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房間挺好的。”
站在陳志澤的新居所,俞惜書靠在落地窗前,低頭往下望去,清澈的河流如同銀綢般的絲帶,靜淌著向遠方延伸。
“你要喜歡,可以常來。”陳志澤泡了一壺茶,放在桌子上,隨口回了一句。
“你這要算是金屋藏嬌?”俞惜書轉身,似笑非笑的看著陳志澤。
“房子太小了,藏不住。”陳志澤笑。
“要那麽大幹嘛,空曠,這個剛好。”俞惜書道。
陳志澤喝了口茶,沒接話。
俞惜書看了會兒河,回過頭:“聽說你要招人?”
“正在準備。”陳志澤放下杯子。
“有什麽要求。”
“本分,踏實。”
“回頭我給你找找。”俞惜書道。
陳志澤“恩”了一聲。
俞惜書走後,陳志澤一下子陷入迷茫。
他端著茶杯站在窗口,一下子不知道幹嘛。
好像剛開始工作的那兩年,總會有一段時間突然陷入空虛,寂寞,沒有目標,對未來一片茫然。
對未來喪失激情,不想做事兒,也不想想事兒,每天就看著一個方向發呆。
陳志澤一開始以為是太累,後來覺得是沒有目標,到現在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了。
算一算,重生回來幾個月,自己做了不少事兒。
股票那邊,累積賺了五十多萬,除開給父親的三萬,一些日常開銷,現在還有四十五萬在股市裡。
會所這邊,跟林淦摻了一腳,百分之五的乾股,現在還沒運營不知道能收多少錢,不過光是現在的投入,就值個幾十萬。
網站這裡,搭上教育局的順風車,順利在市裡鋪開了路子。加上收了林淦那筆資金,營銷費用和網站開銷收支相抵。
再過幾個月,等用戶穩定下來,網站的市值也提升,倒手一賣最少也是上百萬。
不知不覺間,陳志澤掙了以前十年也掙不到的錢。
但他一點也不開心。
他覺得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他不想做。
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目標。
陳志澤開始反思自己,這兩輩子到底都幹了些什麽。
三歲的時候陳志澤父母離婚,父親淨身出戶,剛剛記事的陳志澤跟著父親顛沛流離。
那時候他們沒有固定的居所,父親上班,他就跟著父親去上班。父親開車,他就在車台上自己玩。
父親回家,他也跟著回家,他們沒有家,寄宿在奶奶那裡,那時爺爺健在,四口人擠在一室一廳中,父親在客廳裡支了個沙發,當床睡。
稍微大一點之後,父親找了個繼母,繼母帶了個哥哥,一家四口住在一間兩室一廳的房子,繼母的房子。
那個時候的陳志澤膽小,怕事,總是戰戰兢兢的,繼母說話聲音一大,他就害怕。
他想吃零食,但是零食是繼母買的,只有給那個哥哥的時候,才會分他一點。
有一次他拿了一塊沙琪瑪,被繼母發現了,逮著他站在門口訓了兩個小時。
父親回來知道後,沒說話,抽了一晚上的煙,再後來和繼母離婚了。
陳志澤覺得,他沒有安全感就是那個時候造成的。
安靜,孤僻,沉默少語,什麽事情都要自己親力親為,不然就不安心。
哪怕是他剛去四九城,工資還不夠付房租時,他也咬著牙,不讓家裡知道。
不敢談朋友,不敢聚會,每個月要數著銀行卡裡的錢,計劃每一分的用處。
日子永遠過的那麽緊巴巴,哪怕之後升職了,也總覺得錢不夠用。
這麽一想,自己好像一直都在為生活奔波,從來沒有為自己想過一次。
哪怕一次。
陳志澤茫然,看著遠處的河流發呆。
……
峨眉山。
作為佛教聖地,在金庸一本小說下,揚名中外。
提起峨眉山,總免不了要拿那些尼姑說一下,只有住在山下的人才知道,這裡並沒有什麽滅絕師太,更沒有什麽尼姑庵。
陳志澤站在山上,呼吸著新鮮空氣,感覺心情都舒暢了許多。
現在高鐵還沒建,高速公路也只有一條,除了節假日外,平日裡山上人很少。
陳志澤走了一路,隻遇到寥寥二三十個人。
他踏著青石鋪成的山間小路,熟悉而又陌生。在他年紀還小時,每個周末,都要跟著奶奶上山拜佛。
奶奶在一旁燒香點燈,他就圍繞著銅爐轉圈,耳邊聽到奶奶上香時絮絮叨叨的聲音:“求菩薩保佑,讓志澤健健康康成長,保佑他不生病,保佑他健康成長,保佑他學習……”
爬到一半,陳志澤有點累了,他坐在石階上休息,拿出礦泉水喝了一口。
他沒有走大道,走的是山間小道,這裡人跡罕至,除了山民之外,連個香客都看不到。
陳志澤又走了一會兒,隱隱看到遠處有一座小廟,目測了一下距離,開始向那裡爬去。
十幾分鍾之後,陳志澤終於站在廟前。
廟不大,只有三間屋。廟前載有松樹,門前青石,有鳥鳴叫。
有個小沙彌正在打理院子,看見陳志澤,小沙彌也沒說話,拿著掃帚繼續掃地。
