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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第八百八十一章 少梁城下
ps:11點半還有一章

 田賁醒來後有些茫然,他不記得自己受傷歸來後發生了什麽,隻記得有人遞了酒過來,而他接住就往嘴裡灌,味道怪怪的,興許是想要忘記傷口的疼痛吧,他還是一口喝乾。然後他暈厥過去,醒來時天色已黑,虢匄正在給他換藥,胸前那支該死的箭杆已經不知所蹤。

 這也間接說明了扁鵲配置的麻醉藥是如此之強,能讓八尺壯漢一睡不醒。

 盡管傷口已經處理過,但田賁還是能感到似乎有焰苗舔噬胸口,血肉在烈火中枯萎,他過去經常受傷,但從未品嘗這般的疼痛,如此接近死亡。

 虢匄伸出一個指頭撥撥傷口,湧出的膿血讓他皺起鼻子,而田賁也在咬牙切齒地忍著痛。

 “師帥的命是留下來了,但沒法杜絕細蠱的感染,腐瘡會擴散,傷口附近的血肉已變質,必須切除。”

 相較於之前,這只是一次簡單的處理,先用沸酒清洗,然後動刀挖掘腐瘡,田賁大聲尖叫,雙手拚命錘床榻,一次,一次,又一次,善後終於結束,虢匄給他敷上扁鵲一門專治金瘡的藥糊,囑咐道:“藥一天一換,這些天需要在室內靜養,不得亂動。”

 讓好動的田賁好好躺著,比殺了他還難受,但因為傷勢和逐漸升溫的高燒,他也沒力氣折騰,只能乖乖閉眼。

 隱隱約約,他聽到虢匄在門口和人小聲說話:“是手術後的並發症,不算嚴重,但也說不準,只能寄希望於他的身體能扛過去。”

 “是主君麽?”田賁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派來看護他的羽林侍衛按了回去,外面的說話聲也消失了,一切好像是他的幻覺。

 田賁已經得知,正是趙無恤不顧千金之軀給他輸血,為他續命,田賁本來就對趙氏忠心耿耿,聽說自己的命是主君用血換回來的,更是感激涕零。

 “主君之恩,吾便是萬死也無法報償啊……”

 接下來幾天,他一直是半睡半醒的,偶爾能聽到行軍的步伐,以及集結的號角,多年的軍旅生活讓他下意識一躍而起,就要去拿自己的劍,卻又無力地倒了回去。

 他的高燒始終未退,但傷口逐漸愈合,到了大概第五天的時候,虢匄終於宣布他沒有任何危險,可以外出了。田賁等得極不耐煩,立刻衝出營帳,卻見這片河邊的登陸點不再是密密麻麻的趙軍,僅有部分兵卒,從四面八方不斷有哭哭啼啼的人被他們押過來,從浮橋去往對岸,看那些人的衣著,應該是河西地區的百姓。

 “這些人要被押往何處?”

 有人認出了他,比起過去,他們眼神裡多了一份憧憬和敬佩,因為田賁是被上卿之血救活的,他們回答道:“要送往樓縣。”

 樓縣是距離河西最近的趙氏領地,可也在兩百裡之外,一路上的辛苦,夠這些河西百姓受的。

 “主君何在?”田賁繞了一圈後發現作戰部隊基本離開了,他生怕自己錯過大戰,又連忙走回來詢問護衛他的那幾名屬下。

 “主君在少梁……”

 田賁大驚:“少梁這麽快就打下了!?”

 ……

 等田賁來到少梁時,才搞清楚不是少梁被攻下了,而是趙氏大軍萬余人在少梁城前築起了土山,安營扎寨,與戒備森嚴的城頭對峙。

 知氏一半的兵力在這裡,秦國也從雍地派了軍隊過來,共計八千,前幾天在趙軍強渡龍門時損失千余,城內尚有七千守卒,而趙軍零零總總加起來,不過萬余,按照十則圍之的理論,尚不能圍住城池一面。

 趙無恤也不著急,他讓騎兵四下擄掠人口,押往趙氏領地樓縣,少梁周邊的鄉邑裡閭頓時為之一空,近萬人口在去年隨知氏投秦,換了一次國籍後,如今又被迫開始回歸”故國“。

 與此同時,他還讓魯班帶著工匠們日夜作業,高大的攻城塔樓,以及根基更深,個頭更高的投石機正慢慢搭建起來,一旦建成,它們將高達三丈!是趙軍營壘間最為醒目的建築。

 正當趙無恤沐浴在木製機械怪物下的夕陽余暉間,眺望宛如他掌中物的少梁城時,田賁跑過來請罪了。

 白色滲血的繃帶縛住他的胸口,背上用繩子綁著一捆木刺叢生的荊條,大老遠就跪倒在地,膝行過來,稽首道:“罪臣田賁大難不死,前來見過主君,請主君降罪。”

 趙無恤並未因為他身上有傷而假以顏色,也不回頭,冷冷地說道:“汝若是就這麽死了,我少不得還要將汝與伍井一起,作為雲台忠魂供奉祭祀,如今既然未死,那活罪就難免了,理官何在?”

 面色冷峻,戴黑色獬豸官的軍法官過來,趙無恤便指著鼻子,宣布了田賁的罪狀。

 “不聽將令,貪功冒進,遇伏戰敗,損兵百人以上,按律何罪?”

