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斯看到克瑞瑪爾的時候,她的表情真是一言難盡。
她在紅龍格瑞第身邊已經有很多年了,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這麽不修邊幅的龍裔——她仔細地回憶了一下之前有見到過的克瑞瑪爾,那時候這個身份特殊的龍裔已經是術士塔中的一個術士了,他的衣著和神態似乎與其他人並不太大不同,但那黑如噩夢的發色與雙眼仍然可以讓人輕而易舉地把他從術士的群落中挑揀出來,就尼克斯來說,他就像是火光下的一片陰影,淡薄而又危險。
但那個時候,他的外表對格瑞納達人來說仍然是合格的,哪怕他沒有龍裔們的赤紅發色,沒有金色或是琥珀色的眼睛,但五官的形狀、面部輪廓以及頎長而又矯健的身軀仍然深受女性以及部分男性喜愛,精靈與紅龍這兩種除了殺戮之外原本不應有任何交集的種族在面容上的優勢幾乎全都被他繼承了。而且相比起其他龍裔的象牙白色皮膚,克瑞瑪爾的膚色要更多地傾向於有著金屬質感的鋅白,這種顏色在外界或許會被認為缺乏生命力,但在格瑞納達,所有與金屬能夠相關聯的顏色都是受歡迎的,尼克斯知道,有些時候術士們在酒館、浴室或是娼妓那裡,不能夠直接說出克瑞瑪爾的名字時,他們將他稱之為秘銀術士,這幾乎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了。
而克瑞瑪爾在“離開”格瑞納達之前,他的床榻上從未缺少過女性,一些年長(只是以年齡而言)的女性術士對他十分地慷慨,無論是法術書、施法技巧還是魔法用具,黑發的龍裔從無匱乏之憂。這也是為什麽他的導師雖然是個喜好迎奉諂媚的小人,卻還是沒能給他帶來真正意義上的麻煩的原因。尼克斯甚至聽聞過他的導師曾經強迫克瑞瑪爾去召喚一個惡魔——在他還未有控制高等級惡魔的力量時。他以為克瑞瑪爾會被那個亟不可待衝出法陣的惡魔撕碎——若是應召喚而來的不是一個女性魅魔,也許那次他真的能成功。很可惜,從召喚法陣中走出的既不是誇塞魔也不是弗洛魔,而是生長著彎曲的雙角,踏著羊蹄,面容妖豔身材飽滿的魅魔,而且她對克瑞瑪爾極其滿意……是的,極其滿意。
尼克斯對沒能親眼見到那個場景有著那麽一小小的遺憾,她不喜歡克瑞瑪爾,但更不喜歡他的那位導師,後來那位不太稱職的導師如同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那樣渾身青紫地死在他的房間裡,在追查他的死亡原因時,他的靈魂也沒能應召喚前來,尼克斯猜那隻臃腫的靈魂大概早就變成魅魔口中的一塊肥油了——魅魔們對於她們青睞的術士總是格外慷慨,另外尼克斯一也不懷疑那個狡猾的黑發術士在其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至於現在——有那麽一個瞬間,尼克斯真想把那個魅魔召喚出來,她也許會尖叫著把這個喜愛過的年輕龍裔撕碎——她必須要說,她也很願意這麽做。
“或許確實是我弄錯了,”克瑞瑪爾的侍從首領說:“但您今天不是和米特寇特殿下一起去視察龍牙了嗎?為什麽您像是去赴了一場地精的狂歡宴會?”
異界的靈魂不知道地精的狂歡宴會是什麽,但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地精們會搜集各種動物,包括他們自己的糞便,加以發酵後在狂歡宴會上塗抹在彼此的身上,然後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陰乾,我想她是在說你身上的氣味馥鬱濃厚,異常獨特,令人難以忘懷。
——老天,你醒了!異界的靈魂高興地低喊道,這幾天它可真是受夠了……它還是第一次感覺如此孤獨,如此寂寞。
離開尖顎港,在小雀號上的時候,巫妖也曾經消失過一段時間,但那個時候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並不覺得需要卡著每一秒來過日子。——也許是因為那時候你身邊總是環繞著很多蠢貨的關系,曾經的不死者說,不過我想就算是他們,也會在這個時候遠遠地跑開,難道你的鼻子突然被詛咒了嗎?聞不到自己身上的氣味?它差不多和臭雲術有著同樣的威力了!
