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是管仲的書,管仲是個人名。
當年天子之都鎬京被犬戎所破,太子於是東遷王畿於洛邑,周室遂衰。
姬氏衰弱後,再無力控制諸侯,於是諸侯之間征伐不斷,九州大地民不聊生。
及至齊國桓公任管仲為上卿之後,因俗簡禮,興魚鹽之利;尊王攘夷,得內外之心。於是齊國乃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完成了一世霸業!
管仲功莫大焉。
這樣的人寫的書,當然不好懂。
《管子》一書,《牧民》《形勢》講霸政;《侈靡》《治國》論經濟;《七法》《兵法》言戰術;《宙合》《樞言》談五行。所論所述,包羅繁雜,極其艱深。
遺玉一時不知該從何處入手,隻得先讀了起來,讀書的順序也略有講究,先經濟而後五行;先戰術而後霸政。
十八日後,遺玉又自語,“政之興,在順民心;政之廢,在逆民心。興廢之間,唯民耳。”
然後,他踏上了第二級台階。
……
三年後,遺玉獨坐二百級台階之上,握在手裡的是《孫子》。
唐軻在一百三十五階,梁青魚在一百一十二階,余者則碌碌,更在其下矣。
偶爾他們抬起頭,仰望高高在上地遺玉,心底不禁泛起崇敬之感,自覺不及其萬一。
遺玉在這三年裡也有收獲,不僅是讀了兩百本書。而是他發現要上一級台階並非是要你完全了解一本書,實際上這也不可能做的到,比如說《道德經》是不可能被完全讀懂的。其實只要提出自己的見解,內心能夠領會其精髓就好了。
而且遺玉也發現這座書山的書也並非沒有重複,每一本書都有四百多本的副本,比如這座書山裡就有四百多本《論語》,四百多本《管子》,大概是因為有四百多個讀書的人。如此一來,讀書的量就會少很多。
有了這個訣竅的指引,遺玉上了很多級台階,可其他人也不笨,自然也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是他們終究不如遺玉,始終沉在下僚。
……
如此又過了二十年,遺玉的胡子都有三尺長了,他一邊撫著胡子一邊搖頭晃腦,“《韓非子》一書無非三字——法、術、勢!”
然後,他又踏上了一級台階。
這時他已高居八百七十一級台階之上,離他最近的唐軻也在四百七十九級,已經沒有人可以和他說說話了。他每日都與清風白雲為伴,局促一階之間,安享寂寞,只是讀書而已。
又過了七年,由於常年讀書,心神損耗巨大,遺玉的頭髮胡子都早已花白了,身上的青矜都粗舊了,早已不複昔時翩翩少年的模樣。當年輕車入南淮時的轟動,漫天飛舞的花瓣,癡癡女郎的扶車相送,也都仿佛不過是南柯一夢而已。
剛讀書時,他還能記起這是在夢境,是在書山。過了七八年,他的記憶便模糊了。又過了二十年,他便完全忘記了別的事,甚至忘了道觀、忘了南淮泮宮,忘了小野——咦?怎麽會提起她?
遺玉現在只知道讀書而已,至於為什麽讀書,他早已經忘了。
終於,他手執著《道德經》,看完了最後一個字,輕聲自語,“道可道,非常道。”
然後,他登上了最後一級台階,第一千級台階。
台階之上,便是絕巔——
遺玉站在書山之巔,仰頭觀天,感覺諸天大道盡在眼底,世間道理盡在心底變得分明。讀書三十年的果實、九州三千年的文華,此刻統統囊藏在胸中,一千本書,一千條大道——遺玉握在手中!
遺玉仰頭閉目,此時方知昔時之繆。
當年他在道觀,自以為從書上知曉了世間一切的道理,如今讀書三十年,才覺當年此言之繆。
遺玉登上書山之頂,已然知曉了前因後果,他記起了自己是在夢境中。睜開眼睛後,景象一陣變幻,離開了書山。、
第二重夢境,過。
……
夢殿。
依舊是掌宮祭酒和四學掌議。
他們此時正在討論書山之事。
“第一重夢境是學海,只有熬得苦的人才能渡過。”
“第二重夢境是書山,只有勤奮之人才能攀登。”
“第一重夢境苦,第二重夢境更苦!倘若熬不得苦,又如何能忍受第二重夢境裡讀書百年的寂寞?”
