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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297章 月老
小太監答道:“相爺不肯見他,他卻賴著不走,如今大概還在東門外糾纏呢吧。 M”

 李昭德大喜道:“你快去看看他還在不在,若是在,馬上引他入宮,某要帶他去謁見天子!”

 小太監不知道這位相爺為什麽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但他既然吩咐下來,還是依言向東門奔去,過了一陣兒,他便引了一個身穿圓領儒袍,頭戴軟腳襆頭的的青年男子趕來,那人頭上頂著一隻大烏龜,隨在那小太監後面,由兩個侍衛押著,舉止看來十分可笑。

 李昭德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他趕到了,未等他施禮謝恩,便迫不及待地道:“走走走,快一些,本官引你去謁見天子!”

 為了等這個人,李昭德耽擱了一點功夫,結果比王慶之慢了一步,等他趕向武成殿時,王慶之已經先他一步到了武則天面前。

 武則天看著有些緊張局促的王慶之,淡淡地問道:“旦乃朕之親子,所以被立為皇嗣,卿聚眾請願,要朕廢了太子,改立魏王,原因何在?”

 王慶之咽了口唾沫,控制住緊張的心情,欠身說道:“陛下,古語有雲,‘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祭祖敬宗,首先要確認血統,否則祖先神靈是不會享用祭禮的,天下百姓也不會承認他的本族祖先。當今天子姓武,卻以李氏為子嗣,豈不荒謬嗎?”

 武則天冷哼一聲道:“太子如今已經改了武姓!”

 王慶之道:“陛下,當今太子改了武姓也回避不了他本姓李的事實。自古以來。江山都是傳與帝王本姓子孫,哪有傳與外姓人之理?太子本就姓李,改武姓時早就成年,來日一旦登基,安能不複李唐?那時,陛下的江山將歸於何處呢?”

 “這……”

 武則天聽到這裡,不禁遲疑起來。就在這時,內侍小海欠身稟報道:“啟稟大家,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李昭德求見!”

 武則天眉頭微揚。道:“李相來了麽,請他進來吧!”

 片刻功夫,李昭德便步入大殿。他身後還跟著一人,這人身穿一身圓領儒袍,大約三十歲上下,文質彬彬,一表人才,只是頭上頂著一隻巨大的烏龜,未免顯得不倫不類。

 李昭德見了武則天欠身施禮道:“臣李昭德見過陛下!”

 後邊那個頭上頂著烏龜的文士忙也鞠了一躬。

 “李相免禮,賜座!”

 武則天說罷,好奇地看了看那個頭上頂了隻大烏龜的人,問道:“李相何事來見朕啊。這個人是誰?幹什麽的?”

 那人聽見武則天問他,忙又哈了哈腰,努力擠出一副笑臉來。他頭上頂著的那隻大烏龜攸地探出頭來,瞪著綠豆大的小眼左右看看,忽然一眼瞧見武則天。好象受了什麽驚嚇似的,“嗖”地一下縮回頭去,連四隻爪子也都縮了進去。這時瞧來,倒似那人頭上扛著一個龜殼。一旁的上官婉兒、楊帆以及滿殿的宮娥太監們都有些忍俊不禁。

 李昭德從容答道:“此人有祥瑞獻與陛下,是以臣帶他來見駕。勿忙之間,倒未及問他名姓。”

 說著。他冷冷地瞟了那人一眼,道:“陛下問你話呢,你自己說吧!”

 那人趕緊道:“是是是,臣襄州生員周嘯瑜,見過陛下!”

 武則天道:“你是襄州生員?赴京見駕,所為何來?”

 周嘯瑜趕緊解說起來,一開始因為緊張,還有些結結巴巴,說到後來已是眉飛色舞。

 這周嘯瑜是襄州的一個生員,這生員卻不是後世的秀才。唐初的秀才要求很高,級別還在進士之上,進士一年能考上三十多人,秀才十年也考不出一個,比進士中的狀元還難得。

 周嘯瑜考中了生員之後,他的功名基本上也就僅止於此了,因為唐時的科舉並不好考。那時整個天下科考一次最多也隻錄取三十多人,這些名額大部分又被權貴人物瓜分一空,民間縱有大才學者也難得中舉,更不用說這嘯瑜的才學只是一般了。

 於是,周嘯瑜另辟蹊徑,便想到了獻瑞這個辦法,巴望著靠獻瑞獲得皇帝的青睞,從而出仕作官。結果他就變出了一隻“神龜”。

 據周嘯瑜講,這隻神龜是他在山中偶然發現的一隻旱龜,一開始他也未覺得這隻龜有何奇異之處,後來意外地發現在龜的腹部甲片上生長著“天子萬萬年”五個天生的大字,這才引以為奇,所以進京把此神物獻與皇帝。

 武則天欣然道:“周卿快把神龜獻上,叫朕瞧瞧!”

