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泮宮入南淮的消息就好像一粒小石子投在在水面,在微微泛起波瀾之後就沉入湖底,雖然看不見,但不代表消失不見。
——最起碼曲水畔的師生們看得見。
邱小寒看著手裡的這張信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信箋做的很漂亮,很華美,邊角用墨筆勾勒出繁複曼妙的花紋,墨跡裡甚至還帶有一點桃花的香氣,和他們秦國崇尚簡樸的風格大大不同。
可是信箋的內容卻讓他很困惑,這封信箋是南淮泮宮的人送來的,與其說是信箋,倒不如說是請柬——南淮泮宮的人邀請他們去做客,品位梁國的美食。
地點在曲門邊的桃葉渡。
邱小寒拿不定主意,帶著這封信箋到另一邊的廂房去找仲處暑。仲處暑是成均掌議,是自己這邊地位最高的人,如今遇到兩難的情況自己當然要去找他。
仲處暑看完了信,沉吟片刻,執信的手猛然握緊,斷然道,“去!”
邱小寒皺眉,遲疑道,“宴非好宴,恐怕南淮那邊來者不善啊。”
仲處暑冷笑一聲,道,“刀劍相逢無非就是見招拆招罷了。他們既然敢用美酒出招,我們就用飲酒去破!總歸不能弱了氣勢!你就坦坦蕩蕩地去,莫非他們還敢酒裡下毒不成?”
邱小寒點點頭,“燕射之前,我等無法與南淮泮宮的人相見,借這個機會去了解一下也是好的,知己知彼,也好去看看那邊都是些什麽樣人。”
秦國來了一大批人馬入南淮為梁君賀壽,實際上除了成均掌議和秦國使臣以外,其余人是不能進王宮的。否則萬一秦人有大逆之心,仗著人多本事大,當殿刺殺君上,那顆如何是好?
所以鹹陽泮宮的這些弟子在燕射之前,是很難與南淮泮宮的弟子見面的,除非那邊親自來邀。否則作為客人,他們總不能去邀請主人吧?秦國再怎麽以法家治國,也不能讓別人嘲笑他們是不知禮的蠻子。
仲處暑道,“爾等不可大意,南淮泮宮這些年頗有回春之勢,門下不可小覷。你帶著師弟們去會會他們,不妨展露些鋒芒,不可墮了我鹹陽泮宮的顏面!”
邱小寒應聲道,“諾!”
……
很多往來於曲門大街的行人們都詫異地發現,一向客流不息的桃葉渡竟然在今天關門閉戶了,拒不接待平日主顧。偶爾有身份尊貴的客人遞了名刺進去,說是想念鱸魚膾的美味,也都會被侍者們婉拒。客人也不在意,只是說留等明日好了。
其實桃葉渡今天並非不接待客人,只是止接待一家客人罷了。
今天南淮泮宮的人,要在這裡擺下豐盛的筵席,請遠道而來的貴客們洗塵。
遺玉憑欄而立,身上穿著紋著山與水的白色道袍,手裡一柄白紙扇,發髻上簪著一頂燕居小冠,望之好似一個才子,卻不像執掌刀劍的修士。
梁青魚站在他身邊,感覺有些形穢,於是又略略地拉開了一點距離,說道,“唐軻還在後廚安排酒菜,說是不能給鹹陽人吃鱸魚膾,說他們配不上這等美味,我勸了好大一會才勸下來,恐怕他還要在酒裡動些手腳——你不去管管?”
