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城城中的糜氏酒肆。
剛剛走進這間酒肆的時候,陸仁就下意識的環顧起了四周。直到與糜貞坐到了二樓的雅間裡面之後,陸仁才用帶著幾分自嘲的語氣輕歎道:“子仲兄可還記得?幾年前的時候,我還在這間酒肆之中混過你府上的飯吃。”
糜竺亦笑:“義浩這說的是什麽話?當初我就覺得你頗有過人之處,所以是以上賓之禮禮聘於你,而今時今日,你無論是聲望還是官位皆在我之上,到令我頗有幾分有識人之能的自得了。他話不說,這頓酒還是由我作東吧,再怎麽說這間酒肆也是我糜氏的產業。”
酒菜送上之後,陸仁支開了那些個隨從,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向糜竺沉吟道:“子仲兄,我今日邀你飲酒其實是有話想和你說……”
“我看得出來。義浩,你我也算得上是故交,有話你就不妨直說吧。”
陸仁喝了幾口淡得沒什麽味道的水酒,猶豫了很久才向糜竺道:“糜兄,你這幾天正在忙著興複糜氏原本在徐州的家業吧?恕我直言,放棄吧。”
糜竺一聽差點沒蹦將起來:“什麽?義浩你要我……”
陸仁急忙舉手製止住糜竺可能會有的過激舉動,心平氣和的道:“糜兄你是個聰明人,其實你應該早就看得出來在今日的徐州,你們糜氏已經很難鬥得過陳氏一族了,你又何必非要去與陳氏爭個你死我活?”
這可不是陸仁在扯淡。雖說陸仁有那麽幾分以犧牲糜氏利益來免除徐州豪族之間的爭鬥,從而使得自己少些麻煩的心思在裡面,但現在的糜氏一族確確實實的是鬥不過陳氏了。其實當初糜氏一族相當有錢的時候,也只是以稍處下風的局面與以陳氏為首的徐州豪族鬥了個旗鼓相當,現在的糜氏已經是元氣大傷,再想把局面扳回來實在是不太現實。
“義浩,你這是什麽話!?”這種話糜竺當然是很聽不得的。
陸仁擺出了一副很深沉的嘴臉:“什麽話?實話!糜氏到你這一代得你出仕,本來依附劉豫州之後是有機會勝過陳氏的,可是時不與人。這次曹公攻伐呂布,陳元龍的功勞何等之大?而徐州嘛……也不知糜兄你會不會信我,我隻告訴你,這徐州日後必為曹公囊中之物,而劉豫州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到那個時候你覺得曹公是會多照應你,還是會多照應陳氏?”
“……”陸仁突然間說出來的話令糜竺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陸仁又接著道:“糜兄啊,似乎在這件事上你有些感悟,但卻不及小貞她果決。現在的時局是劉豫州已然失勢,你也該早作打算才是。你我關系非比尋常,可以說當初若沒有你的提帶,也不會有今日的我。我可是不願看到你在徐州與陳氏爭得頭破血流才說出這些話來的。”
糜竺的頭腦還有些亂,胡亂的搖了搖頭道:“義浩,你這是讓我放棄糜氏祖業,這如何使得?”
陸仁道:“有什麽使不得的?沒有足夠的能力去保全基業,那你們糜氏就和錦衣夜行沒多大的分別,還會連累到你們糜氏的宗族子弟。若是引發出了些流血之爭,以你們糜氏現在的情況甚至會有覆滅之災,這就是你這個糜氏家主該做的事了嗎?至於我說的話是不是危言聳聽,子仲兄你是聰明人,仔細想想就會明白我所言非虛。”
糜竺沒了言語,只是一杯杯的喝著悶酒,對陸仁後面所說的話,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陸仁也不是什麽二百五,看糜竺這樣子,知道糜竺聽可能是聽進去了一點,但想完全聽進去……還是別抱什麽奢望的好。也難怪,這種事要是擱到現代,就好比一個輝煌的大公司,突然一下被人並購或是幾近破產,那這個公司的創立者會心甘情願?怎麽說都會有放不下的心思吧?
陸仁很明白這種心態,因為換成是自己,那自己多半也會和糜竺一樣。所以在這頓酒不歡而散之後,陸仁仍舊回了府治打理政事,同時格外的小心陳氏與糜氏之間可能會發生的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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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又是好些天過去,而這時的時節已經入了初冬。
曹操的軍隊是輕軍急行,所攜帶的軍需輜重既不多也不完備,所以到臨近入冬之時,許昌方面還要補送來大量的如棉衣、厚帳之類的禦寒用物品。而這些軍需物資,在送抵郯城之後,就是由陸仁來經手計點與調整,然後再送到下邳戰場那裡去。
這幾天又是一批軍需物資送達,陸仁忙活完了之後回到居所,才剛剛坐下來喝了口熱茶,糜貞就如同“貞子”一般出現在了陸仁的面前:“先生,你回來了。”
噗——
陸仁直接就把茶噴了出去,咳了半天之後指著糜貞道:“妹子!?你怎麽跑到這裡來了?”
