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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之無色鑽永恆指環
2004年冬,凌晨,倫敦。
雖然長達一個世紀的重工業搬遷與集暖的大工程已經大大改善了這個古老帝國首都的空氣,但冬天的倫敦依然沉溺在過去的氛圍中,大幅大幅布匹一樣的灰白冷凝氣體從魚肚般發青的天空蔓延下來,穿透色澤黯淡的建築,湮濕了同樣沉悶的人群後,在有著數百年史的青石板地上結成薄薄的冰。
從蘇格蘭場近旁的咖啡館透明的玻璃窗中看的到已經恢復了清澈的泰晤士河,精致的蘭貝斯宮與對岸的議會大廈則隱約可見,周遭是細碎的橙黃燈光……即便不再使用煤氣燈,這個城市的居民仍舊偏愛暖色的燈,或許是為了在這個氣溫最低,日照時間最少的季節裡略微增加少許心理慰藉。
正在昏昏欲睡時,黑衣先生倏地移身進來。
難得一向華貴優雅的他居然衣衫破碎,神色倉惶,仔細看手腕面頰邊還殘留著幾絲血跡。
見了我,他定下心來。
“時間,救命!”
狼狽模樣真是醒腦提神,我惡狠狠笑。
“救命?你走錯地方,此地是珠寶店堂,要找醫院速速向東走100步,便是聖德士醫院,裡面許多白衣天使,美麗可親醫德高尚技術過硬……噫,對了,你如此狼狽,莫非碰上你老冤家?”
黑衣先生慘叫。
“你還有心講笑話!?”
我看見門外黑影閃動,心念一轉,已經加上四五六道屏障,嗯,或許以後也應當如此,以免閑雜人等統統不請自到,當我的店堂是遊戲場。
想來不是那些可愛的白衣先生了,他們講究光明磊落,從來現身不是香花四散就是溫風拂面讓你的小臥室裡充滿該死的光明,雖然在凌晨三點時你根本不需要這東西。
他露出悻悻神色。
“這是我簽約對象的靈魂,我已經履行承諾現在要取得報償,卻被那個該死的蝙蝠糾纏的快要發瘋!”
“嗯?”
我有了興趣。這幾日真是無聊的要死。
黑衣先生拿出一隻鑽石指環。
有曼妙女子的靈魂囚禁在內,安安靜靜合手端坐。
連我也很少見到這樣可愛的小監獄,24粒鑽,粒粒毫無瑕疵,約麥粒大小,圓形,按人類制定的最新評定標準屬於無色淨水鑽類,完全潔淨級(),簡稱fl。即鑽石內外無任何缺陷。晶瑩剔透,火彩爍爍,環做一個小巧的圈,意義為永恆的愛。
最主要的是,它已經存在於這個世上數百年。
數百年前,應當還沒有這樣精致的手工。我輕輕觸摸它的白金底座,那裡尚殘留著製做人的氣息,不,不應當說是人……
店堂內寒意突起。
一隻蒼白細長的手緩緩突破了無形的屏障,借此點竭力突破下,一個男子自半空中現身,垂肩黑發,微勾鼻尖,深邃墨藍眼瞳,血紅一線薄唇,蒼白膚色,鉛灰絲絨長氅。
“我有聽聞過您的名字,時間小姐。”
他慢慢將視線轉向我手中的鑽戒,而後轉向黑衣先生。
“釋放她!”
我看看黑衣先生,他作出無奈表情。
“伯爵大人難道不知什麽叫做契約麽?她與我的契約已經簽訂,我已經完成她的委托,現在是她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被喚做伯爵的男子露出堅決神情。
“我已經找了她那麽久,這次我絕對不會再放過……不論付出任何代價!”
任何?
我懶懶收攏手指。
他太猖狂,令我不快。
戒指內相應傳來細微振動,我忽有所感,不禁向身旁的黑衣先生投去奇異一瞥。
他立刻低下頭,禮帽投下深黑陰影,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您這麽確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黑衣先生低低問。
“這幾百年來我對她的思戀沒有一瞬斷絕過……確定?我根本不要確定,不論她是什麽樣子,她的靈魂所獨有的純潔氣息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伯爵無限愛憐地望著我握住的戒指。
黑衣先生摸摸自己的傷口。
“幾百年,對於長生不死的血族也不能算一段很短的時間了,何況作為人類的話只怕已是經過了無數輪回,面目全非了……您可真自信啊!”
“她是不會改變的,她永遠是我奉上永恆指環的路易絲……我願意補償您,解除契約吧!”
“補償……啊……”
似乎是放棄了,黑衣先生微笑著,摸出了雪白的合同。
我閉上了眼睛,即便是血族,撕毀了惡魔與人類的契約也會遭到最可怕的反噬,一彈指間衰老了幾百年的軀體對於隻愛美麗東西的我來說簡直是一種視覺摧殘。
手指間的戒指緩緩減輕了重量。
再睜開眼睛,伯爵已經心滿意足消失不見,黑衣先生反抱著雙手,呆呆立在原地。
“那個靈魂實際上是屬於你的吧。”
我的話令他顫抖。
“真不愧為是時間啊……是的,這是除了很少人知道的,惡魔簽約使用的方式一種……我與她……交換了彼此的靈魂。”
黑衣先生忽地笑了。
“我找到了他,他卻找到她……時間,我能說些什麽呢?他那麽癡情地愛著路易絲……我卻已經不是路易絲了。”
我按住那隻已經無用的定情信物。
“我願意無償幫助你一次。”
無視他驚駭目光,我傾過身去。
“我是時間,我可以粉碎一切所謂的禁忌,來,說吧,我可以幫你達成願望!”