 “重罪者當斬!次之則剝奪職務、爵位,以錢帛糧食贖罪。”

 趙無恤很快做出了決定:“念在往日功勳卓著,饒你不死,從今日起,撤除田賁師帥之職,下大夫之爵降為中士,罰沒他在魯國的全部田產、宅邸。”

 義是義,罰是罰,公私分明。

 田賁心服口服,再度稽首道:“田賁就算重新做回小兵,也願意做主君的馬前卒。”

 他抬起頭,目視少梁,這座讓他蒙羞的城池,請戰道:“主君若攻少梁,田賁願為先鋒,先登城池!陣斬敵將雪恥贖罪!”

 趙無恤瞧了瞧他,說道:“就你這傷勢,上去只怕又為敵軍添一首功,還是先回去好好休養罷,更何況……”

 他看向少梁城牆垣被夕陽勾勒出的長長影子,伸手拍了拍才搭建一半的投石機,笑道:“前鋒遇伏,也有我輕敵心急的錯,趙氏自有弓弩機械之長,既然秦人頑強,何必與他們硬碰硬。再說我等的客人還沒來齊,‘宴會’的‘菜肴’也尚未準備妥當,暫且再讓少梁城裡的知氏余黨苟活一時,旬日之後,再總攻不遲!”

 ……

 “趙無恤頓兵少梁城下,不再前進?”

 聽到這個消息時,秦國大庶長子蒲面露喜色。

 子蒲將旗所在的地方名為“鄭縣”(陝西華縣),正是鄭國人的老家,鄭桓公最初受封的地方,也稱之為“西鄭”,以與河南的新鄭,漢中的南鄭相區別。

 此地前據太華山,後臨涇水、渭河,左控桃林之塞,右阻藍田之關,乃秦國東部的喉舌、用兵製勝者必出之地,子蒲選擇這裡作為秦軍集結重地,用意深遠,向北,他可以支援少梁、大荔,向東,也可以和桃林之塞的守軍夾擊從風陵渡南下的魏軍偏師。

 但現如今,秦國卻陷入三難之境:先是魏軍兩萬余人強渡蒲阪,攻陷河邊的”王城“,接著又朝知氏的南部據點”輔氏“進發,只要拔除輔氏,大荔城就將暴露在他們的鋒芒之下!

 另一方面,趙氏的萬余人也渡過龍門,擊敗左庶長和知果率領的河岸守軍,進逼少梁。與此同時,魏韓也各自從風陵渡和砥柱東西兩面夾擊桃林塞,希望能打通這條險道。

 晉人三路攻秦,子蒲能從雍都和各縣調來的兵卻只有三萬,河西是當然要守的,但問題是究竟該將兵力投放到哪裡?就成了統帥最困難的抉擇。

 桃林之塞倒還好說,那裡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秦人也是乘著晉國內戰,河外無主之際奪取的,剛建好一點關隘,晉國人就來了。那裡大可以放給魏韓圍攻,牽製他們的兵力,主要的戰場,還是少梁、大荔兩處。

 如今聽聞趙氏頓兵少梁城下,子蒲頓時大喜,之前幾天擰成疙瘩的眉頭也解開了。

 因為秦伯寧身體不適不能親征,隨軍激勵士卒的秦國太子周問道:“大庶長,是否要去救少梁?”

 子蒲收斂了神色,道:“太子為何會如此認為?”

 秦國庶長權勢頗大,太子也得禮讓三分,太子周道:“小子曾聽人說過,少梁,乃河西之腹心柱石,少梁一失,則河西不保……”

 太子見識有限啊……子蒲心中一聲長歎,秦國已經多少年沒有過襄公、文公、穆公那樣的英主了,秦君寧庸碌無為,連帶太子也不出眾,自己已經五旬有余,還能為秦國保駕護航幾年呢?沒了他和子虎這一代人,未來的秦國會不會徹底被晉國壓著打,陷入積貧積弱的境地?

 但無論如何,得先把這次的大危機扛過去,秦人才有未來!

 他笑道:“太子此言沒有錯,少梁的確是河西人口最集中的大城,誰得少梁,就相當於得到一半的河西。但是太子,有知果和左庶長一文一武在,趙軍想要攻陷少梁只怕沒那麽容易,彼輩沒有繞道過來與魏軍合力進攻大荔,可見晉國三清之間是有間隙的。加上桃林之塞也久攻不下,魏軍主力便孤軍深入河西了,若能將其殲滅,晉人的攻勢將自退,畢竟攻河西僅僅是魏氏一家有利,趙韓何必費力為他人牟利?”

 太子周恍然大悟,他卻不知道,還有一個原因子蒲沒有明說。

 原本子蒲從楚國戰場大勝歸來後,便覺得自己也算擊敗過孫武、吳王闔閭、伍子胥, 天下最善於用兵者也敗在五百乘秦師之下,自己這一生也沒有為秦爭霸之心,只求自保,僻居雍州剿剿戎狄,算是難以再逢強敵了吧。

 誰料從十年前起,有一個名字就不斷在他耳中回蕩,趙無恤,趙無恤,趙無恤……最初提及的人很少,但漸漸地,隨著他的勢力越來越大,勝仗越來越多,所有人都在念叨這個趙氏的新家主,晉國的新上卿。子蒲也倍感壓力,他知道,自己有生之年多出了一個比自己年輕得多的強敵!

 現如今,他來了,就在少梁城下。

 子蒲寧願率領主力去與魏軍決戰,也不願意去少梁觸趙氏的霉頭,畢竟趙氏武卒“野戰無敵”的光環太過耀眼,與之相比,魏韓就成了軟柿子,更容易拿捏。

 不過趙軍還有一個“攻無不克”的名頭,少梁,能守得住麽?

 不再想這些沒用的,子蒲將劍狠狠插到地圖上,涇水拐彎的地方:“大軍即日東進,逼迫魏軍,或是退回蒲阪!或者與秦決戰於大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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