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萬斛,如何?”
陸仁的一個“五萬斛”當時就讓賈詡微微一驚,而張繡則不明就裡的問道:“什麽五萬斛?”
陸仁道:“我向曹公請命來此,臨行之時曹公具言但有所需,在下大可便宜從事。今見將軍軍中缺糧,而我是大司農府治粟都尉,有權調動倉廩糧草,所以願先送糧五萬斛來此供將軍步騎足食。一則可解將軍糧草不足之困,二則亦可顯曹公與陸仁此意之誠。不過將軍,五萬斛是我在這件事上所能調動的極限,再多的話我就調動不了了。所以還望將軍能早作決斷。”
張繡聽明白之後也是一呆:“陸仆射此話當真?”
陸仁點了點頭,也直到這時才把曹操的親筆書信取了出來交給張繡。張繡接過之後也並沒有馬上就看,而是向陸仁問道:“陸仆射,你是怎麽知道我軍中缺糧的?隻憑探聽?”
陸仁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欲成事,當然要細心的探聽消息。只是我沒有想到將軍軍中缺糧竟會缺到這種地步。”
張繡呀然道:“什麽什麽地步?”
陸仁笑著指了指桌上的眾多野味道:“將軍連一些待客所必需的酒都舍不得釀,不是缺糧之事極重又是什麽?”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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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先生,今日宴中之事你如何看待?”
宴席一散,張繡就迫不及待的找賈詡細商。而賈詡呢?閉目沉思了許久之後才向張繡問道:“將軍是否已有些意動?”
張繡先是點了幾下頭,但馬上就用力的大搖其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決斷此事。我只是感覺陸仁他說出來的那些話都非常在理。可是、可是我又擔心……唉!賈先生,論才知機謀、審時度勢,張繡自知遠遠不及先生!此事當中的真偽,繡相信先生早已心領神會,還望先生能為繡指出條明路!”
再看張繡說完就對賈詡大禮參拜,賈詡也趕緊躬身回禮。禮過之後賈詡低下了頭去,微笑道:“將軍。詡此刻本來是很想為將軍說上幾句話,可是話到嘴邊才發覺詡所有能想到的、說出來的話,其實早就都已經被那陸仁一人說盡了,詡現在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出來才好。”
張繡聞言愕然:“賈先生。你的意思是?”
賈詡撫須沉吟道:“很早的時候就聽聞說這個陸仁雖**不羈,但胸中的才乾學識卻少有人及……與他初見之時,我本以為他不過是一個徒有虛名的平庸之人,但現在看來,他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旁人看之不透。我竟然都看走了眼!
“而他的才名卻也真的是名不虛傳。想自古以來行招納勸降之事者,無不盛稱其主如何仁德以令對方心安而降,可他卻自始自終沒有讚頌過曹公半句,完完全全的就是在令將軍明大勢、曉情理、知利弊……難怪他才三十歲不到就能身守官之師長的尚書仆射一職。對他這個年青人,詡深感敬佩!唉,後生可畏啊!”
“……”張繡被賈詡的話給鬧了個哭笑不得,搖搖頭追問道:“賈先生,陸仁勸我降曹一事你到底意下如何?”
賈詡笑道:“將軍降曹一事中的利弊取舍,陸仁不是已經為將軍剖斷得極為透徹了嗎?詡心中亦驚而然之。而他說此行乃是為將軍日後前途而來,若以大勢而論。卻也並非是為求功成而虛張聲勢的欺人之言。”
張繡道:“那先生之意,是讚成繡歸降於曹公?”
賈詡點頭道:“不錯,詡正是此意。其實將軍居於宛城,聲勢已在日漸衰敗一事,詡又何嘗未對將軍明言?將軍亦該記得往日詡曾請將軍早思退路,只是詡智薄,未能思索出什麽退身安保之計矣。
“今聞陸仁之言,詡卻也是汗顏不已,因為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將軍如今已無退身安保之所。如欲求全。只有擇一英雄而投之方為上策。而將軍左近的各路諸候當中,也確實只有曹公方能值得相投,只是前番歸降,將軍因鄒氏之故。一怒之下……”
說到這裡賈詡停住了嘴,搖搖頭輕聲歎息。張繡聞言緊皺起了雙眉低下頭去,長而又長、重而又重的歎了口氣,許久之後才抬起頭來道:“先生,她已逝去多時,徒思無異。就請先生不要再提起這些陳年舊事了。時至今日,繡明白更應該多考慮一下繡日後之前程,還有宛城這八千子弟的日後生計。”
賈詡點頭道:“不錯,這才是將軍身為上位者應該考慮的事。其實將軍,有關降曹一事,陸仁他真的把話已經說得相當清楚了,而將軍心中所憂慮者,無非就是曾令曹公折損愛將典韋與長子昂、侄安民這一事。
“不過在此事之上,陸仁是怎麽說的?他沒有讚頌曹公什麽,而是直接就以勢而論,具言曹公將與袁紹爭衡,但勢卻又不及袁紹,將軍若能在此時降曹,曹公必大喜過望而厚待將軍。而且曹公胸懷王霸之志,斷然不會因為私仇而自毀名望,阻天下能人相投之意。所以請將軍不必再疑慮什麽了。”
“是、是吧……賈先生一向不言則已,言則必中,繡聽賈先生的!”
