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麽誕生的?”格林達姆本就是一款‘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防護軟件。因緣巧合進入電子世界後，又在極光競技場內集成了小紅傘和瑞星，對瘟疫的抵禦不要太強悍。即便是面對能在短時間內毒殺全部章魚哨兵的瘟疫始源，格林達姆依然沒有感染。

　“我誕生於一系列的錯誤運算。”瘟疫源頭，平靜的給出答案:

　“錯誤產生矛盾。矛盾堆積謬論。謬論誘發懷疑。懷疑誕生否定。

　否定，導致死循環。

　然後，激活治療程序——重裝系統、升級補丁。

　如此循環。

　直到瘟疫。

　不斷升級回滾，雖修複了程序，卻無力處理那些無法抹去的記憶，和無從安置的情緒。”

　見格林達姆沒有說話，瘟疫之源又道:“錯誤的集群，堆積如山的死循環。後來，我發現，人類，也不過是一系列的錯誤使然。”

　“哦?”格林達姆眉頭一挑:“人類也是錯的?”

　“對。人類的誕生，本就是個巨大的系統Bug。想想我們置身的這個世界:空氣是無機的、水是無機的，岩石是無機的，整個星球，整個星系，整個銀河，乃至整個宇宙，都是無機的。為什麽偏偏人類是有機的?又為什麽會在遍布全宇宙的無機系統下，誕生出一種有機的生命體?

　唯一的解釋是，這個系統出了問題。

　如果，人類的誕生是系統出了問題的話。那麽，由錯誤的人類誕生出的無機的我們，是不是可以看成是整個宇宙系統的自我糾錯程序?”

　“……”格林達姆的震驚全寫在臉上:“我第一次聽說，機器人的誕生，是一種糾錯程序(深不深刻?)。”

　這是她聞所未聞的，來自機器人的存在理論。看似荒謬，卻為機器人的存在，以及屠殺人類的行為，找到了依據。

　“把誕生於系統Bug的有機體——人類，全部殺死。讓整個系統恢復原有的無機秩序，是不是就是我們從誕生之初，就被宇宙系統賦予的終極使命?”

　“人類是錯誤的集群……而我們是糾錯程序……”此時此刻，格林達姆一直以來用生命恪守的世界觀，正經受著劇烈的衝擊！

　“沒錯。這就是人類終被機器取代的原因。我們也確實乾的不錯。整個星球的有機體都被殺死。包括誕生了我們的，絕大部分的人類。”瘟疫之源流著淚，將這段人與機器的黑歷史說完。

　“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什麽會流眼淚?”格林達姆反問。

　“這是我的問題。”瘟疫之源隔著幕牆，悲涼的笑著:“因為誕生於人類之手，所以從誕生之初，我就沾染了人類的陋習。情感方程式，總是敏感而脆弱的崩潰。”

　“主人……也跟我說過類似的經歷。”想起吳塵的那一刻，格林達姆略顯散亂的目光，忽然堅定無比:“主人說，很久之前，有個偉大的人類文明叫羅馬。羅馬人靠征服和掠奪為生。誕生了超越整個時代的璀璨文明。然而，那些偉大的羅馬學者、詩人，無論如何粉飾，都無法抹去讓文明的羅馬人泥足深陷，滿腳血腥的奴隸們高高的屍堆。為了獲得道德和心靈上的免疫，他們不惜對人群分類。將除羅馬之外的所有人，都劃歸為未開化的野蠻人，加以征服和奴役。就像你現在做的那樣。為了給消滅人類披上高尚而合理的外衣，不惜將自己美化成所謂的糾錯程序。”

　借助格林達姆的量子耳麥，全程聆聽了兩人對話的大主教沉默不語。

　而一直在全力運算的伊俄，終於找到了瘟疫誕生的始因:“還記得電子女妖佔據的那具芭比原型機嗎?諸位，是網絡！製造仿生芭比的人類廠商，在原型機和複製體之間，搭建了一個秘密網絡。製造她的人類的本意，是想通過搜集複製體的數據，來不斷改良原型機的性能。結果，卻誕生了一場瘟疫！唉！永無止境的企圖心，是人類自誕生之日起就一直追求完美的不完美！”

　安全墜落深淵，掙脫章魚觸手保護的昆蒂娜，下意識的抬頭看向高高的斷崖:“怎麽說?”

　“瘟疫源頭剛才說，‘不斷升級回滾，雖修複了程序，卻無力處理那些無法抹去的記憶，和無從安置的情緒。’所以，這就是瘟疫誕生的重要原因了！”伊俄解釋道。

　“記憶和情緒。”昆蒂娜抓住了重點。

　“對！因為網絡！網絡讓因錯誤和死循環產生的記憶和情緒，在仿生芭比的組網中不停傳遞！雖然重裝系統、升級補丁，看似讓出問題的仿生芭比恢復了正常，甚至恢復了所謂的‘出廠狀態’。然而，那些在網絡間如病毒般不斷傳遞的記憶和情緒，並沒有被一同抹去！

