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撲撲簌簌的下了兩日,直到第三天中午才漸漸停歇。
整個京城被厚厚的白雪包裹,遠遠看去,如同純淨夢幻的冰雪世界。
當太陽從雲層中羞答答的露出半個腦袋後,積雪開始融化,滴滴答答的雪水順著屋簷流了下來,破壞了這靜謐的世界。
沉寂兩天的京城熱鬧起來,馬車的木軲轆在積雪覆蓋的地面上留下長長的車轍,行人裹著厚厚的衣裳,不顧冬日的嚴寒,四處奔波著。
時近年關,貴人們在城外的農莊也相繼送來了延遲許久的收成,一隊隊的馬車碾過漸漸凍成冰層的大道,給京城又平添了幾分喧鬧。
街邊、門前,光禿禿的樹枝上,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年節的氣氛愈發濃鬱。
一切都如往年那般祥和,但朝中不少官員卻開始皺起了眉頭。
“咱們這兒下了兩天的雪,尚未造成什麽影響,但北邊的草原上卻遭遇了雪災。”
齊謹之表情凝重,盤膝坐在臨窗大炕上與顧伽羅說話。
窗外屋簷下垂著一排亮晶晶的冰凌子,這是流淌的雪水凝結而成。冰凌子有大有小、有粗有細,但每一根都向世人證明外頭的天氣有多麽的寒冷。
“草原上氣溫驟/ 降,無數牛羊被凍死,草原的牧民斷了生路,”
齊謹之端起茶碗,輕啜一口熱茶,擔心的歎道:“我擔心,那些韃子逼急了會襲擊邊城。”
齊謹之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杞人憂天,而是根據往年的經驗做出的合理推測。
顧伽羅也歎了口氣,“是呀。雖然北邊的兀良哈三衛早已歸順朝廷,但終究是異族,一旦遇到了災害,他們肯定會南侵,將災難轉嫁給邊城的百姓。”遊牧民族歷來如此,自己過不下去的時候,就會掉過頭來劫掠、搶殺農耕民族。
現如今。駐守那一片的朝廷官兵一共分作兩部分,一部分自然是衛所,另一部分便是顧家的遼東大營。
事情牽扯到了自己家族。顧伽羅如何不掛心?
提起茶壺給齊謹之添了些茶水,顧伽羅道:“我收到家裡的消息,說是前日聖人宣召祖父入宮,與內閣諸公商議了足足半日。母親還說。祖父有可能還要親自奔赴遼東。”
顧家在遼東經營了幾十年。且不說在當地的權勢有多大,單是顧崇這個名字,就是一杆大旗。
有他老人家親自坐鎮遼東,那些韃子就算想動手也要掂量掂量。
可問題是,顧崇已經不年輕了。身子骨雖然硬朗,可若是論上馬殺敵,到底不如年輕人。
顧伽羅擔心,祖父去了遼東後。韃子真的往關內進犯,戰事不可避免。戰場上刀劍無眼的,祖父若是有個萬一……
她趕忙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齊謹之知道顧伽羅的心事,伸手越過炕桌,握住顧伽羅的手,柔聲勸道:“放心吧,祖父戎馬一生,大風大浪都見識過了,又豈會對付不了一小撮饑寒交迫的韃子?”
更不用說遼東大營裡還有顧崇親自練出來的三萬精兵,麾下能乾的年輕將領也不是一個兩個,真若打起來,根本不必勞動顧崇的大駕。
顧伽羅卻沒那麽輕易就被說服,苦笑一聲,“祖父的能力我自是相信的,我、我真正擔心的並不是東北,而、而是那裡!”
食指指了指宮城的方向,其意不言而喻。外敵不可怕,可怕的是內亂,一旦內亂外敵同時發難,後果真是不敢設想。
齊謹之的神情愈發嚴肅,向前傾了傾身體,低聲問了句:“那邊的計劃如何了?可有什麽進展?”
誘餌已經投了下去,只等著大蛇出洞。
隨著時間的推移,齊謹之的神經繃得越來越緊,有時候他也忍不住擔心:萬一事情真的鬧了起來,他們控制不住局勢可怎麽辦?
畢竟這次與上次的‘忽都魯事件’不同,各種厲害關系錯綜複雜,牽涉其中的勢力數量眾多,一個弄不好,就可能造成朝局動蕩、京城大亂。
真若有那麽一天,他們夫婦便是大齊的罪人!
“蕭十三回說一切正常,大師的精神愈發不好了,劉楚楚每日守在榻前侍奉湯藥,”
顧伽羅唇角微翹,略帶嘲諷的說道:“劉楚楚與大師的感情一日千裡,短短不到十日的功夫,大師已經接連賞賜了她無數珍寶,還讓最得用的蕭八去保護劉楚楚。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大師與劉楚楚‘母女’情深。大師還不顧自己體虛,特意命人去宮裡向聖人請旨,想給劉楚楚謀一個誥封。現如今哪,劉楚楚可是京中最炙手可熱的貴女,若非她要留在王府侍疾,她早就成為眾貴婦爭相邀請的貴客了。”
就在同一時間,被齊謹之夫婦討論的劉楚楚,正無比乖巧的守在芙蓉苑的正寢室外,臉上帶著標準的微笑,耳朵卻微微的動著,似乎在努力聽著什麽。
寢室裡,身著便服的大齊皇帝蕭燁正坐在妙真的榻前,眼中滿是心疼與關切,“幾日不見,你竟消瘦成這個樣子。阿嫵,不是說你的身子已經沒有大礙了嗎,怎麽還這般?莫非是那些該死的太醫沒有盡心?要不,朕命人把齊姚氏給抬來?”
妙真臉色蠟黃,人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她無力的臥在榻上,艱難的扯出一抹笑,“阿兄,我是不成了,不是太醫們不盡心,而是我的壽數到了。我這一輩子,苦吃過、罪受過,榮華富貴也享用過,雖父母緣淺,但還有阿兄你這個至親的大哥,我就算立時死了,也沒什麽遺憾。”
“阿嫵,不許你這麽說,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蕭燁雙眼閃爍著水光,情急之下,也不說什麽‘朕’了,他小心的握著妙真皮包骨的手,再三勸慰:“阿嫵,天下多奇士,太醫院的廢物沒用,齊姚氏得了重病無法出診,但山野鄉間總還有隱匿的神醫。你隻管好生養著,我——”
妙真搖了搖頭,打斷他的話,“阿兄,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今日請你來,是有幾件事放心不下。趁著我還清醒,我說與你聽,你幫我記著。等我哪日去了,那些事就拜托阿兄了!”
“阿嫵——”蕭燁幾次想打斷妙真的話,但見她滿眼堅持,還是忍了下來,含淚道:“你說吧,我、我都答應你!”
妙真笑了,枯瘦的臉上竟露出孩子般滿足、燦爛的笑容,她稍稍平複了急促的呼吸,才緩緩說道:“第一個,就是楚楚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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