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周不想和來人過多接觸,雖然他是自己的堂兄。父母去世時,自己年齡還小,只知道撫屍大哭。身為堂兄卻沒幫自己的忙。老族長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號召幾十名鄉親幫助把父母下葬。現在應該感激的是老族長和鄉親們,堂兄倒成了可有可無之人。
強盜這次夜襲,鄉親們三更半夜拎著水桶幫自己滅火,直到強盜敗退堂兄才露面。危難時刻見真情,堂兄遲來的這份“真情”,還真不想領。
這時,腦袋中有另個想法勸馬周,親手打退了強盜,還怕自己的堂兄?倆人血管淌著相同的血,這是雷打不動的事實。
馬周反駁道,強盜的刀劍雖凶險,人情何嘗不凶險?刀劍看得到摸到著,有對服它們的辦法。人情呢?總躲在看不到摸不到的陰影裡,讓人猜不透其目的,很多人都被親情戳得滿身瘡疤心底泣血。
世間最沉重的話題就是親情,以愛的名義約束著,以愛的名義強迫著,以愛的名義傷害著。自己卻不能拒絕,隻能被動接受,沒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孤獨莫大於此!
另一個想法又勸,如今房屋被燒掉,一貧如洗,還怕別人利用?被利用證明還有價值,別人利用的心情也沒了,真到一無是處之時了。
堂兄的一片好心,馬周既想接受,又擔心他對自己不利。兩種矛盾在內心深處相互傾軋,相互掙扎。理智最終戰勝了情感,決定再相信一次。因為今晚不去老族長指定的祠堂,也實在沒地方可去。
老族長也幫腔說情,馬周借坡下驢,點頭勉強答應。
堂兄比較幸運,家裡沒遭強盜襲劫,完好無損。馬周被安排在東廂房,堂兄似乎還想再安慰幾句,馬周借口大半夜困了,他便訕訕退到屋外。
第二天早上,馬周被一陣密集的聲音驚醒,坐在床榻上仔細分辨,意識到這是堂嫂切菜做飯。
昨晚與強盜對決體力消耗嚴重,此時已是饑腸轆轆。飯菜香味從門縫飄進廂房,聞起來更加饑餓。馬周打算一起床就離開,到老族長家蹭一頓早飯了事。現在則改變了主意,嫂子若熱情挽留,便不再固執己見。畢竟嘛,自己鄙視的是堂兄,與嫂子則完全是兩碼事。
穿好衣服,馬周拉開房門向外看,廂房南側是廚房,嫂子正忙碌做早飯。她面龐又肥又大,蒙著一層“黑星星”,身系圍裙,腰身寬大,舉止十分笨拙。
馬周明白了,嫂子原來身懷六甲,正挺著孕肚在忙活。北邊主房的兩扇漆木門洞開,堂兄彎腰正鋪葦席和整理小條桌,看樣子飯菜馬上做好了。
嫂子扛著大大的孕肚,還早起給自己做飯,堂兄卻心安理得的樣子。雖是大老爺們,替老婆做頓飯丟人麽?馬周對堂兄本就無好感,眼前情景更令人輕視其為人。老婆有身孕,還不知關心呵護,糟糕透頂了!
“啊――嚏!”
馬周站在門口,扶著門框,假裝打噴嚏,以提醒自己睡醒了。
果然,嫂子和堂兄都抬頭向馬周看來。
嫂子立刻放下活計,端半碗白開水,拿起指甲蓋大小一塊鹽,一路微笑著送到馬周跟前。堂兄放下葦席也跨出門口向馬周走來。
馬周迎著嫂子緊走兩步,不讓嫂子多走半步,趕忙接過開水和鹽塊。鹽和水是刷牙漱口用的,若在平日是用柳木棍刷牙。有人乾脆不刷牙,以至於不到天命之年,滿口牙便掉光光。
條件簡陋至極,馬周也一直堅持刷牙,雖然很不習慣以這種方式。不習慣的還有不能每天洗澡,來到這裡約一個月了,隻洗一次澡,身上總覺得有異味,有小動物在暗處悄悄蠕動。一個月過去,慢慢習慣了這簡陋條件,也能理解這種落後和無奈。
唯獨忍受不了的,堂兄待嫂子的懷孕如此冷漠。嫂子還懷有身孕,萬一磕磕碰碰,傷著的可是馬家的人丁!隋唐時期女人地位雖說不高,常被達官權貴家畜般賣去買來。可堂兄並不是有錢人,娶媳婦肯定花掉數年積蓄,娶到家卻如此冷遇對待,太過份了。
堂兄陪著笑臉試探問道:“昨晚睡好了吧?家裡條件不太好,讓你受委屈了。”
“唔?哦……哦……”馬周開始漱口,哼哼哈哈敷衍堂兄,把他冷落到一邊。
馬周邊漱口,邊打量堂兄家的院子。廂房南邊的灶房擺滿了木柴,對面碼放一大堆木頭,木頭邊上放著一堆斧頭、刨子和鐵鋸。院子倒收拾得乾乾淨淨,看起來堂兄和嫂子應是勤快之人。
堂兄繼續陪著笑說道:“木頭是我的,平時做木匠賺些小錢,借以養家糊口。你看這――這飯做好了,你吃完飯後,再去老族長家?”