 王慶之剛才慷慨陳辭到一半就被李昭德闖入給打斷了,一開始他還依舊站在那兒,做出一副氣宇軒昂的模樣來,很挺拔地站著,結果周嘯瑜頭上的那隻烏龜搶去了他的風頭,整個宮殿裡的人都在看那隻烏龜,壓根兒沒人理他,這般昂首挺胸地站著也著實太累了,便悄悄地塌了肩膀,垮了身形,也站在那兒看西洋景。

 周嘯瑜把烏龜從頭上拿下來,小海和另一個內侍趕上去雙手接過烏龜,抬到武則天的禦案上,把烏龜翻了個兒,那烏龜肚皮朝天,吃驚地伸出頭和四肢,一瞧面前有人,嗖地一下又縮了回去。

 武則天定睛看去,只見那烏龜背上果然有“天子萬萬年”五個鮮紅的大字,不禁嘖嘖稱奇,大聲道:“哎呀,不想世上竟真有這般神物,天子萬萬年,哈哈,祥瑞,果然是祥瑞啊,李相,你快來看看,這龜腹上果然生有文字呢!”

 李昭德根本不相信怪力亂神那一套,他接到這周嘯瑜的獻瑞書後就知道其中必然有假,這時聽了武則天的話。不禁冷笑一聲道:“聖上,這樣的神物,聖上想要多少,臣就可以給聖上造出多少!”

 武則天怔了一怔,道:“李相這是何意?”

 李昭德站起身來,大步走到禦案前,左右一掃。正看見楊帆站在旁邊,便道:“這位將軍,勞駕幫一把手!”

 楊帆看看武則天。見她點頭,便走到李昭德面前,拱手道:“不知相爺有何吩咐?”

 李昭德挽起袖子。按住那隻烏龜,對楊帆道:“有請將軍,抽刀刮這龜腹上的文字!”

 周嘯瑜一聽李昭德所言,臉色頓時一變。

 楊帆一聽就明白李昭德的意思了,若說這龜上偶然有些花紋酷似某個文字,他覺得倒是不無可能,可是龜腹上工工整整五個大字,他也是不相信的,當下拔出佩刀,使那刀尖便去刮那龜腹。

 楊帆原還擔心那字不易刮去。誰想刀尖過處,吱吱嘎嘎一陣響,那刀尖過處,紅字竟然被一點點刮去,李昭德按著那隻烏龜。對武則天冷笑道:“陛下,這字若天成,豈能用刀刮去,分明是這刁鑽小民使計詐騙,欺瞞聖上!”

 武則天臉上的表情很是尷尬,擺手道:“把龜抬下去。人也轟出宮去吧!”

 李昭德道:“陛下,此人欺君罔上,應予嚴懲,豈能轟出宮去了事!陛下應把他交付有司,嚴加懲處!”

 周嘯瑜一聽,嚇得卟嗵一聲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地連連求饒。

 武則天訕然道:“‘天子萬萬年’,呵呵,雖然這神物是假的,終究不是什麽壞心眼兒嘛,算了,轟他出去便是!”

 周嘯瑜一聽,生怕李昭德又要進言整治他,趕緊叩了頭道:“謝陛下宏恩!”就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李昭德本就不是衝著他去的,當然懶得理他,只是說道:“陛下仁慈,不願懲治這刁民,那也罷了,但是對此等人,卻不可不防啊!這周嘯瑜一句‘天子萬萬年’,並不是真心為了祝福陛下,而是打著祝福陛下的幌子,謀一己私利!”

 他冷冷地瞥了王慶之一眼,一語雙關地道:“此等人、此等事,朝中未必就沒有,陛下不可不察。”

 他說到這裡,緩步走回座位,睨了王慶之一眼,仿佛才看到他似的,隨口問道:“這位好象是弘文學士王慶之?今日入宮所為何來?”

 王慶之趕緊一挺胸膛,把他請立魏王武承嗣為太子的話又振聲說了一遍,沒等他說完,李昭德就哈哈大笑起來,武則天奇道:“李相因何發笑?”

 李昭德拱手道:“陛下,臣聽王學士所言荒誕不經,故而發笑。”

 武則天道:“哦?王慶之所言哪裡不妥?”

