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親人,這一路過來,喬嵐表現得很鎮靜,也就是因為她的淡定,不像是要回來認祖歸宗的一樣,一乾便宜叔伯心裡難免有點疑惑。
然後,突然間,喬嵐的淚水就下來了。
她心裡本來沒有多少感觸,但面對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家的淚水,她想起了姥爺,順便還想起了爸爸,自己在亂世中失去蹤跡,他們也會像這兩個老人家一樣傷心難過吧……有沒有這麽一個人頂替我的位置安撫他們……
喬嵐沒有哭出聲,單單是流淚而已,淚水源源不斷地淌下臉頰來,收也收不住。
跟在喬嵐身邊幾個月以來,葉飛天所看到的喬嵐有著超乎她年紀的睿智、淡定而從容,他哪裡見過這麽傷感的主子,他看得出來主子是真傷心,絕不是裝出來的,他趕忙把臨行時寶石硬塞給他至今沒用過的帕子遞過去,“主子,莫感傷。”
喬嵐也察覺自己失控了,接過帕子輕輕擦了擦臉頰,“抱歉,我失態了……”
比起嚎啕大哭,她這般“假作堅強”更是令人憐惜。
一眾叔伯頓時也淚眼濕濕,連忙上前勸慰,“奕哥兒,人死不能複生,別難過。”“幸好還有你,你爺這一脈,就靠你了……”“你還有外面這些叔叔伯伯呢,外邊還有嬸嬸,兄弟姐妹……”
聽到這些安慰的話語,喬嵐心裡的傷懷瞬間消弭:別……別靠我……
她自我安慰道:無妨。這叫善意的謊言,再說,我只是借一借喬氏宗族這個平台掛個名而已,我也會為喬氏宗族做很多實事,沒有人吃虧,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個謊言要用一百個謊言來圓!喬嵐心有戚戚焉,已經開始盤算,萬一日後穿幫,還能怎麽圓回來。
喬家木字輩的一共是四兄弟,最小的喬槿豐這一脈人丁稀薄。隻生了喬遠路。而喬遠路活了一個兒子喬衝雋。喬衝雋和喬遠路相繼亡故後,喬氏宗族正想著過繼一個孩子到喬衝雋或喬遠路名下,給喬槿豐續香火,好巧不巧。喬遠路還有一個兒子流落在外的消息就傳來了。
喬遠路十幾年前的確是做過幾年的走商。在哪裡留了種也不是不可能。雖然這事兒還有待商榷。但因為正中喬氏宗族的下懷,便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兩個老人家已過耄耋之年,身體狀況本身就不大好。剛剛這一激動,就有點撐不住了,讓人扶到後頭歇著。“喬奕”認祖歸宗的事,交由還活著的七個遠字輩來辦,不過主要還是喬遠成這個現任族長操持。
“喬奕”捐獻祭田的義舉也會在入族譜的時候一並記錄在案,寫進去就板上釘釘了。
喬遠成把喬嵐叫到一旁小聲地詢問道,“奕哥兒,這祭田的事一旦寫入宗譜裡就不能反悔了。大堂伯也不知道你具體什麽情況,就想跟你要句實話,捐贈祭田是否勉強。”不怪喬遠成摸不著頭腦,喬嵐長得細皮嫩肉,還帶了一個隨從,但穿著卻又那麽樸素,他自發腦補了一個家道中落的悲劇。
雖然知道對方是誤會了,但喬嵐不可避免地被感動了:這人,也太太太淳樸了吧。
喬嵐的心不期然被觸動了一下,沒能馬上回話,讓喬遠成還以為自己猜對了,他在心裡暗暗歎一口氣:哎,這孩子果然是在強撐著。
“奕哥兒不必勉強自個兒,咱喬氏絕沒有收了好處才能認祖歸宗的道理。你的心意是好的,大堂伯代表整個宗族心領了。捐獻祭田的事還是算了吧,如今也沒幾個人知道。這地契,你收好。好好侍弄,日子會好起來的,再不濟,還有這麽多叔叔伯伯在呢,不會少你一口吃的。”
喬嵐把喬遠路遞到跟前的地契推回去,“大堂伯,這事兒我有分寸,你完全不必為我擔憂。我並非那死要面子之人,所以打腫臉充胖子,我是不會做的。”
“那……”喬遠成拿著地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時間進退兩難。
