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總體說來還是十分懂事的,對早已今非往昔的小寶兄弟也早就恭敬有加,再加上今晚又得到了升官發財的希望,自然乾起活來生龍活虎,十分亢奮,絕對不讓小寶插一下手。
問題是乾活時小寶可以不插手,糞車總要推吧,不然這麽重的糞車,憑借魏忠賢一個人也是難以拉動的。
所以,當終於把魏忠賢與馮公公這一組負責的所有茅廁都清理完畢,糞車上所有的空糞桶都應經滿滿當當的時候,小寶也已經雙手沾滿糞液,汗濕夾背,氣喘如牛,鼻子業早已久居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了。
五更時分的北安門內,十幾輛滿滿當當的糞車陸續到齊,如同糞龍擺尾,浩浩蕩蕩聚集在宮門處,幾十個筋疲力盡的淨軍個個精神萎靡,弓背駝腰,誰還顧得上看見魏忠賢這一組的聾啞老太監已經換了人。
北安門當值的羽林衛們早已躲得遠遠的,唯恐身上濺到一絲絲糞水,只有四個負責開門的羽林衛躲不掉,用一隻手捂住口鼻,一隻手厭惡地揮動:“快些,走快些,娘的,老子們每次輪到值守北安門都要渾身臭一天。”
領頭的淨軍發一聲喊,十幾輛糞車吱吱呀呀出了宮門,直往安定門而來。安定門的五軍營士兵倒沒有羽林衛那麽嬌貴,卻也是早早洞開城門,一幫人聚在城門外聊天說話,看也不看這一列天天例行公事的糞車隊。
小寶心中一動,這是皇宮守衛的重大漏洞啊,要是有人假冒淨軍,用十幾輛糞車將刺客運進宮中,白天躲藏起來,夜晚展開行動,恐怕就要造成重大損失。
心裡琢磨,腳下不停,往前行了五六裡路,下了官道,順著一條破敗不堪的石板路,一路來到一處巨大的糞窖。
十幾輛車散開圍著糞窖開始往下傾倒,魏忠賢與小寶趁天色未明,特意尋了一處偏僻的小樹林邊,將車上其他糞桶傾空後,留著裝有馮公公與趙檔頭的糞桶依舊藏在一堆糞桶下面,悄悄將車推進了樹林子。
淨軍們將活兒乾完早已又累又餓,恨不得快些回宮歇息,並沒有誰去清點糞車數量,也沒有人組織隊伍,誰倒完了誰就先走,接二連三走了個精光。
小寶見糞廠四周已經空無一人,這才與魏忠賢把裝有趙檔頭的糞桶打開,抬出趙檔頭屍身,往魏忠賢前些日子早已準備好的一處山坳走去。
那地方藏有一把鋤頭,還有一個挖好後用枯枝爛葉遮蓋起來的大坑,這本來是為一個多月前埋華公公準備的,可是華公公沒能用得上,今天也就省了不少事,便宜趙檔頭啦。
埋好趙檔頭後,魏忠賢又將四周枯枝爛葉灑在上面,看一看並無一絲痕跡,這才問小寶道:“小寶兄弟,下一步怎麽著?”
小寶看看天,京城的深秋季節夜晚還是很長的,離天亮還有很長時間,擦一把汗道:“把馮公公弄醒,車子丟在這裡,咱們順著外城,往永定門方向走,將馮公公送回我的莊子藏起來。”
魏忠賢猶豫道:“這,從安定門繞到永定門,一個正北一個正南,足足有四十裡路呢,恐怕一直要走到天光大亮,弄醒了那馮公公,萬一在官道上看見行人他鬧將起來,恐怕不好收拾。”
小寶笑道:“他會鬧?你放心吧,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
這事兒小寶可是絕對有把握的,馮公公借假死隱藏起來這麽多年,殫心竭慮不就是想做一番大事嗎?他最害怕的是身份暴露,如今明明知道自己並沒有生命危險,再加上已經被弄出宮,木已成舟,他才不會自己找別扭呢。
魏忠賢已經習慣了對小寶的話無條件信任,趕忙將裝馮公公的糞桶打開,將他抱了出來,此時迷藥的勁兒還沒有過去,馮公公睡的正香。
小寶自懷裡取出迷藥的解藥,按照王森的教導,拔開瓶塞在馮公公鼻子下面慢慢晃悠幾下,馮公公立時打了幾個大噴嚏,迷迷糊糊睜眼醒來。
他是何等人也,四下張望一下就知道這是個十分熟悉的地方,心知大勢已去,再也無法回頭繼續潛伏在宮內,隻得暗自歎息一聲,搖頭不語。
小寶笑嘻嘻地上前給他躬身一禮道:“馮公公,恭喜您老人家從此恢復自由之身,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以後你就是我抱石山莊的老太爺啦。”
馮公公鼻子裡哼了一聲,懶得搭理這個無恥的家夥,對魏忠賢道:“扶咱家起來。”
魏忠賢心中早已認定這就是日後保他升官發財的親祖宗,不敢怠慢,趕緊上前一步攙扶他起身,陪笑道:“老公公,等下還要走四十裡路,您老人家要是走不動了,小的可以背著您。”
馮公公一擺手道:“咱家身子硬朗著呢,用不著你小子獻殷勤,丁小寶,你既然把咱家劫持了出來,咱家也沒什麽好說的,但是醜話說在前,咱家死活但聽你處置,想讓咱家幫你做事,你還不夠格。”
小寶不急不惱,一挺胸自信道:“公公此言差矣,你我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輔佐大殿下繼承國統,都是為大殿下做事,談不上為我丁小寶做事。”
馮公公哼了一聲:“巧言令色,豎子不足以為謀也。”
小寶道:“丘吉爾有雲,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公公此番定論尚且早了些。”
馮公公一愣:“這個丘,丘什麽爾的,又是何方人士?”