他幾乎站立不穩。
但終於……
他還是恢復了平靜,穩穩地走到了門邊。
“謝謝你,時間,真是非常誘惑的提議啊!連惡魔也為之心動不已。不過……已經不需要了。”
黑衣先生以舞蹈般的優美姿態脫下了禮帽來,行了一個相當古典的騎士禮。
我第一次看到了他完整的臉。
十分俊秀的五官。
(完)
琥珀之代價
1850,梵蒂岡。
這國中之國,仿佛處處都是黃金與花朵。
巨大的華蓋,螺旋形描金銅柱,波紋起伏的吊飾,葡萄枝和桂枝枝葉間攀援著無數小天使,奇巧精致的鑲嵌畫和玻璃窗,即便是教堂大廳的穹窿屋頂下行走,黑衣白裳的虔誠人物們,也無不隱約帶著一絲豔色……此粒巨大的奢華畸形珍珠焉能不令我歡喜?
門口那雙小魚粼粼一響。
進來的客人是個少女,身披五色斑斕卻破舊不堪的衣衫,細瘦如蘆葦,小小面孔上戴一副半透明墨鏡,詭異得緊。
不像我店中客人。
不過要待看見她身後人物,我才真正地蹙起眉來。
那是個溫文儒雅,面容秀麗的白衣先生。
他一進來,便不禁四處一望,似乎正在奇怪店堂中居然沒有溫度無端端上升若乾度,且有奇特芳香繚繞之類特殊狀況發生。
我“嗤”地笑一聲。
他不再關切這間店堂,扶著少女慢慢地走到我面前。
“我在找一枚琥珀。”
聲音亦十分柔和動人。
“世界上琥珀多如沙礫,你找那一枚?”
“六千萬年前,活封了一隻金斑蝶,大如人類眼睛。”
我嗯一聲。
琥珀,原本不過是遠古松科松屬植物的樹脂,偶然間埋藏於地層,經過漫長歲月的演變便形成化石。透明似水晶,光亮如珍珠,色澤美麗似瑪瑙。若是有蟲子在此之前恰好溶入粘稠的松脂,無法脫身,就伴隨松脂一齊埋入地層,最後又一同變成化石。在千秋萬代之後從地下開采出琥珀,有時還可在透明的晶體中看到昆蟲苦苦掙扎的形象。
不過我擁有的這枚又有大不同。
晶瑩金黃的松香,六千萬年內裹住這隻微型蛺蝶,它觸須細弱,肉眼幾乎不可見,翅膀略有破損,腹部乾癟,但是依然在以一個極其微小的角度反覆彈動身軀。
它依舊活著。
“就是它。”
他輕輕點頭。
我伸指按住這隻琥珀。
報出價格。
他歎息一聲。
“你本無需人類財富,時間。”
“那與你無關。”
我意欲收起琥珀,卻被少女阻擋。
近距離看她,才發覺墨鏡下竟是一雙由12000─17000個小眼組成的晶亮複眼。
她與它,原來就是同族。
“她尋它六千萬年,請慈悲……時間。”
白衣先生作出哀求姿態。
“不要與我討價還價,這筆錢款對凡人來說幾無可能,對你來說卻不是什麽難事,且不論你那位顯赫的頂頭上司,就是你,只要走出這道門,顯一顯真身現一現靈光,自然有無數信徒上來捐助。”
“我們戒律深嚴……”
“那與我無關。”
我冷冷道。
“我最恨廉價同情,有力而不為只會做做溫柔表象……想以堂皇美麗理由在此白白獲取我手中珠寶,那是徒勞。”
“時間……”
看他與她還想羅嗦,我露出可怕笑容,手指微動間,已將他們狠狠踢出店堂。
這番交道令我感覺疲累至極,睡足了一日一夜才出店堂來。
未想那個白衣先生正紋絲不動坐在門邊的洛克可扶手椅上等待。
“我知道你這裡可以物以物。”
他不等我下逐客令,搶先說話。
“看你有什麼?”
我懶懶地回應他。
“你一定會喜歡。”
他眼神十分堅定自信。
“好。”
我一探手,取過琥珀來。
才要交給他,他搖頭。
“還要先請時間你釋放它。”
我無言以對。
罷罷罷,就算是售後服務好了。
瞬息間,琥珀已在我手中狹窄范圍內回返六千萬年時光,逐漸明亮,柔軟,液化,緩緩向上升起,它體內的囚徒乘隙奮力飛起,自由地翩遷在我的店堂內。
白衣先生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他小心翼翼從衣服裡取出一隻似曾相識的蛺蝶,一揚手,讓它與久違的同伴齊齊飛揚。
絢麗情景不過數十秒。
它們很快失去力氣,飄搖,散碎……
消逝成無形灰塵。
白衣先生卻如成就了一番大事業,眼神平和寧靜,一派了無遺憾的模樣。
我笑眯眯,預備收取好東西。
一個月後。
有些厭倦此地的我正預備收起店堂,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好久不見,時間……那是!”
黑衣先生優哉優哉走進來, 卻突然面色慘白,呐呐不成語。
我亮一亮身上的新上裳。
它由無數雪白帶有明麗氳彩的羽毛編綴起來,柔軟舒適異常,沒有重量,水火不侵且永遠不會沾染任何汙穢。
我望住黑衣先生嘻嘻笑。
“黑衣先生,你若是看中我手裡什麼珠寶……”
他連忙搖頭兼搖手,一疊聲的拒絕。
“不不不不不不……”
他如此堅決,令我覺得十分遺憾。
原本還想要一件黑色的羽毛衣裳的……呵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