——我這就去浴室,異界的靈魂不以為忤地說,但你應該聽說過一句話,久入鮑魚之肆,不聞其臭——而且米特寇特身上比我還要臭。
——發生了什麽事情?
——米特寇特想要把他的坐騎轉給我,可惜的是我們之間的適配度實在是太低了,我和米特寇特被它拋灑了一身的糞便,它還攻擊了我們兩個。
——你施放法術了?別告訴我那是一個火球。
——蛤蛤蛤,就是一個火球,然後米特寇特又給它澆了水。
巫妖久久不語,他倒是見過米特寇特的坐騎,一隻邪惡異常的鷹首獅身獸,但從各方面來說,它確實是最好的選擇,其他的飛獸不是會懾於龍威無法跟隨就是紅龍的死敵,而格裡芬是它的族群中最強大的一個——巫妖和它接觸不多,但也聽說過它驕傲到近似於狂妄,還有,鷹首獅身獸幾乎和龍裔一樣的喜愛潔淨,這樣它們的毛發和羽毛才能閃閃發光。他可以想象得到它已經快要氣瘋了才會像隻沒法控制的小鳥那樣暴躁地扔出一堆糞便,不過似乎它也沒能從這個相當不愛遵照牌路出牌的家夥那兒討到什麽好處。
幸好無需他督促,異界的靈魂已經跑去浴室清理自己了,高熱的溫泉水進一步擴散了那種氣味。然後,我們必須承認,讓一個施法者來做侍從是相當有必要的,他們施放了法術,法術帶起的風將那些氣味迅速地吹散,侍從的首領又往那只有著十二尺長度的黑鐵香船裡傾倒了數以磅計的硫磺與香料,等到一切恢復如常,在另一側,距離這裡有著上百尺距離的一個房間裡,被迫等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尼克斯終於見到了龍牙的新主人。
或許尼克斯是想要試探一下這位陌生龍裔的,但就算那股讓她暈眩的氣味消失了,她還是無法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作為格瑞第的侍女,她可以若無其事地忍受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痛苦,並視其為一種樂事,但這位龍裔女士也有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她又不是地精之神的侍女!
——所以我只能得到一個卷軸嗎?
——等她遺忘了今天的事情,我們也許可以得到更多,巫妖敷衍地說,記得我教過你的法術嗎,測試它,然後再打開它。
異界的靈魂當然記得,雖然它是第一次使用,在這之前,他們似乎還沒有撿拾到可能會滿含惡意的掉落物品——卷軸被打開了,裡面只有一個命令,又或說旨意,可以說是給龍牙,也可以說是給龍牙的新主人的——他們將受命去圍剿一群流民和蠻族,流民來自於曾經被格瑞納達毀滅的國家,而蠻族是沙漠中的原住民,他們同樣被驅趕和殺死,被販賣為奴隸,但他們要比沙漠中的蟲子還要狡詐敏銳,還馴養了一種凶惡的食蛛獸,他們可以靠著食蛛獸的幼蟲,蟲卵以及蟲蛹,還有它們的蜜存活,也能夠在察覺到不對的時候騎著食蛛獸飛快地逃走,所以格瑞納達的軍隊始終沒能把他們全都清理乾淨。之後的問題在於,他們因為與格瑞納達之間的仇恨,還在不斷地襲擊格瑞納達的商隊,從而造成了不小的損失,尤其是對龍牙,龍爪,可能還有龍刺的威名而言。
——你現在連坐騎也沒有,巫妖說,看來我們最先要完成的就是這件事情。
——我覺得哪怕到了下輩子格裡芬也不會允許我騎在它的背脊上,異界的靈魂輕微地怎舌,他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格裡芬已經和另一個位面的烏骨雞沒什麽區別了,當然,格裡芬要大很多,可以提供一整個婚宴所需的雞肉,而且烏骨雞也不會說話和吃人。
——不,它會的,巫妖在看過了同居者的記憶後說,它會飛到正在爆發的火山上空,然後把你扔下去。
異界的靈魂毫無顧忌地在識海中哈哈大笑——那麽明天,它看了看空中,魔法星河已經升起,璀璨的群星擁抱著銀色的明月,雖然在格瑞納達,它們的光輝要比在其他地方要微弱和黯淡許多。
——你已經找到解決的方法了?