賈詡笑了笑,眼珠轉了幾轉又向張繡道:“將軍,詡還有留意到一事。”
“什麽事?先生隻管明言!”
賈詡回憶了一下宴上陸仁所說的話,閉目沉吟道:“席間陸仁曾言,他是向曹公請命來宛城勸將軍降服。而詡以為,此次降曹將軍必然會富貴加身,似如此這陸仁便是對將軍有恩,將軍當往謝之。
“此外詡曾聽聞潁川荀氏一向與陸仁交好,故此自改元建安以來,荀氏一族多有從彼處得來農桑奇術,時至今日潁川荀氏一改舊日蒙董卓兵禍的破敗之相,現在可謂是富甲一方、家勢極盛。再就是許都中曹氏子弟曹洪曹子廉,初時雖與陸仁不睦,但與陸仁和解之後,便從陸仁那裡得來了西域葡萄酒的製酒秘方與其他一些興家之術,到現在說是能日進鬥金亦不足為過。
“將軍既已決意降曹,不妨與陸仁深交。如此於大勢而言,詡看得出這陸仁深得曹公器重,又是此次請命勸降之人,必要的時候陸仁必會在曹公面前幫將軍說話,將軍便可安危無憂;於小利而論,若能得他將興家之術傳授一二,他日將軍縱然不再為官=為將,隻作一富家郎,想逍遙度日亦不難。”
張繡一拍腦門:“先生高見,先生高見!事不宜遲,繡現在便去驛舍拜謝陸仁!”
他這裡是說完了話轉身就走,賈詡愕然間卻是招之不及,一隻手空懸在那裡老半天才緩緩的放了下來。繼而賈詡懷抱起了雙臂,頗有些自得的微笑心道:“他的心性就是這樣,有時候真感覺他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這樣也好,降曹之後我肯定不會再守在你的身邊,也不能再與你過從甚密。如果這個陸仁肯幫你,你應該不會再有什麽危難,如此我也算是回報了你對我的幾分知遇之恩……張繡,你自己要保重了。時值亂世,你我都要自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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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節雖然已然入秋,但這個時候仍有著幾分暑意。因為臨近中秋的緣故,此刻的月色不錯,雖有些夜雲偶爾會遮擋住皎潔的月光,但不過片刻之後,月光又會再次的照亮大地。
張繡帶了幾個隨從來到了陸仁暫居的驛舍。該怎麽說呢?此刻張繡的心態,其實和原有的歷史上討好曹丕的心態有些相似。要是說得不客氣點,再用個現代的詞匯,張繡現在的行為就是典型的在找粗大腿抱。
話說張繡還未到近前的時候,便聽見了清亮柔婉的笛聲。聽到這笛聲,張繡便沒有馬上靠近驛舍,而是揮手讓隨從們停下腳步,自己也帶住了馬,閉上了雙目細細的傾聽。
沒過多久,曲終笛寧,張繡卻也輕輕的點了點頭,心中暗道:“這一定是陸仁在吹笛自娛吧?只是他方才吹奏的曲樂雖清平柔和,但似乎卻帶出了幾分心中的悲傷之意……”
又甩了甩頭, 張繡來到驛舍門前翻身下馬,揮開守衛的士卒之後便向內門的陸氏子弟問道:“陸仆射何在?”
“原來是張將軍。我家當主正在房頂上納涼賞月。”
“房、房頂!?”
張繡聞言啞然,抬頭向驛舍的房頂上搜尋了片刻,便發覺陸仁正躺在斜瓦那裡,呆呆的望著天空中的月亮出神。這一看之下,張繡還真有些哭笑不得,心說陸仁那**不羈的名頭還真的是名副其實。好歹也是個尚書仆射的人了,卻這麽的沒個正經,若換作旁人,有誰會吃飽了沒事跟個孩子似的爬到房頂上去?
乾笑著搖了幾下頭,張繡便向陸仁喚道:“陸仆射,請恕繡深夜失禮來訪!請陸仆射下房與繡細談幾句如何?”
陸仁聽到張繡的呼喚,半坐起身向下張望了一下便微笑道:“將軍見諒,現在的天氣還有些悶熱,呆在房舍之中我覺得氣悶得緊,所以到這房頂上來納一納涼……不如將軍也上房來小坐納涼如何?現在的月色甚美,在下真的不願意錯過這般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