陳志澤掃了一眼,向著最裡的一個屋子走去。
寺裡供奉普賢菩薩,普賢菩薩,音譯為三曼多跋陀羅,曾譯為遍吉菩薩,大乘佛教的四大菩薩之一。
象征著理德、行德,與象征著智德、正德的文殊菩薩相對應,同為釋迦牟尼佛的左、右脅侍。
與毗盧遮那佛、文殊菩薩尊稱為“華嚴三聖”。
進了屋,陳志澤朝著佛像拜了拜,燒了一炷香後,掏出錢來放進功德香。
那小沙彌進屋,看見陳志澤的動作,雙手合十向他行了一個佛禮,陳志澤合十還禮。
陳志澤在屋子裡逛了逛,屋子的香火不盛,冷冷清清,寧靜而安詳。
陳志澤走到後院,有個老僧,坐在樹下正在下棋。
院子不大,陳志澤轉了一圈之後,在老僧身邊停了下來。
棋盤上有紅黑兩棋,看樣子下了一半,老僧在自己跟自己對弈。
這種事陳志澤以前也做過,小時候經常跟在父親身邊,沒有人陪他玩,他就擺一副象棋,自己跟自己下。
看了不知多久,老僧突然開口:“施主,來一局吧。”
陳志澤頓了一下,猶豫片刻,在老僧對面坐下。
兩人都靜靜的看著棋盤,不說話,也沒多余動作,只有偶爾抬起手,才會響起落子的聲音。
如此循環往複,不知過了多久,老僧才道:“施主,你有心事。”
陳志澤抬起手,正要落棋,聞言身子一震,手上的象棋落在石桌上。
“有點。”陳志澤道。
“你看起來心神不寧,好像在為什麽而茫然。”
陳志澤猶豫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
“你有生病嗎?”
“沒有。”
“你有衰老嗎。”
“我今年剛過十九。”
“你面臨死亡嗎。”
“我家團員,沒有這個煩勞。”
“那你是恨誰怒誰,有無法擺脫的痛苦嗎。”
“小可心思豁達,轉瞬即忘。”
“你有愛而不得,求而不能嗎。”
陳志澤搖頭。
“你看,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你都沒有,那你在煩勞什麽?”
“我在煩勞,眼前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醒來不過是夢境一場。”陳志澤道。
他確實在擔心,眼前的一切發展的太過順利。
他經歷過親人的別離,經歷過家庭的塌陷。他在高考時大起大落,也在職場上一展不前。
這麽多年的生活,早已將陳志澤磨礪的麻木不仁,他知道要做成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同樣他也知道這世界上不可能有一帆風順。
所以,每當他醒來時,他都害怕,現在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他還是那個四九城裡的小白領,還是那個父親重病,家庭不睦,事業無成的陳志澤。
他害怕。
“你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嗎。”
陳志澤搖頭。
“你看,所謂相由心生,人所謂的煩惱,都是從心底滋生出來的。你在想,在擔心,所以你才會有煩勞,若是你六根清淨,這些煩勞自然就沒有了。 ”老僧道。
陳志澤想了想,搖頭道:“小子只是個普通人,六根不淨,七情不清。”
“房屋在未建立起來前,不要擔心它會坍塌。路在未修建起來前,不要擔心它會斷裂。事物還未發展,就已經在考慮它的滅亡,不過是自尋煩勞。六祖曾雲: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心若靜,則萬事皆靜,哪怕一場夢境,也無傷大雅。”老僧雙手合十。
陳志澤陷入沉思。
老僧見此情況,也不催促,只是面上憨笑,靜坐默念。
不知過了多久,陳志澤才清醒過來,少了一絲淡漠偽裝起來的平靜,多了一絲坦然的風輕雲淡。
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
一切從心起,心不起,則一切不起。
心不動,則一切不動。
一味的擔憂,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哪怕一覺醒來只是一場夢,他也要照常過自己的生活。
“多謝大師解惑。”陳志澤雙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向大師行了一個禮。短短數語,確實解開他的心憂。
老僧只是搖頭,末了,問了一句:“施主,這局棋還下嗎。”
陳志澤看了一眼棋局,局勢看似雜亂,卻又似乎格外明朗。
“不用了。”陳志澤搖頭,他已經有了答案。
舉手,覆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