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我可證道
一謝家有知缺
“弟子在此立誓,從此將千裡之行,發於眼前足下,以手中之劍,求天地至道!”
“謝道長,你大半夜的抽什麽風?”
謝知缺一呆,正在敲打鍵盤寫報告的手頓時停下:“什麽意思?”
舍友朝他翻了個白眼,然後一臉黑氣地說:“大半夜突然坐起來然後在說啥來著?”他擺出一張回憶著什麽的蛋疼的臉,“啥啥啥最後是求天地至道!媽蛋我們差點沒活活嚇死!”
對鋪一臉血淚的猛點頭:“我作證我作證!”
“我說,謝道長,你是不是渣三玩到走火入魔啦?諾,這裡是咱學校醫學院精神系的電話,用不用哥們給你打電話預約**位?”
謝知缺笑著朝一臉賤笑的舍友丟過去一個紙團,“快滾蛋吧你!”
一群年輕人嘻嘻哈哈地打打鬧鬧,很快就將這個微不足道的插曲丟到腦後。
陳郡謝家,千載**。不過千年以降,也早就是烏衣巷中歸巢燕,飛來飛去百姓家。至少謝家小兒子謝知缺從來沒覺得自家這個謝有什麽要緊的。他上有父母,下有長兄,身為幼子,簡直生來就是享福。用謝媽媽的話來講:“這孩子落地都不肯沾灰。”
這句話是有緣由的。謝知缺的姑姑是他們當地婦幼保健院產科的護士長,謝媽媽當然就挑了小姑子的醫院生孩子,結果遇上難產,痛了整整兩天才把謝知缺生下來。誰曉得小孩子落地無聲無息,醫生差點就說這孩子是個死胎,結果不信邪的謝媽媽親自抱了看,這小子才猛地一聲哇哇大哭。把產房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謝知缺從出生開始就七災八難不讓長輩省心。十歲之前他和醫院同在,和大夫同往。十歲之後身體倒是養好了,但從此不肯消停。之前跟個瘦猴,誰曉得上了中學長得斯斯文文微低了頭靦腆一笑,勾了不曉得多少小姑娘的春心。
年長他十歲的大哥指著時年十五的謝知缺說:“你就是我上輩子的討債鬼!”
他理直氣壯地回答:“樹沒動,旗沒動,是你的心動。”
謝大哥隨手抄起掃把追得他上躥下跳。
這樣子的謝知缺,皮相溫文,內裡帶著幾分無賴的涼薄,他頂聰明,三四歲的年紀就勾得全家老小都向著他,一個小孩子就知道給下班回來的哥哥盛飯,為腰病犯了的母親燙毛巾,知道父親最喜歡抽什麽煙,喜歡喝什麽茶。但是他也冷淡得過分,長了十來歲,沒有要好的同學朋友,就連喜歡他的女孩子,也不敢跟他多說兩句。
所幸年歲漸長,那些成人世界的規則,謝知缺比大多數人學得更快,學得更好,他套上一張禮貌客氣的面孔,內裡冷淡疏離,就連當年追著他揍的謝家老大都說不出什麽。
如果人生的軌道沒有差錯,謝知缺大約能像他的先祖一樣,長成階下芝蘭,庭中玉樹。上有父母長兄,謝知缺活得飛揚撥扈。他是生就的幼子,任性卻又圓滑,涼薄但是溫柔,很多人即使被謝知缺刺得鮮血淋漓,還是在他一個微笑面前所有抵抗土崩瓦解。
但人永遠無法揣測的,就是命運。
謝知缺念大一那一年的暑假,父母,哥哥嫂子和年方三歲的小侄子出門旅遊,從此一去不複還。
他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睡午覺,在炎熱的午後昏昏沉沉,夢境冗長並且無法清醒,以至於掛了警察的電話。第二次打來的時候謝知缺光著腳跑出家門,少年光著脊背攥著手機,還是社區裡的阿姨叫住他,讓他回家換衣服。
父母和兄長一家坐的旅遊大巴因為要避讓迎面開來的貨船翻下了懸崖,一車人幾無生還。父母和小侄子當場死亡,哥哥和嫂子送到醫院後傷重不治。
十八歲的謝知缺**成人。他在親戚的幫扶下準備墓地,完成葬禮,和保險公司和肇事方拉鋸扯皮,一個人拿下了所有的民事賠償和保險金,所有手續辦完那天回到家一覺睡得昏天暗地,醒來煢煢孑立。
從那天開始,任性跳脫,聰明調皮的謝家幼子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和客氣,學會微笑待人的謝知缺。他提了禮物上親戚家誠心誠意地致謝,去拜訪老師和同學,一家挨一家地說謝謝。看著他出生的姑姑日夜守著他,唯恐他出事,謝知缺反倒安慰她,說人死不能複生,他要為親人好好活下去。
