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術士的話一落地,除了巨山之外的所有霜巨人都跳了起來,他們發出憤怒的咆哮聲,用拳頭敲打自己的胸膛,若有人聽見,準會以為正有無數的雷霆從天空打下,冰層震動,而遠處的積雪簌簌落下——山丘上負責警戒的冬狼感受到了威脅,先是一隻狼開始仰頭嚎叫,而其他的狼也隨之嗚嗚地嚎叫起來,聽上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風笛在被陸續吹響。
唯二沒有任何舉動的大概就只有巨山,他身邊的祭司和奧斯塔爾——霜巨人的首領穩穩地將雙手放在他的膝蓋上,每個膝蓋都有人類的一個房間那麽大,手指頭則像是豎立在房間外面的柱子,他的目光是平靜的,甚至帶著一點譏諷,像是已經看透了紅袍術士的伎倆。身軀最為高大與地位最為崇高的霜巨人等待了一會,當他的族人們不再那麽氣憤與暴躁的時候,他驟然發出一聲巨大的吼叫,於是一些本想要坐下去的霜巨人又跳了起來。
“一個謊言。”巨山說:“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裡還有什麽金屬龍的密藏。”他思考著:“如果真的有,難道格瑞納達的紅龍不會先一步把它們搶走嗎?”
“我也是剛剛得知這個秘密。”奧斯塔爾說:“我並不想讓任何一隻紅龍得知這個消息。”他面不改色地說謊道:“紅龍不會給我留下一個金幣。”
“霜巨人也不會。”
“你們不需要魔法器具和法術書,對吧?”奧斯塔爾說。
“可是你剛才還在說,這是屬於霜巨人的財產。”
“但如果沒有人帶領你們的話,你們永遠也無法找到秘藏。”奧斯塔爾說,他將雙手伸出袖管,展示給霜巨人,這是一個代表著坦誠與示弱的手勢,象征著他無意與巨人們為敵:“我只需要一點點你們不要的東西。”
“那些對於人類來說是很珍貴的。”巨山說。
“恕我直言,”奧斯塔爾耐心地解釋道:“有些魔法用具與法術書是需要用魔法來保存的,或是受到一點意外的損傷後,它們的價值就會大大不如之前——另外,你們也需要將金子和寶石熔煉與鑲嵌起來,”他環顧四周,霜巨人對衣著的要求並不怎麽高,就像野獸一樣,他們不喜歡被什麽東西覆蓋著,他們有皮毛。但他們喜歡金子和寶石,就算是地位最為低下的巨人也在擁有著諸多原本應當是頗為令人目眩神迷的金子。但可以看得出,這些飾品都已經有一定的年歲了,金子顏色暗淡,寶石脫落,花紋也變得模糊,“我有一個商隊,非常巨大的商隊,他們有矮人和侏儒,手藝高超。”他隨手拿出一個圓盤,上面精細的紋路與熠熠生輝的色澤讓霜巨人們發出一聲接著一聲的讚歎,奧斯塔爾慷慨地將圓盤遞給了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巨人,足有奧斯塔爾小臂長的圓盤在霜巨人的手指頭上就像是一個小圓餅,他小心翼翼地捏著它,迎著陽光反覆欣賞了一番後,一邊嘖嘖稱奇一邊遞給下一個不耐煩地等待著的同伴,就這樣一路上傳,圓盤最終落在了祭司和巨山的手裡。
“確實是令人驚歎的手藝。”巨山說,巨人們在人類世界裡從來就是來去匆匆,雖然他們偶爾也會劫掠工匠,但尤其是霜巨人,人類很難適應極北之海的惡劣氣候,即便能,霜巨人也不會允許他點燃讓他們忌憚與憎惡的火焰,所以他們只能有什麽拿什麽,譬如他們的金鏈子,除非少許作為雇傭的費用而特意打造的成品,幾乎都是他們自己用粗糙的手法與驚人的力量將金銀製品捏成圓環,然後一隻一隻地串聯起來掛在脖子上的,戒指也是,
直接拿人類的項圈和項鏈掛在手腕上就算是手鐲。“但是……”果不其然的,在霜巨人中,不但有著超乎其他巨人的力量和身軀,也有著與前者成比例的智商的首領說:“你還沒有說,”他可以說是用一種和藹可親的態度對奧斯塔爾說:“你能夠付出怎樣的報酬呢?”