南宮彥說道,“道先生讀書五十載悟道,對於‘苦’‘勤’二字必當時極為重視!所以十八重夢境的頭兩重,就是考驗這兩個字!”
陸直說道,“如果弟子們能通過這兩重夢境的考驗,得到的好處也將是不可估量的!過了第一重,則身體、雲海、星宮都能得到磨礪,這時很難得的。至於第二重更是不得了,我大周三千年文華,俱壘於書山。若是平常時節,哪裡又有許多時間去讀?如今在這夢境裡,一刻便是一年,不消百刻時間就能讀盡百年之書,所得好處大矣!”
這是廢話。書山的書放到外面來,不讀個百十年哪裡會讀的盡?如今在書山裡,時間流逝緩慢,只要一兩天時間便能取得數十年之效。日後修行,想必心魔心障極少,如此突破境界,也不過是水到渠成而已,這當然是“好處大矣!”
念應白笑道,“讀盡書山之書何其之難,七百年來不過寥寥數人而已,焉敢奢求?”
其實這一重夢境考驗的是向學問道之心,只要能夠捱過百年時光,那不管你讀了多少本書,上了多少級台階,就都能通過考驗。在座的這幾位祭酒和掌議,都是這麽過來的——在台階上讀書百年,然後通過夢境……
其實根本不算是完成了道先生的考驗……
但這也怪不得別人,畢竟每個人的才智不一樣,不能以天才的標準去衡定庸才,更可況第二重夢境並非是考驗你的天賦的,只要你能刻苦,就都能通過。
只不過孤坐百年,又豈是一般人所能熬得住的?
葉知秋冷冷地看著第二片光幕,上面的光點在不斷地減少,“已經有一百多個弟子退出夢境了。”
退出夢境後,弟子們不會立刻在夢殿中蘇醒,而是會陷入沉睡,等著夢境試煉的結束。
南宮彥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擁有那麽強大地意志的。那麽大地一座書山擺在自己面前,多半人看到後就會未戰心先怯,遑論堅持百年?”
岐山叟心裡估摸了一下時間,說道,“已經四個多時辰了,夢境裡也該過了三十年了。真不知道最後還會有多少弟子堅持下來?”
“堅持的越久好處自然越大,這是他們各自的機緣,旁人幫也幫不得!”
陸直剛想說話,突然發現代表遺玉的那一個光點已然消失不見,皺眉道,“沒想到這遺玉居然如此不濟,這才不過三十年就放棄了?真是枉為師兄給了他個雙甲榜的魁首!”
陸直說完後,還以為會得到師兄師弟們的附和,可沒想到大家都用一種奇妙而複雜地眼神看著他。
念應白手指第三片光幕,“遺玉在這裡。
“難道遺玉——”
陸直艱難地轉動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小小的光點,半晌,長長一歎,“遺玉天資絕豔,甚於我當年!”
陸直的脾氣是暴躁而護短的, 遺玉得了個雙甲榜的魁首,陸直心裡一直不服氣。因為他的得意門生兼侄兒沐之風也只不過是個單甲榜魁首而已。你遺玉何德何能可以得雙甲榜?陸直不服。
可是如今他不得不服,不僅服了,而且還說遺玉比他當年還厲害,比別人還要讚的誇張。這倒也說明陸直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君子,胸懷坦蕩。
南宮彥肅容問道,“上一個讀遍書山的人是誰?”
葉知秋答,“吾徒懿軒。”
“耗時幾何?”
“九十七年。”
“遺玉耗時幾何?”
“三十年。”
南宮彥不語,四學掌議也不語。
皇甫懿軒是南淮百年不出的天才,可如今……
大家都不知道怎麽說了。
念應白問道,“此事可外傳嗎?”他的意思其實是要保密,以免給遺玉招來不必要地麻煩。
南宮彥考慮了一下,斷然道,“不用!”
岐山叟皺眉說道,“恐致不測之禍。”
南宮彥冷冷一笑,“我南宮彥的弟子,可以戰死,但不能枉死!任何敢對我泮宮弟子下手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這一刻,君子眉目威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