遺玉卻是不在意,“唐軻有分寸的。”
然後他頓了一下,問道,“信是皇甫師兄寫的,沐師兄送的,可為何這二位師兄不來赴宴,卻叫我東序來撐場子。柳絮紛飛,一枝春桃可未必壓得住啊。”
梁青魚道,“我問過皇甫師兄了,他說在月前來信時,鹹陽掌宮祭酒嬴製分明說了要來南淮為君上賀壽,可如今他卻失約。我梁國禮儀之邦,自當禮尚往來,讓他們也嘗嘗被爽約的滋味。”
遺玉轉頭看向桃花林,心裡默默地為師兄點了一個讚……
噔噔噔噔——
李錚走上樓來,“他們到了。”
……
以邱小寒為首的鹹陽泮宮弟子在桃葉渡門前下馬進門,背後是行人們驚詫的目光。
邱小寒等一進門,只見無數身穿青色曲裾的侍者侍女們齊齊的向他們鞠躬,久在北邊的鹹陽弟子哪裡見過他們南邊鄰居的豪奢場面,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不過在場的人終歸是一國俊傑,穩定心神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邱小寒目光清明,當即從懷裡取出信箋,道,“南淮的朋友呢?引我等去見。”
一個總管模樣的老人從一旁閃出,接過邱小寒手中的信箋,略略翻過之後,把信箋高高舉起,恭聲道,“貴客請隨我來。”
桃葉渡庭後的深廊比危樓還要曲折,一路上都聽得見箜篌飄來的聲音。就在邱小寒等人心中漸生疑竇之時,在前面一直引路的老者忽然停住,卻是示意邱小寒等人已經到了。
老者把信箋遞進去之後,忽然大門洞開——
遺玉率眾而出,站在門裡,笑道,“有朋自遠方來,遺玉恭候各位多時了!”
邱小寒還禮道,“不敢勞煩閣下,失禮了。”
遺玉側身讓路,右手輕擺,“請!”
“請!”
遺玉在長案前盤膝而坐,手中的白紙扇緩緩合攏。從八尺屏風後魚貫而出的侍者侍女們端著酒壺漆盤倒酒布菜,珠簾後的琴聲也在耳邊響起。邱小寒扯扯衣領,隻覺得胸口有些悶,鼻腔裡都是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的氣息。
邱小寒抬頭一看,只見遺玉笑盈盈的看著自己,好像大家都是朋友的樣子。可邱小寒卻忽然覺得遺玉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是一個不解風情的蠻子——
這就開始出招了嗎?以聲色迷惑我等——邱小寒感覺自己在猝不及防之下已經輸了一招,如此起來,南淮人果真不能小覷啊!
他決定不能在這樣繼續下去了,他要挽回顏面,於是邱小寒率先拱手問道,“在下鹹陽成均邱小寒,見過諸位!”然後他又指向他這一列的其他三個人,說道,“這三位是我師弟,瞽宗齊吾民、上癢趙堅、東序周天星,還未請教諸位高賢大名。”
遺玉把酒樽在案邊放下,回禮道,“不敢冒稱高賢,在下南淮東序遺玉。”然後手中白紙扇遙遙一指,“青衣者東序梁青魚,墨衣者東序唐軻,藍衣者東序李錚——此三人,皆是我南淮俊才!”
鹹陽一行人頓時面露驚怒之色, 似有不忿。
邱小寒以為自己捉到了一個漏洞,問道,“南淮成均門下皇甫懿軒親自致信於我,邀我飲酒,為何失約不至!這便是爾等的待客之道嗎?久聞南淮泮宮文教昌盛,沒想到也不過如此!真是令人失望。”
邱小寒說完後有些自喜,暗忖在這一回合的交鋒中是自己這邊勝了一籌,扳回了一局!打成了平手,如此自己還須趁勝追擊,徹底壓倒南淮泮宮!
只是還未及他開口,便聽遺玉輕笑道,“我家皇甫師兄不過是仿效鹹陽掌宮祭酒罷了。”
見邱小寒似有不解,遺玉便“好心”解釋道,“二十日前貴宮祭酒曾致信於敝宮,言及要親至南淮為寡君祝壽,如今臨期卻食言而肥,此乃長者之教,我家師兄不過是略加模仿而已……”
遺玉說的客氣,言下之意卻很不客氣——你家長輩食言失約在先,我們這些做晚輩的只不過是向長輩學習而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還有什麽好廢話的!
邱小寒無語,他倒是沒有料到這一層。轉念一想,又覺得眼前這幫人是特意挖坑在此,留著一個埋伏,就等著自己詰問跳坑,他們好順勢埋土。如此看來,這幫人還真是心機狡詐啊,斷然不可輕視!
已經輸了兩回合的邱小寒心生警惕!
……
……
PS: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