“難道霜巨人們不需要更多的金子嗎?”奧斯塔爾說。
“當然,”巨山說,他可不會說不然後因為這個而激怒他的族人們:“但很顯然,在整件事情中,你所要付出的是最少的,半個人類,你隻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要拿走我們的金子。”
霜巨人們聞言頓時鼓噪起來,即便如此寒冷的地方,他們唇齒間散發出來的惡臭仍然不可避免地讓奧斯塔爾感到厭煩,但他也知道,繼續和巨山,這個聰明的不太像是個巨人的霜巨人糾纏下去不是什麽好主意,“我用金子來購買我所需要的東西。”他說。
“你要跟隨著我們一起行動,”巨山說:“和我們一起,從開始到結束,在我的族人們遇到危險的時候,你要釋放魔法來保護他們,攻擊敵人。”
“這是毋庸置疑的。”奧斯塔爾說:“但我們要預先確定我要拿出多少金子,我本可以找到另一個霜巨人部落,”他不滿地說:“我的禮物會讓他們笑逐顏開。”
巨山咧嘴微笑,“我確保一千裡內不會再有能夠正合適這件袍子的巨人。”他保證說,帶著些許威脅,施法者的斤斤計較讓他覺得安心,如果他們說什麽,半個人類就答應什麽,巨山才會感到不安呢,或者他會直接拒絕奧斯塔爾的提議也說不定——他拉起那件袍子,袍子上的秘銀閃爍著如同雪粒般的微光,銀灰色的色澤可以讓他隱蔽在雪堆的陰影裡,巨山穿上了那件袍子,它又輕又暖,而且正如巨山所預期的,這件袍子對他來說正正好,不寬也不窄,在他用匕首——巨人的匕首,對於人類來說是寬劍的武器在袍子上反覆劈砍了幾下,袍子沒有受到一絲損害後,巨人們的神情就從迷惑變成了嫉恨。
“要吃點肉嗎?”對這份禮物,巨山顯然是滿意的,不然不會有一個巨人願意分享自己的肉,但奧斯塔爾還是婉言謝絕了——不過他還是接受了巨山的邀請,住在他兒子的帳篷裡。那是巨山最小的一個兒子,擁有著將來必定不亞於兄長和父親的巨大身軀,他吃得飽飽的,頭腦也被今天過多的信息充滿,所以一回到帳篷就倒下睡著了,奧斯塔爾觀察了他一會,期間有不少巨人身上的蟲子,像是有著手掌那麽大的臭蟲想要跳到更新鮮美味的血肉上來,但它們還沒能碰到奧斯塔爾的身軀就掉下去死掉了,巨山的小兒子抓了抓腋下,伴隨著一股濃烈的臭氣,而後滿意地吧嗒了一下嘴,繼續沉睡著。
奧斯塔爾從帳篷裡走出來,巨人們隻留下了兩個值守的人,其他的巨人們都睡了,他們枕著自己的袋子——這是巨人們的箱子和櫃子,通常用鯨魚皮或是海豹皮來做,裡面藏著巨人所有的財產,從斧頭,蠟燭,喝酒用的獸角,盤子,碗到靴子(如果有),石頭,繩索,獸皮,吃剩下來的肉等等,總是布滿了油膩與汙濁,還有血跡。假如他們是普通的巨人,應該還要一條毯子和打火石,但霜巨人是不需要這些的,但裡面可能會藏著一些珍珠或是鯊魚牙。他們的鼾聲此起彼伏,但術士一點也不懷疑,只要稍有動作,他們就會和受驚的雪兔一樣高高地躍起,同時緊抓著自己的斧頭。
一隻冬狼,也就是受命來報信的那隻,它的四條腿兒格外的細,又長,所以被冬狼的首領取名叫做兔腳,它看上去也像是睡著了,但它的耳朵在轉動著,傾聽著外界的響動,也許哪怕是一隻跳鼠竄入山谷也會引起它的警惕吧。
奧斯塔爾走到一個山丘上坐著,膝蓋上放著一本法術書,術士對於法術書的依賴性不如法師那麽大,這只是個借口與偽裝,他等待著,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他所等待到的竟然不是巨山部落的祭司,而是巨山的長子。
巨山的長子和他的父親一樣,有著比其他霜巨人更巍峨的身軀,比他的父親也只差了一個頭顱,奧斯塔爾盯著他看了一會,才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在巨人們圍繞著獨角鯨大快朵頤的時候,坐在巨山右邊的是祭司,而坐在巨山左邊的不是他的長子,而是他的小兒子。在巨人的社會中,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畢竟巨人的長子往往就是第一個向衰弱的父親提起挑戰的人,他在沒有長大的時候或許可以獲得父親嘴裡的一塊肉,但長大之後他就是其父親的仇敵。
“施法者,”巨山的長子說,他有意放低了聲音,但聽起來還是如同遠處傳來的隆隆雷聲:“我也想要一件袍子。”
“我有很多袍子,”奧斯塔爾明知故問地說:“但霜巨人不是對衣服不感興趣嗎?”