小寶得意道:“一個高人,世外高人,說了您也不認識,您就想想吧,丘老先生這句話有沒有道理?”
馮公公將這句話暗自品味一番,以他的政治智慧,結合自己前半生的宦海生涯,自然大感驚歎,心下暗暗思索這位丘高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出此妙語,令人不得不讚歎他的老謀深略,若是能得以拜會,定要好好煮酒一論。
不過他這種心思也不想讓小寶知道,揮揮手道:“走吧走吧,四十裡路,走也要走個一個半時辰,咱家腹中饑餓,快些到了地方也好安歇下來。”
當下,小寶頭前帶路,魏忠賢小心翼翼陪在馮公公身側,就著滿天的繁星,這一走,就走到了日出。小寶本來就一夜未睡,又推了半夜的糞車,早已疲憊不堪,雙腿如同灌了鉛一樣沉重。
再看那馮公公,也早就趴在魏忠賢背上,閉起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在沉思。
待看到抱石山莊青磚綠瓦的圍牆和門口的大牌樓出現在眼前時,小寶歡呼一聲,頓時來了精神,腳下生風一溜煙跑到大門口,抓起門上鐵環玩命的叩動起來。
後面的魏忠賢望著這一眼看不到邊的青磚圍牆圍起來的大莊子,驚得張口結舌,嘴巴都合不攏,心道我滴個乖乖,我這小寶兄弟當了官的人就是不一樣,這大家當得值多少銀子啊?
莊子裡早起的家人們正在忙乎著收拾院落,煮飯燒粥,被這急促的敲門聲驚得個個驚慌不已,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王管家一面扣衣服上的扣子,一面往外跑,嘴裡大喊道:“什麽人,什麽人在敲門?”
一個家人驚慌道:“王管家,咱們也不知道,要麽您去看看吧。”
王管家罵了一聲:“廢物,有什麽好害怕的,頭前開門,老子倒要看看誰這麽大膽子一大早來抱石山莊鬧事,不知道咱們爺是東廠的主兒嗎?”
兩個家人趕忙上前抽掉門栓,拉開兩扇大門,一個人影帶著一股臭風撲了進來,一進門就大喊:“王管家,王管家,快點給少爺燒洗澡水,老子渾身都臭死了。”
王管家和兩個家人目瞪口呆,看著這個臭氣熏天,衣衫不整,頭髮散亂的少年,嘴裡同時驚呼道:“少爺……”
緊接著又是一個太監打扮的壯漢, 背上背著一個瘦小隻穿夾衣的乾巴老頭跨步進來,站在門口東張西望,身上那股子味兒,比少爺身上臭出好幾倍。
小寶一邊脫下身上臭哄哄的袍子,一邊笑道:“王管家,別跟見鬼了似得看著本少爺,本少爺今兒給你們帶回來一位老太爺,快去給老太爺問安。”
王管家的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嘴巴張的都能塞的進去一個大鴨蛋,機械地重複道:“老太爺……?”
接下來整個莊子的家人丫鬟們瘋狂地忙亂起來,廚房的大鍋灶被塞進去的乾柴燒的水汽彌漫,一桶桶滾熱的洗澡水連珠階送進三個屋子裡,供這三個臭哄哄的人泡洗身子。
小寶舒服的躺在香柏木大浴桶裡,光是香胰子就用掉了好幾塊,搓的身上皮膚紅通通如同燙毛的豬皮一般,才勉強覺得臭氣已不複存在。
等三人洗完澡,裡裡外外換上乾淨的衣服,對著滿滿一桌的早點香粥飽餐一頓,舒服的直打飽嗝,這才滿意地停下來,靠在椅背上開始跟王管家說話。
“別這麽一副緊張樣,少爺我又沒出事,我又升官啦,你看看。”小寶將兩塊腰牌遞給一直精神高度緊張的王管家,他可是心裡一直在嘀咕,還以為自己少爺在東廠闖了什麽禍事,這才一大早如此狼狽跑回來。
王管家接過腰牌,定睛一看,眼睛又直了,“東廠七品大檔頭?這,這還有錦衣衛總旗?這這,少爺,您真的升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