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泰瞥了倚廊而靠的人兒一眼,見她連頭都沒有回,心頭窘迫感陡然消散。
他尋了另外一邊,與晨曦反方向坐著。
院中那四角一方的天地格外靜謐。
蕭景泰望著頭頂蒼穹,濃霧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散去,露出皎潔的明月,瓊華從天而降,將院中的青石板踱上一層霜白。
一左一右坐在廊杆上的兩個人,中間隔著兩臂寬的青石板石階,動作默契的仰頭,望著天空皎皎星月,陷入沉思。
誰也沒有出聲說一句話,隻靜靜地坐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追尋著各自的回憶。
冬陽拿著紙筆回來的時候,便看到這樣的一幕。
時間仿佛停滯般靜謐無息,兩人怔怔出神的模樣仿若畫中人被時間定格,與此時此刻的情境徹底融為一體。
冬陽在回廊的拐角處站住,莫名的不想再上前去,只因怕破壞了這樣美好的畫面。
約莫過了一刻鍾時間,晨曦將自己從憧憬裡抽離出來,雙手向前舒張,伸了一個懶腰,溢出一聲舒服的輕吟。
“仰頭觀月,看得我脖子都僵了!”晨曦喃喃自語道,起身在原地跺了跺發麻的腿腳。
履鞋敲擊在青石板磚上,像是律感極好的雲板聲。
一連串的噪音將蕭景泰從恍惚的神思裡拔了出來。
他稍有些不悅的往晨曦所在的方向掃了一眼。
借著他側首的角度,拐角處的冬陽看清了他長眸眼角處的水光以及那若有若無的微蹙著的眉梢。
郎君剛剛又在想凌娘子麽?
冬陽心裡有些擔憂,卻不敢在面上顯露半分,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後,提著琉璃燈往前走去。
“郎君,晨曦,紙筆取來了!”他說道。
晨曦笑著應了聲好,接過冬陽遞過來的紙筆,回頭對蕭景泰道:“兒先進去將剛剛初步檢查的情況記錄下來。”
蕭景泰很滿意晨曦這樣負責的工作態度,點頭嗯了一聲,擺手道:“快去吧!”
停屍房的窗欞上倒映著一個伏案的倩影,她時而奮筆疾書,時而托腮思考,就算隔著高麗紙,看得不甚清楚,可蕭景泰還是能想象得出高麗紙後面的人兒,此時此刻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
因為這樣的場景,與記憶中的某一段回憶,是那麽的相似。
他胡亂想著,腦中浮現出來的朦朧的身影漸漸與晨曦的重疊,變得鮮活起來。
蕭景泰緊盯著窗欞倒影的幽寒目光慢慢變得柔和,就連一直緊抿著的唇線,也在不經意間往上翹了翹。
冬陽不明所以,溜溜轉動的眼珠子在晨曦的倒影和自家郎君之間來回流轉,心道按著這模式發展下去,晨曦榮升主母,絕對有戲啊......
一個時辰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晨曦與冬陽一道將蓋在屍體上的草席收起來。
停屍房內的味道似乎越發怪異了,酒醋和屍體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綜合成一種無法形容的氣息。
這種氣息自然不是好聞的,但怎麽說也比開始的時候好了一些,至少酒和醋能辟掉一部分的屍臭味。
晨曦將貼在余氏屍身上的紙張一一取下後,蕭景泰的神色有了破冰之兆。
余氏的後頸上,有一道非常明顯的淤痕,不是繩子那樣細長的淤痕,又比一般的麻繩粗一些,大略有一跟手指的三分之一寬度。這條痕跡就像是一條半截的項圈,緊緊勒在余氏的後頸上。
除此之外,余氏的兩隻手腕也有浮現出兩個淤血點,淤血點的位置並不對稱。
再者就是余氏的面部,被酒醋沾濕後,出現了一層不尋常的煙霞色,仿佛喝了酒,被酒意熏染過一般。
“她的脖子是怎麽回事?”蕭景泰穩住情緒後問道。
“余氏身上出現的這三處痕跡,郎君不妨結合起來,猜上一猜!”晨曦纖纖秀美的指節劃過屍體的淤痕,說道。
猜?
蕭景泰望向她,見她一臉的認真,不似故弄玄虛,微蹙的眉頭便舒張開來。
他的思緒飛快的旋轉著,沉吟了片刻後,開口道:“你說她脖子後面的那道傷痕,像不像是被人從後面用手緊緊扼住後造成的?”
晨曦點了點頭,眼神帶著鼓勵,笑道:“像,因為一般的細繩或者麻繩,與嬌嫩的肌膚摩擦後,肌膚的表皮一定會有所損傷,斷不能如我們現在看到的那般平滑。”
她給予肯定之後,又歪著腦袋問道:“那手上的這兩點瘀傷呢?還有余氏的臉,郎君怎麽看?”
“什麽時候成了你考察本侍郎了?”蕭景泰睜大眼睛瞪著晨曦,端著十足的官腔架道:“莫非忘了今天你才是被考察的那一個?”
晨曦愣了愣,顯然被蕭景泰的詰問問住了。
可不是麽?
她這一遭是來驗證自己自身價值的啊, 要是提示著蕭土著讓他將該說的答案都說完了,那自己所體現出來的價值感,就要大打折扣了呢!
幸好幸好......
“是是是,郎君說得是!”晨曦立馬狗腿的陪著笑,緊接著道:“余氏臉上的這個煙霞色,可不是被剛剛的酒醋熏紅的,而是她被人把頭按到水裡溺死才有的現象。”
蕭景泰哦了一聲,挑了挑眉。
晨曦雙手對著虛空比劃了一下,一面模擬著凶手作案時的情況,一面解釋道:“因為被按到水裡的人的頭姿勢是頭朝下,死亡的時候,血液回流到頭部,所以臉色發紅。余氏脖子後面的那道痕跡,就是被人用手扼住,施壓按到水裡溺亡時留下的,至於手腕上的那兩個小淤血點,也很好理解。”
晨曦騰出一隻手,做出將被害人反手牽製住,一手扼住脖頸現下施力的姿勢。
蕭景泰唇角高高揚起,不無滿意的道:“你的解釋,完全合乎情理!”
“那郎君可還滿意?”晨曦黑瞳微轉,眨巴著眼睛問道。
蕭景泰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晨曦這一晚上的付出,他又不是瞎子,自然是看在眼裡的。
能從屍體上找到這麽多的信息,足以證明她的才能。
“滿意!”他看著她,慢慢吐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