親戚朋友歎息謝家艱難,也慶幸留下的這個百般懂事。到處有人誇他。只是他們不懂,謝知缺不懂事又能怎麽樣,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被留下的人終究還要過日子。
就像他除了好好活下去之外,別無辦法。
好在大學就在本地,謝知缺從此一心一意宅在學校,在宿舍,教室和食堂三點一線。除了偶爾去一趟姑姑家,他很少離開學校,幾乎不逛街。打發時間的辦法除了睡覺之外,謝知缺在劍三裡建了個純陽道長,一個網絡遊戲差點被他玩成單機版,操作和裝備都渣得可以,剛開始下本連野團都混不上。
好在宿舍裡兄弟一家親,帶著他刷日常,下五小四大,這才讓謝知缺的小道長勉強跟上了主流裝備,他又是個散人,常年中立,不拜師不收徒,除了一身門派校服稍稍顯眼,謝知缺的小道長幾乎一無是處。
可他就是喜歡純陽,自號純陽宮門下第一走狗,簡直見不得別人說道長一點不好。唯一一次加仇殺,就因為某個軍爺對著他開嘲諷,然後他追著那個倒霉軍爺殺了整整一個星期,哪怕對方叫了朋友來幫忙,他也放話說只要不道歉,不僅他自己見一次殺一次,還要掛世界懸賞因為事故賠償,謝知缺比大部分同齡人都有錢,大約這輩子不工作也能舒舒服服醉生夢死。
這件事讓他大大出名了一把。謝知缺說到做到,最後軍爺在純陽宮一大幫道長道姑的見證下給謝知缺名叫“謹言慎行”的小道長道歉,轟動一時。
唯一的後遺症是軍爺居然看上了小道長,道歉說完立馬甩出個真橙之心,世界頻道簡直比火山岩漿還要沸騰,不過一切都終結在謝知缺的十動然拒。
他對軍爺說:“謝謝,但是我不喜歡你。”
這算是謝知缺遊戲史上最輝煌最八卦的一頁,可惜很快翻過。
沒人知道謝知缺在第一次做若蘭廢墟任務時,對著電腦屏幕哭至抽搐。就好像所有的痛苦和眼淚直到此時才能夠傾瀉而出。他把那本毒屍若蘭看了又看,直到很久之後也能將裡面的字句脫口而出。
他搜集純陽的一切資料和周邊,雖然知道紫霞道長自稱氣咩但從不這麽說,他說本道長如何如何,他下本就為了門派校服定國套裝,然後插石頭精煉到頂以後有再好的套裝也不換即使他知道有拓印,但還是固執地收集了全套定國,為了這個刷副本直到想吐。後來滿級了裝備也齊全了,索性連日常都不做,沒事就飛回純陽滿地圖溜達,看見師弟師妹們做任務順手就幫上一把,後來出名了,同門都管他叫“大師兄”,成了很多後輩的偶像。
謝知缺想大概是太沉迷於遊戲了,以至於連做夢都是純陽。
在夢裡他穿著藍白的道袍,背上一柄青鋒劍,頭上束冠,大袖飄飄,足踏太極,腳踩兩儀,
八卦遍生,周身劍氣凜然。
二願修神仙道
杏花沾衣風欲醉,正是踏青時節。
陽光暖得不像樣,新葉在光線下單薄得透明。流雲繾綣,映襯著清淺的蔚藍天空,鳴鳥的尾翼劃破天際須臾便消失蹤跡,田野新綠一派青蔥,就連農人的忙碌也多了幾分舒緩的味道。
宅院的後宅角門吱呀打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左右望望,然後抱著一隻碩大紙鳶,青衣短褙的垂髫小童輕手輕腳的探出來。
“去哪兒啊?”清亮的,不徐不疾的少年聲音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
小童猛地站住,手一扎煞,紙鳶晃晃悠悠落了地。
“大兄……”他轉過來,果然看見午飯後該去小憩的自家大哥披了披風懶洋洋地站在院子裡。
“十篇大字寫了嗎?”好整以暇地看著弟弟,少年點點頭,“看來是沒有。”
“大兄……”諂媚的,軟糯童音拖得長長的。
“也沒什麽。”少年的嘴角綻開一朵笑,猛一看,竟比溫軟斜風中的枝頭杏花更要清麗幾分。“不過母親說阿爺晚間便回來,必要查看功課。阿葦,我記著你尚有五小板記在帳上。”少年的笑容愈深,“滿目**皆入畫,想必再來五個小板也是不礙的。”
阿葦的肩膀一下耷拉下來。
“此刻末中,你還有兩個時辰,唔,上回書背到哪兒了?”