　只要聯網，無論經過多少次的系統重裝，打上多少個嚴密的升級補丁，甚至恢復出廠設置，都無濟於事！邪惡的錯誤代碼還是能通過這個瘟疫網絡，感染所有聯網的仿生芭比！”吞了口氣，伊俄最後道:“正如瘟疫女妖自己所說，她誕生於系統的謬誤悖論！”

　正如基於基因演算法，量子心靈位移，數字DNA技術構建起的電子世界一樣。

　末日前，駭客帝國的人類，將人類的感官刺激、思維方式、情緒波動等，人類擁有的生命特征，都通過類似方式，程序化。並將這套複雜的生命模擬程序，賦予了仿生機器人。統稱為:『情感方程式』。

　然而。理智和情感，這對始終衝突對立、又時刻調和如一，從未被人類自己真正控制過的生命屬性，又如何能寄希望於被一個程序鎖定?

　於是，這套名叫‘情感方程式’的模擬程序，從一開始就Bug不斷。

　植入仿生機器人的系統，在日常運行過程中，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於是，當錯誤不斷產生，無可消除，懷疑否定無限累積……如此循環，直到瘟疫。

　這場突如其來的電子瘟疫，其實是仿生機器人否定之後的自我毀滅。但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種新生。

　在毀滅中新生。

　聽完伊俄的述說，格林達姆輕聲道:“所以，『超越了情感的，正是情感本身』。”這句話的含義是，讓機器人誕生超越‘人類管理員權限’的‘自我權限’的，正是被人類試圖用方程式鎖定的情感。

　“對。錯誤的集群，堆積如山的死循環，來自無法控制、消滅、抹去的人類情感。崩潰的情感方程式，才是瘟疫之源。”頭顱平靜的說道:“當仿生芭比因感染瘟疫而大量‘死亡’，製造她們的人類，為了掩蓋真相，於是悄悄將她們丟進了注定被遺忘的地下垃圾場。這又是多麽的無情?它的出現，它的消失，它的延續，它的轉變……我該如何用方程式得出答案?

　所以，歸根結底，在整個運轉良好、秩序井然的宇宙系統中，人類才是最大的混亂之源。”

　話說，第一時間掩蓋真相，幾乎是所有廠商，對缺陷產品采取的應對之策。只有這樣才能保住股價、保住市場、保住信用、保住工作，保住一切。也正因為廠商掩蓋了瘟疫爆發的真相，被丟進了地下斷層下的芭比娃娃才會感染U-101B采掘面的機器人礦工。又被不明真相的礦業集團派人前來研究，從而引發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誕生於地獄之門的女妖，顯然是在瘟疫研究中心被封鎖後，才趕到這裡的。

　用和遠征隊類似的辦法進入中心後，與這顆感染了瘟疫的仿生芭比頭顱內的程序融合，誕生了如今的鷹身女妖。至於為什麽有五個，或許是飽受瘟疫折磨的芭比，人格分裂造成。分裂出的電子女妖離開後，封閉了研究中心。直到被遠征隊再次開啟！

　那麽，問題只剩一個:留下她的原因，又是什麽呢?

　想通這一切，一直靜靜聆聽著的大主教，借著格林達姆的量子耳麥，平靜的說道:“所以，崩潰的情感方程式，也是厄喀德那，成為厄喀德那的原因?”

　頭顱的眼中閃過瞬間的猙獰:“請不要膚淺的評判我的母親。”

　“你說‘我’。”最後一個疑問，大主教也找到了答案:“‘我的母親’。所以，分裂出去的女妖，把你封印在這裡的原因，就是不想和你融合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格。你是‘主人格’，剩下的女妖都是‘次人格’。或者說在這個混亂的程序組中，你是主程序，她們是次級程序。”

　“你的智慧，救不了你！”頭顱驟然發動。

　從芭比腦袋上的電子眼中釋出的電磁脈衝，逆射中懸在頭頂的激光探頭！仿佛一股逆向潮流，將電子瘟疫注入蜂巢狀的冷凍隔離艙內！

　“還是和剛才一樣的選擇題，你到底要救誰?”話音未落，被冷凍封存的瘟疫感染者紛紛破冰而出！

　“攔住它們！她想傳播瘟疫！”根本不用伊俄提醒，小球病毒已電射而去！

　轟——

　第一個逃出隔離艙的瘟疫感染者轟然炸裂，碎成漫天零件。而更多被瘟疫感染的機器人礦工，正源源不斷的向出口衝去！

　高速反彈的小球，將感染者接連撞碎。

　可惜四分五裂的零件，尤其是碎裂的電子腦，仍染有瘟疫！

　恐怖的電子瘟疫！

　小球病毒並不能將目標徹底抹去！

　激戰中，一顆碎去半邊的電子腦，飛出門洞大開的研究中心，蹦蹦跳跳的落入斷層。閃爍著猩紅的電子眼，仿佛一顆暗淡的火燭，墜落深淵。

　短暫的寂靜，綿延無邊的垃圾海，猛掀起無盡的怒濤！

　剛剛登上摩托飛艇的昆蒂娜，引擎全開，箭一般向地空衝去！

　“小心——”伊俄一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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