“嘩――噗!”
馬周用力漱口,把水從嘴裡噴出去,濺了兩尺左右,毫不客氣說道:“這飯我是吃定了!”
一轉身,又盯著堂兄臉色冷冷質問:“嫂子扛著大肚子,做飯方便麽?她腹中懷的可是將來的侄子!現在讓她休息,這飯就由我來做,我做的飯,豈能不吃?”
堂兄想了一千種方式,沒料馬周以一千零一種方式回答。他明顯愣了片刻,孩子犯錯似撓著後腦杓,哼哼哧哧半天硬沒接上話茬。
嫂子在灶火前放聲大笑,笑著對馬周說:“飯做好了,就不麻煩你了。你想做就午飯試身手吧。另外啊,你兄長叫馬大賓,我沒叫過他的大名,總叫他馬大哈。他從來不知疼我……這麽大的年齡了,還不如小叔叔懂得心疼人……哈哈哈……”說著,因開了堂兄一個玩笑,自己倒爽朗笑起來。
堂兄馬大哈被笑得更窘了,越窘越說不出話。
馬周這才覺得心裡稍舒服些。堂兄拙嘴笨腮的,看樣子也壞不到哪去。吃飯的時候仔細問一下,父母去世他為何不來幫忙,興許他另有苦衷。自己房子被燒掉了,住在堂兄家應是最合適的選擇,前提是他對自己的確沒打壞主意。若長時間住在這裡,兄弟間疙裡疙瘩鬧不愉快,肯定不能長久。
馬周便反客為主,進了灶房,端起飯菜,示意馬大哈一起往主屋去。
倆人坐下,堂兄拿起酒壺,便給馬周倒酒。
馬周趕忙伸手勸住,瞧著酒碗說道:“誰家一大早空肚子就喝酒呢?”
馬大哈執意要倒上:“無酒不成飯!你我兄弟初次一起吃飯,不喝幾杯怎行?不要客氣,不要客氣,都是一家人!”
馬周以前極少喝酒,偶爾喝一杯也是為了應酬不得不喝。馬周卻感覺到,宿主非常喜歡喝酒,甚至控制著自己的手主動去接酒碗。
嫂子端著碗筷走進屋子,奇怪問道:“叔叔的手怎麽了?到底想喝還是不想喝?”
堂兄馬大哈也一臉驚奇盯著馬周,弄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
馬周大窘,喝杯酒竟喝出這麽大的麻煩!千萬不能被發現穿越的蛛絲螞跡。馬周隻好拿起酒碗,一口喝乾淨,淡然一笑道:“昨晚與強盜對戰, 手受了淺傷,端酒不太方便。不過不礙事,過幾天就好了。”
“那更應該多喝酒了!酒可是好東西,活血化瘀,強身健身。”馬大哈果然馬大哈,也不往深處想。既然受傷,手上怎不見傷口?端起酒壺隻是一個勁給馬周倒酒。
馬周硬著頭皮和堂兄接二連三碰酒。這時馬周發現,堂兄右手端酒,皮膚裂著小口子,十分粗糙。左手則放在身體一側,僵化似的一動不動。
“兄長的手又是如何了?”馬周放下酒碗,疑惑問道。
“啊……我的手……我的手做木工,也傷著了。”馬大哈十分尷尬,支吾著回答,左手不自然抖動一下。
“吃飯――吃飯――會飯涼了。”鄉村習俗,有客人時女人不入席。嫂子端起碗走到門口時,聽到倆人對話,掩飾什麽似的催促快些吃飯。
馬周更加疑惑,堂兄的手到底怎麽了?二人才如此諱莫如深?當時便看向門口。
嫂子大腹便便,坐下去極不方便便,先用手撐著門檻,艱難伸開一條腿,半個屁股坐在門檻上,才把另一條腿伸平。吭哧吭哧喘了好一會兒,才坐在那裡開始吃飯。
馬周看得心驚肉跳,這種樣子坐在門檻上,腹中胎兒傷著怎麽辦?那可是一條無辜的生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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