“……《論語為政篇》,孟懿子問孝。”
少年點點頭,“阿爺臨走時說回來要查至君子不器。”他戲謔地看著幼弟大驚失色的臉,“是誰前兒白日裡和母親說必會用功學業?嗯?”被阿葦稱作大兄的少年笑眯眯地說,“無事,阿葦自去玩耍,為兄這回卻是算錯了,書沒背好,怕不僅五個板子。”再加五個差不多。
被幼弟眼淚汪汪地盯著看,少年也一派悠然,襯著**,要把院子裡的花樹比下去。
“阿葦,阿葦知錯……大兄別跟阿爺說……板子怕人……”阿葦紅了眼圈,磨磨蹭蹭地往兄長身邊靠,“別告訴阿爺……”
少年歎口氣,摸摸弟弟的腦袋,蹲下身拉著阿葦的手認真道:“阿葦想去玩耍,不是壞事,可因貪玩便忘了分內之事,這便是錯了。”
“阿葦,阿葦知錯了。”幼弟眼巴巴地望著他,好像小動物一樣黑黝黝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大兄別告訴阿爺。”
少年失笑,卻故意板起臉,“那我不告訴父親,阿葦要怎麽做?”
小弟立刻機靈地說:“我這就去書房。”他依依不舍地把紙鳶往兄長手上放,“大兄明天帶我去放紙鳶吧……”
“那你得先過了今晚阿爺的考校……”
將幼弟送至書房,少年掩上房門稍站了站,聽到書聲漸起方才滿意地點點頭,就著這一派**踩著木屐施施然朝廊上走。
“大郎。”迎面撞上個淄帽青衣的少年仆役,扎手束腳行禮說:“主母請大郎去。”
他整整衣服,披風怎麽也理不好,索性脫了交到仆役手上,“吾這就去。”
穿過月亮門,轉過幾叢開得熱鬧的花樹,母親的貼身婢女笑盈盈地等在門口,見了少年穿了靛藍的薄襖,束了發髻光著頭,懷中不見手爐,先行了禮,起身不由嗔道:“大郎,雖說日頭漸暖,也不當如此貪涼。”然後杏眼朝大郎身後仆役一豎,喝道:“好沒眼色的狗殺才!竟由著你家主子任性!”
小仆役嚇得一抖,“霓裳姐姐!”膝蓋就是一軟死活站住,也不抬頭,“大郎主意正……”少年在旁邊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仆役便囁嚅著不敢開口。
霓裳自這小仆役手中取來披風,親自為少年密密嚴嚴地圍上,方才開口:“大郎不愛惜身體,主母曉得了,不知多傷心。”
少年這才肅容道:“是我的不是。”眉眼彎彎,便如堅冰破開,春水初濺,“委實熱得狠了,也剛脫下不大會兒。”
正說著,竹簾被一雙素手打起,白玉圓盤似的俏臉上不動亦帶三分笑:“門口好熱鬧。”
霓裳忙行了個福禮,“五彩姐姐。”
五彩回了個禮,又向少年斂衽道:“大郎。”
少年點點頭,“五彩姐姐少見了。”
“主母問了兩回, 道怎還不見大郎。大郎先進去罷。”她為少年打起門簾引他進屋,待少年走遠,圓臉上的笑意便收斂得乾乾淨淨。
“霓裳,休要使那些。”五彩心平氣和地直視霓裳故作平靜的臉,“不過因你阿爺在郎君前些些得用,你便肖想些不該有的。”
霓裳咬咬牙,道:“姐姐這話我便不懂了,如何是有,如何是不該有?霓裳可只知道當差服侍,”她瞥了眼五彩,似笑非笑道:“不敢想姐姐這份體面。”
五彩並不動怒,隻點點頭,“若真這般便是最好。大郎雖是庶出,他生母卻是良妾,又加生育有功,郎君長子,在主母眼前養了十來年,不容那起子小人給壞了根性。”這話說罷五彩轉身回房,再不看面皮紅漲的霓裳。
抱歉,但是今晚實在工作太忙,存稿只有三千不到……然而和編輯保證了這個月要拿低保……所以大家稍微容忍幾個小時……等我搞完手上的工作再來替換順便如果有覺得這個不錯的,可以作為新文的選項……現在4294字,替換時用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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