動了下棋子。

 在魯城呆了兩年,專門收集情報的封凜想了想補充道:“對了,孔子倒是反應最快的,他和一乾弟子在家中為季氏設置靈堂祭奠,哀樂傳遍裡巷。”

 張孟談看了自家主君一眼:“孔子雖已離開廟堂,但在民間威望很重,不可不防……”

 趙無恤卻搖了搖頭:“無妨,只要不直接出面質疑我,他的意見不必在乎。”

 其實都這個固執的在野黨,趙無恤還是有些頭疼的。孔丘在脫險後便立刻向魯侯辭去了一切職務,魯侯也未加挽留,這算是他為政失敗後的引咎辭職。下野後這位夫子拒絕見趙無恤,他杜門不出整整一個月,連無恤上任卿位都沒任何表示,這還是頭一次出來活動,看來季孫斯之死的確給了他極大震動。

 張孟談道:“不過主君,季氏根深蒂固, 還是不能大意,我倒是有個善後的建議。我聽說季氏有一女,喚作季姬,年方十歲,是季孫肥的同母妹,若能將其收入宮闈,作為人質,便能扼住季氏的咽喉。”

 “人質?“趙無恤笑道:“我看是孟談受用了不少大夫之女后喜歡上了魯邦女子,也想讓我娶幾人為妾罷?”

 張孟談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他相貌英俊儒雅,是趙無恤勢力裡被聯姻最多的一個,什麽甄氏之女,秦氏之妹,被塞了一通,為了勢力的未來,他只能含著淚收下了,如今早已不堪其苦:“我的確有此意,主君已經是卿了,大婚前沒幾門妾氏怎麽行?季姬就可為良配,收了她可以讓季孫肥忌憚,也可以收買魯人之心。”

 無恤心裡是拒絕的:“且不說我算是那季姬的殺父仇人,就說她現在才十歲……”

 十歲,就算按這個時代的標準,小季姬還是幼女,還是蘿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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