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豔陽天。
蘇軒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道上,他身材瘦弱,面容蒼白,額前細碎的劉海遮住了他略顯沮喪的神情。
頭頂上的烈日不斷的散發著熱量,馬路似乎也發出了無聲的。蘇軒忽然駐足,他抬頭看了一下道路的前方,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只剩一百多塊錢了。
有些茫然的掃視了一遍這個城市,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汽笛聲不斷傳來,人行道上人來來往往,每個人似乎都在做著屬於自己的事情,有穿著白色襯衫提著包急匆匆的走著的男子,有打著遮陽傘穿著熱褲的美麗少女,有坐在冷飲店裡笑說著話的情侶。
世間百態,紅塵萬千。
蘇軒望著這一幕,突然感到了無比的寂寞。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世界遺棄了的人,和周圍這些忙碌著微笑著閑暇著的人,格格不入。
他是一個從小城來的普通少年,家裡情況普通,父親是一個電焊工人,母親開著一個小零售店,每月的收入隻能勉強維持生計。蘇軒是獨子,父母受傳統觀念影響,硬是咬著牙把蘇軒送進了大學,隻是蘇軒不爭氣,隻考了一個普通的二本,經過渾渾噩噩的大學四年,當走出校門的那一刻,蘇軒悲哀的發現自己,失業了。
經過十幾年的大學擴招,人才市場上的大學畢業生如過江之鯽,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去那些公司應聘,面試官隻是一看他的畢業學校,不是什麽211、985院校,再看他根本沒有工作經驗,連面試都沒有,直接在簡歷階段就pass。
畢業快一個月了,蘇軒依然沒有找到一家願意聘任自己的公司。看著自己的那些同學考研的考研,考公務員的考公務員。那些和自己一樣出去應聘的,大多數都已經找到了工作,雖然工資很低,還不到兩千,但已經夠讓蘇軒羨慕的了。
這時,他才發現在大學裡和舍友擼了四年是個什麽後果,在學校時,他課程是能逃就逃,考試基本上都是靠作弊過來的。雖然最後拿到了學位證,但這種證,淘寶上兩千塊錢就可以買上一個了。
自己辛辛苦苦這麽多年的書究竟是為了什麽呢?蘇軒滿心苦澀。但他也明白,歸根結底原因還在自己身上,沒有真正的實力,誰又會看得上自己呢?
如今他才明白,在象牙塔中呆了十幾年的自己,第一次面對殘酷的社會,究竟是多麽無力。
如果能夠重來一次該多好啊!如果重來一次,我絕對不會再如此浪費自己的生命了!蘇軒拳頭緊攢著,指甲深深陷入了肉中。不過隨即他臉上就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人生怎麽可能會重來?
不要做白日夢了,還是好好擺正心態,面對現實吧。蘇塵無奈的笑了一下,隨即提步繼續向前走去。
走到了一家移動營業廳前,蘇軒走上台階,拉開移動廳的門,迎面而來的涼風頓時讓蘇軒神情一清。站在了自動交款機的前面,輸入自己手機號後,蘇軒發現自己已經欠費了十九塊多。他有些心疼的從口袋中拿出二十,塞入了入鈔處。
走出營業廳,蘇軒拿著手機,看著移動公司發來的那一串串余額不足的短信,他腦海中立刻響起了一個冷笑話。就算全世界把你忘記了,10086依然會記得你。
然後他就很沒出息的歎了一聲。
熟練的解開手機界面,蘇軒望著屏幕上的聯系人,猶豫了好幾次,才點開聯系人,點中屏幕上的那個老爸,然後撥了過去。
“......那個,哦,快找到了,今天一家公司的面試官還說很欣賞我呢,他讓我回家等通知......恩恩,知道了,我態度很好......,對了,那個,爸,我.......身上沒錢了,你......能不能先給我打過來一千?”
蘇軒立刻感覺到手機對面的人沉默了。他心髒突然跳得極其快,握緊手機,蘇軒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濕了。
“.....小軒,你媽昨天哮喘又犯了。”
蘇軒突然感覺有隻無形的巨手猛地攥住了自己的心髒,一股冰冷的潮水湧了過來,有股巨力將蘇軒的頭狠狠按住,將其淹沒在了海水的最深處,蘇軒大聲喘著氣,一時間呼吸困難。
許久,蘇軒才掛了手機,他像跟冰冷的柱子一樣愣愣的站在移動廳的門口,心中一時間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般滋味都湧上了心頭。大概過了五分鍾左右,手機叮咚一聲,蘇軒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是工行發來的短信。
“尊敬的客戶,您尾號5654卡26日15:25分收到3000元人民幣,如今余額為3120.12,如有疑問,請聯系95588。工行信用卡【工商銀行】”
看著這條短信,蘇軒突然有了一種想要嚎啕大哭的衝動。父母今年多大了呢?五十多了吧,上一次回去的時候他們成了什麽樣子呢?自己都二十多歲了,卻還要花著父母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尤其是這些錢還很可能是父母攢下來養老的。蘇軒想著父親頭上的白發,母親額頭上的漸增的皺紋,他心中就一陣揪痛。
老爸雖然什麽話也沒說,但蘇軒卻感覺心裡無比沉重,他有些茫然的看著遠方,自己似乎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呢。
明明已經成年,卻依然在啃老。要知道,自己花出去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父母的血汗啊!