——應該沒有,異界的靈魂不帶一絲羞慚地說,但你醒了——所以,交給你了!親愛噠,gogogo!
——也就是說你之前並沒有預備方案?在你必須統領龍牙,一隻以鷹首獅身獸為坐騎的軍團,而且很快就要出軍的時候?巫妖以不可思議的口吻說道。
——那麽你說呢,你覺得我應該接受米特寇特的坐騎嗎?異界的靈魂說,暫且不論那隻鷹首獅身獸會不會錯誤地將我送進敵人法術或是弩箭的打擊范圍裡,據你的了解,龍牙的士兵會接受一個連坐騎都要別人饋贈的統領嗎?
——那麽說我沒有產生錯覺,巫妖說,你在有些時候會變得格外狡猾。
——我可以把這句話當做稱讚,異界的靈魂毫不在意地說。你也不會,這可和接受那柄黑鐵長劍不一樣,而且我並不認為,這個位面也許沒有其他怪物可以與紅龍相提並論,甚至戰勝它們,但如果只是鷹首獅身獸……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時間,看,異界的靈魂比了一個手勢,用來表示卷軸,我想過我們很有可能被派出去做事,就算不是龍牙的新主人,作為一個術士,那也是有可能的,畢竟格瑞納達的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忙碌,但我沒想到隻間隔了一天不到而已。
——我們或許可以不必太過緊迫,巫妖說,軍隊的整備也是需要時間的——把那個交給米特寇特去做。
——他會願意?
——巫妖露出了一個惡劣的笑容,既然他已經把黑鐵長劍交給了你,無論是什麽原因,你都是龍牙的主人,而他只是龍牙的一個士兵,當然,你可以給他一個副手的職位,然後讓他去幹你不想乾的活兒。他當然可以反抗你,驅逐你,格瑞納達的法律中有那麽一條,但他如果這麽做……
——那麽從一開始他就不必在我們面前下跪表示屈服——異界的靈魂接著說道,但我必須要說,那個景象看上去還是頗為賞心悅目的。
——你變壞了,巫妖說, 但我喜歡。
異界的靈魂覺得格瑞納達在某些地方也是蠻可愛的,他甚至不需要去和米特寇特談話,就像尼克斯無需多說什麽那樣,他也給了米特寇特一個卷軸,而送去卷軸的侍從回報說,米特寇特,他的長兄已經恭謹地接受了這個指派。
——那麽我們要到哪兒去找我們的坐騎?
巫妖沒有回答異界的靈魂的話,他突然一伸手,就抓住了一個影子,一個吱吱叫的家夥從他的掌心中冒了出來。
“一萬個請原諒,”阿斯摩代歐斯尖叫道:“偉大的,尊敬的,強大的,俊美的,無所畏懼的……等等,我是為葛蘭主人送信的!”
“葛蘭主人?”異界的靈魂回想了一下,它最後一次看到阿斯摩代歐斯是在極北之海,在龍的巢穴裡,但它是怎麽會成為葛蘭的魔寵?葛蘭並不是一個施法者,而阿斯摩代歐斯是個小魔鬼,就連不夠強大的術士或是法師想要操控它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偉大的……以下省略,葛蘭主人,”阿斯摩代歐斯說:“他已經不再是個凡人了,但他是個生性良善的人,他希望知道他的同伴是否安好。”
“我非常安好,”異界的靈魂滿懷疑竇,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葛蘭在哪兒?”
“在亞速爾島,”小魔鬼說,一邊不露痕跡地想要轉動一下身體,它不是想要逃走,它還有信息要傳遞,但這位龍裔大人的手指就差把它捏成一張羊皮紙了:“他讓我來告訴您,他仍然記得您的恩情,並時刻想要報答,而且即便是在格瑞納達,他也有著一些可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