很顯然,巨山的長子雖然繼承了他的身軀,卻沒能繼承他的頭腦,他有些焦躁地搖晃了一下肩膀:“和巨山一樣的袍子,我要,”他說:“就像盔甲一樣的。”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奧斯塔爾說:“那只有一件,是我呈送給部落首領的禮物,你不是首領,所以你不能得到這樣的袍子。”紅袍術士愉快地說:“但你可以拿到一件布袍子。”
巨山的長子拿過袍子,發現它不但不如巨山的那件閃亮,而且一用力就變成了兩塊兒,他憤怒地將袍子撕碎,丟在腳下踩了好幾腳,轉身就要走開。
“等等,”奧斯塔爾說:“我有其他的禮物給你。”
“我要袍子。”
“比袍子更好。”奧斯塔爾說,從次元袋裡拿出一柄斧頭,斧身有一個成年男性那麽高,一看就知道是為巨人準備的,它是精鋼的,斧刃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青黑色,“小心,這是蛇毒,”奧斯塔爾在巨山的長子想要撫摸斧刃的時候提醒到:“毒素會進入被它劃傷的傷口,就算是一隻雪熊,也無法在這種毒素的傷害下跑出五百尺。”
“這是把好斧頭,”巨山的長子裝作他父親的狡猾樣子說:“但還是不如那件袍子。”
“那件袍子有個致命的弱點。”奧斯塔爾說。
“什麽?”
“它保護不了雙腳,也保護不了脖子。”奧斯塔爾說。
————————————————————————————————————————————————————————
“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巨山的長子離開後說。
奧斯塔爾轉過來,毫不意外地,他看到了巨山部落的祭司。
“你在唆使他,巨山的兒子將會殺死巨山。”祭司說,在人類與獸人的群體裡,祭司往往是壽命最長的哪一個,因為衰弱而變得瘦削,滿是皺紋,但在巨人的部落裡,即便是祭司,也是那麽的強壯有力,雖然說他的身高可能要低於一些巨人, 但他的肩膀卻幾乎和巨山一樣寬,這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正方形,看上去就像是一塊石頭那樣愚鈍,但事實並非如此。巨山很聰明,但祭司更勝一籌。
“這難道不是巨人的傳統嗎?”
“極晝期之後就是極夜期,巨人之間的權利交迭不應該發生在這個時間。” 》≠miào》≠bi》≠gé》≠,
“無論如何,部落還有您在,”奧斯塔爾說:“這難道還不夠嗎?”他一點也不擔心祭司會去對巨山說些什麽,如果說,巨山和他的兒子是成熟的長者與年輕的繼承人之間的必有的矛盾,那麽祭司與巨山之間就是綿延了近三百年,有關於權利的爭奪與怨恨,部落中只能有一個聲音,一百年前奧斯塔爾首次拜訪這裡的時候,祭司享用的肉是最好的,但現在,很明顯的,祭司在與巨山的爭鬥中落了下風。
“我能夠看見你的內心,”祭司說:“你正在策劃著一個陰謀。”
“對您的部落不會有絲毫損害,”奧斯塔爾說,“呃,或許會有一點,但就像海潮和颶風那樣,適當的為您精簡掉一些愚蠢的家夥。”
“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那就看著吧,”奧斯塔爾說:“盡管看,我是不會做出任何一件對您不利的事情的,我是您的朋友,別忘記這一點。”
“我怎麽記得一百年前你也曾經對巨山這麽說過。”
“這不是一百年前的事情嗎?”紅袍術士不帶一絲羞愧地說:“而且,作為一個祭司,我相信你要比其他巨人更懂得什麽叫做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