 李昭德道:“陛下身為天子,當把萬代基業傳之子孫,豈有兒孫滿堂,卻以侄為嗣的道理?臣從不曾聽說過侄兒成為天子而能把姑母迎入太廟者!侄兒之於姑母,難道還親得過親生母子不成?”

 王慶之氣極敗壞地道:“李相此言,下官不以為然,古語有雲:‘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當今天子姓武,安能以李氏為皇嗣?”

 李昭德懶得看他一眼,隻對武則天道:“只有親生子孫的祭祀,祖先才能享用,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之後配享太廟,繼承無窮;若是立侄,千秋萬歲之後,誰來為陛下祭祀血食呢?”

 武則天聽了不禁默然,這樣為難的局面也只有她這女皇帝才會遇到,自古帝王沒有哪個人會遇到她這樣的問題,所以她也沒有成例可循。

 她姓武,只有立武姓子嗣她的江山才能傳承下去,可她是女兒之身,她的親生兒子不可能姓武。然而不傳親生子孫,她死後以什麽身份配享太廟?亡者唯有親生子孫的祭祀,才能享用血食,如果江山不傳給自己的親生子孫,百年之後,她豈不是要做一個餓鬼?

 王慶之一見皇帝被李昭德說得心動,“卟嗵”一聲就跪在地上,泣聲大呼道:“陛下,臣一心一意,全為陛下打算啊!李昭德對李唐念念不忘,包藏禍心,妖言惑上,陛下不可信他,陛下為武周之主,安能立嗣李氏!”

 武則天默然良久,沉沉說道:“易儲之議,無稽無據,你不用再說了,退下吧!”

 王慶之豁出去了!李昭德這位當朝宰相已經被他罵了, 若是不能說服皇帝,武承嗣那裡必然也不滿意,到時候他還有活路麽?唯今之計,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王慶之把頭叩得鮮血淋漓,以死求請,堅不肯退,武則天見狀,不禁歎了口氣,提筆寫下幾個字,著人用了玉璽,對周慶之道:“卿的忠心,朕知道了,這張印紙與你,以後想見朕時,持之出入無忌!去吧!”

 王慶之一聽武則天松了口,也怕過猶不及,如今有了這張印紙,武承嗣那裡也算有了個交待,這才叩頭謝恩,捧了印紙,帶著一腦門的鮮血退了出去。

 李昭德今天就是衝著王慶之來的,見他走了,便也向武則天告辭,自回中書辦公去了。

 等他二人一走,武則天便臉色一沉,恨恨地一拍禦案,道:“一個個的,都不想讓朕清靜!”

 殿上侍候的宮娥太監們呼啦啦跪倒一片,齊聲道:“大家息怒!”

 武則天怒道:“都滾起來吧,你們能替朕解得什麽煩惱?”

 武則天把大袖一拂,轉眼看見楊帆,顏色才緩和了一些,問道:“楊卿不日就要成親了吧?”

 楊帆硬著頭皮道:“是!承蒙陛下關懷,三日之後,就是……臣的婚期!”

 “嗯!好,好啊!小蠻那孩子在朕身邊有幾年功夫了,這孩子是個好姑娘,你二人得以成就夫妻,朕是很滿意的,呵呵……”

 武則天說著,臉上漸漸有了笑容,道:“還有三天就是你的婚期了,這樣的大喜事,你怎麽還在宮裡當值呢,攸宜忒也不會做人了。這樣吧,你這幾天就不要入宮做事了,安心回去籌備婚事,準備做你的新郎倌吧。”

 楊帆不敢多看婉兒一眼, 只是單膝點地,向武則天頓首道:“是!臣謝陛下恩典!”

 武則天又對上官婉兒道:“婉兒啊,朕這一輩子,就指了這麽一樁婚事,你可得好生操辦著,不要有寒酸相,丟了朕的臉皮。”

 婉兒心頭一黯,微微垂著螓首,低聲道:“陛下交待,婉兒豈敢大意,一直著人仔細準備著呢。到時候,婉兒一定親自安排,把小蠻風風光光地嫁到楊郎將家裡去,斷不會丟了天家的體面,請陛下寬心就是!”

 武則天笑道:“這就好!朕這些時日,煩心事實在是太多了,難得碰到一樁喜事,朕很開心呐!呵呵呵……”

 楊帆趁此機會才偷偷看了婉兒一眼,兩人都怕有所失態,不約而同地便垂下頭去,耳畔只聽到“月老”那開心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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