糜貞搖頭輕笑道:“先生你這話說的,別忘了郯城可是我家。當初若不是為呂布所逼,我也不會跑到許都去投奔先生。現在呂布被逐出郯城,我現無居慮,當然是要回家來看看。”
“……”陸仁也乾笑著搖了搖頭,複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到的?”
糜貞道:“前天就到了。不過當時先生正在忙著計點此次的錢糧軍需,我不便現身驚擾到先生,所以直到今天才與先生見面。”
說著糜貞招了招手,一個侍女便將個大包袱交給了陸仁。陸仁解開看了看,見裡面是冬天要用的禦寒衣物,而裡面最顯眼的卻是兩件針織毛衣,顯然是婉兒織好之後請糜貞帶來的。
展開看了看,陸仁的心裡泛起了一陣陣的暖意,微笑著把東西收好再讓人送回自己的居室,隨後向糜貞問道:“婉兒他們都還好吧?”
糜貞再取出了一封信遞給陸仁,陸仁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安好,勿念”這四個字。看這字跡,陸仁知道是出自蔡琰的筆下。而字雖少,卻也令陸仁安心了許多。
很欣慰的笑了笑,陸仁向糜貞道:“你是前天到的這裡,那這兩天裡有沒有回家去看看?”
糜貞道:“怎能不去?”
話是這麽說了,但陸仁馬上就查覺到糜貞的神色之間流露/出了幾許憂慮。略一思索,就不難明白糜貞為什麽會有所憂慮。
“妹子,你們糜氏在徐州這裡的情況……”
糜貞看了眼陸仁,微微苦笑道:“先生不用多說,我其實早就料到會是這般光景。”
陸仁道:“很多地方不是我不想幫你大哥,而是我不能出手。此中輕重,你應該心裡有數吧?希望你不要怪我什麽。”
糜貞點頭道:“我明白的。其實先生如果真的刻意的去幫我大哥做了些什麽,我反而會怪先生你不知輕重了。唉,說起這些,我真想去罵我大哥一頓,他還想著那些事情幹什麽?他想做的那些事情,如果只是沒什麽用處的話到也罷了,無非就是多花用些錢財而已。可是以我們糜氏一族現在的情況,一但和其他的世家豪族之間起了什麽爭鬥,那可就真的是完了。”
“……”陸仁這時候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再想想似乎只能說幾句安慰糜貞的話:“其實你也別怪你家大哥,換作是誰,恐怕都會像你大哥那樣想再拚上一拚的。這是人之常情嘛!”
糜貞沒有說話,只是低頭不語。良久過去,糜貞忽然一頭扎到了陸仁的懷裡,不過也僅僅是靠在了陸仁的肩頭,低迷的話語之中帶著幾許的抽泣:“借先生的肩頭給我靠一下……我好累,心裡也覺得很難受……”
陸仁沒作出什麽反應,只是一動不動的任由糜貞這樣靠在自己的肩頭而已。說實話,陸仁很理解糜貞現在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舉動,因為陸仁很清楚現在的糜氏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而以糜貞對自家宗族的重視,現在見到幾年前還繁盛的宗族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又怎麽會不傷心難過?再作為一個女人,在這個時候,的確很需要一個肩膀來靠一下。
就在糜貞這輕輕的抽泣聲中,時間過去了良久。好不容易的,陸仁感覺到糜貞的抽泣聲已漸漸的寧息了下來,這才輕聲勸慰道:“好了好了,別難過了……”
糜貞苦澀的一笑:“先生說得真是輕巧!幾年前,我們糜氏在徐州可謂是富甲一方、風光無限,可這才多久,卻變成了這般模樣。”
陸仁道:“行了行了,這個事說多了也沒什麽意義。其實相比之下,你們糜氏也只不過是丟掉了許多徐州的產業,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們只要好好經營一下,穩住一個局面還是沒什麽問題的。反過來說,其他的那些氏族也不能做得太過份,該保的我還是會幫你們保住的。”
糜貞悵然道:“先生你這是在安慰我了,別把我當幾歲的小女孩行嗎?真要論及治家理財,先生你還不如我呢。其實我們糜氏在徐州會是什麽樣子,我太清楚了。”
陸仁撇撇嘴,這方面的事想忽悠糜貞?確實是有那麽點自欺欺人的味道。再一轉念,陸仁又笑道:“不怕不怕,徐州的丟了,你不還有許都那邊的嗎?好好的經營下去,不見得就會比徐州這裡的差。再說,徐州這裡我雖然幫不上什麽,可許都那邊就沒什麽問題了。”
糜貞離開了陸仁的肩頭,眼睛眨了幾下之後,忽然很認真的道:“先生,我想問你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