拿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蘇軒苦笑一聲。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朝著自己的住處走去,那裡是在城中村租的一個房子,每月的房租五百,已經夠讓他沉重的喘不過氣了。
走在路上,蘇軒覺得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重,他抬頭掃視了周圍的人一圈。兩個巧笑嫣然的少女與蘇軒剛好擦肩而過。她們都舉著一把遮陽傘,穿著熱褲,白皙渾圓的大腿暴露在空氣中。
“小雨,城西那邊新開了一家韓流飾品店,一起去看看吧。聽李麗她們說,裡面好多東西又便宜又漂亮。”
“好啊,不過我還要先去一趟會之緣書店,上次拜托老板給我進的書昨天到了。”
“那我們坐十九路車,可以先去會之緣,然後往回走就可以到飾品店,順便還可以看看中間的那些店面有什麽新式樣。”
“好啊,不過蘭蘭你錢帶夠了沒?我身上隻帶了三十塊,如果買書的話我怕錢可能不夠......”
嬌柔清脆的女聲順著空氣如流水般流入蘇軒的耳中,蘇軒有些愣愣的看著逐漸消失在自己身旁兩女,最後才低頭苦笑了一聲。
“若是自己是個女的就好了,直接找個人嫁了就行,哪還用承受這麽大的壓力啊!”
這種想法隻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蘇軒並沒有將其放在心上,因為他也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多麽的荒謬。
失落的走在路上,大概走了半個小時,蘇軒終於看見了自己租的那間房子。
這是一個大庭院,一共有四層。除了第一層是房東一家居住外,二三四層都是出租給人的。蘇軒的房子是在二樓,和剛好出門的鄰居打了一個招呼,蘇軒就打開自己的房門,躺在了床上。
有些癡癡的望著略帶著鏽黃跡的天花板,蘇軒心裡很亂,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學的是市場營銷,是個地雷專業,聽上去很熱門,但其實卻非常坑爹。不僅有許多不相乾專業的人來和自己爭奪僅有的幾個工作崗位,而且蘇軒本身性格就比較內向,還沒有工作經驗,相關的工作面試官自然不願意聘任自己,更不用說也沒人願意會為一個應屆的畢業生提供磨練的機會。
用枕頭壓住自己的腦袋,他腦子裡出現的是這一個月來自己的經歷。自己跑了多少家公司了呢?有上百家了吧,沒有一家願意用我,或許我真的是個廢物吧。
廢物。
求職時的一幕幕場景又一次在蘇軒眼前閃過,他有些心灰意懶的閉上了眼睛。
先睡吧,睡著了就什麽煩惱也沒了。
狂亂的思緒慢慢沉寂了下來。他想著自己小時候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候,嘴角不由勾了起來。
那是一幅多麽美麗的場景呢,午後的陽光,慵懶的小貓咪躺在書桌上。自己靜靜的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的景色。窗外是一株株楊柳,還有散落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野花,每天早上,小區的一個大爺就會固定到這裡來,給這些小花澆水。
父母正站在自己家門前,和自己鄰居說著話。他們都還年輕,笑容也還意氣風發,他們身體挺直,沒有被生活壓彎了腰,他們表情柔和,沒有被歲月染白了發。
這幅場景,自己是多長時間沒見過了呢?
蘇軒不知道。所以他愈發沉迷。
在夢中,蘇軒似乎聽見了小時候窗外的那些花兒紛紛落下,一片又一片的花瓣從枝頭墜落,斷裂的那一瞬間,落地的那一刹那,聲音都傳進了蘇軒的耳中。
他似乎聽見了微風鼓起自己碎花的窗簾,百葉窗外,慵懶的陽光照射著,微塵在光束中靜靜漂浮。
夢裡不知花落,時間這一刻慢慢遠去。
他的思緒像是穿越了數億個光年,在宇宙中飄飄浮浮。像一粒微塵,攸忽而來,攸忽而逝。
整個身體像是穿越了無數個國家和朝代。他似乎曾頭頂皇冠看著全天下的人都對著自己不停膜拜,也曾在戰場叱吒風雲將敵將殺的聞風喪膽。他似乎曾跪在某個人面前只求他能給自己一頓飽飯,也曾因為了活命做了叛徒,親眼看著自己的故土在異族的鐵騎下痛苦。
整個空間不停幻化著歲月,在一須臾間卻似乎已歷千年。亙古悠悠,他站在了一座極高的樓上俯視著街上密密麻麻如同螻蟻的人們。
生命的意義是什麽呢?
他抬頭看天,似乎看見了上帝深沉的目光。好笑的目光。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夢中最後一幕,是在一處教學樓的頂端,一個白裙少女正站在天台上,她抬頭看著天空,裙擺在風中飄揚,就像憑空盛放的大朵白蓮。
蘇軒心中一痛。不知為什麽,在看見那個少女之後,他忽然覺得自己做出了一件很對不起那個少女的事。
下一秒,他就看見那個白裙少女從天台一躍而下,那白色的裙子被呼呼吹起,像是一朵盛放的蓮花。
一股無由的悲哀突然席卷了蘇軒,不自明的悲傷如潮水般拍擊著他的心髒,下一刻,他感覺自己與那個從天台一躍而下的少女重合了起來。自己身上的白裙在空中飄著,他覺得自己似乎,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