“除了祭田的事,我還有一事要與各位叔伯商議。”
“啊!那過來吧。”
其他人已經坐好,喬遠成把喬嵐帶過去落座。
葉飛天本來是杵在喬嵐身後的,但喬氏宗族商議事情,怎麽會容許一個外人在場,何況還是一個下人。
喬遠成委婉地提了一下,葉飛天在喬嵐的示意下離開堂屋,但並未走遠,而是守在門口處。喬嵐發散精神力,掃了一下附近,然後在外邊院子的樹上發現了一個貓著的身影,大約就是封二了。
閑雜人等離開了,喬遠成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喬奕捐獻三十畝祭田的事說了。
在場的人哇的一下說開了,他們都知道“喬奕”要捐獻祭田,但具體捐多少卻是不知道的。一下子捐贈三十畝祭田,這是多大的手筆啊。如今整個喬氏所有的田地一共兩百六十畝,多數族人靠租賃別人的田過活,宗族現有的祭田也不過是十八畝。
幾位叔伯紛紛對喬嵐報以了各種感激、各種讚揚……
“各位叔伯無須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喬嵐適當地表現出一個少年應有的羞赧。她的謙遜有禮,讓一乾人等對她的印象瞬間暴漲到滿點。
喬遠成點點頭,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奕哥兒,你不是說還有別的事要與大家商議?”
“是這樣的,我想幫宗族辦一個學堂。”
“哎呀!學堂啊,不得了啦。”幾位叔伯又是一驚一乍的,“奕哥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也想為喬氏宗族盡一份綿薄之力。小子不才,但還有些家財傍身,想為族裡辦學堂,希望喬氏想識字的娃兒能讀書識字,有天資的孩子可以去科考。”喬嵐又說了一些辦學的重要性,她的話令在場的極為紛紛熱血沸騰起來。
喬氏宗族過於窮困,普遍連飯都吃不上,又怎麽送娃兒去學堂。
“我聽說,上個月院試,族裡有人考上了秀才。”
“啊是!”喬遠成還在為喬嵐剛剛所說的話激動不已,聽到秀才二字,一時間更加激動了,“睿哥兒這孩子,可聰明了,族裡湊了些銀兩,送他去昌州城的學堂。他也爭氣,這不,一考就考上秀才,還是昌州城第三名。”
“下個月就鄉試了,他可準備好。”這次鄉試考上舉人,明年就能參加春闈。
“呃……”一乾人等面面相覷。喬遠成尷尬道,“族裡已經沒有余力了。”
鄉試與院試是一個分水嶺,花銷也更上一層,況且,昌州城這邊的學子要參加鄉試,還得到通州去,這費用……
喬遠成意識到喬嵐並非面上的那麽“樸素”,但要他主動開口人讓喬嵐捐助喬衝睿,卻是不能的。他心裡還有一絲期盼,既然“喬奕”主動提起,那是不是意味著“他”有那個意思?只是他不敢想,畢竟喬嵐已經為族裡做了這麽多。
“我能見一見他嗎?”
“他可能上山打柴去了!十二弟,你讓廣哥兒去尋一尋。”
“誒!”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起身出去。
喬遠成磨蹭了一下,決定幫喬衝睿說幾句好話,爭取爭取,“睿哥兒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喬衝睿是喬林豐的孫子,爹死娘跑,上頭有一個遠嫁的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喬衝睿從小就聰穎,跟著一個老秀才學了三字經和百家姓千,後來千字文還沒學,老秀才就死了,他一有空就步行去昌州城的學堂,偷聽先生講課。
喬氏宗族不忍埋沒他的天資,咬緊牙關湊銀子送他進學。喬衝睿天資聰慧,後天勤奮,而且是個懂得珍惜,知道感恩的人,平時去擺攤幫人寫信,得空還教其他娃兒識字,家裡的活兒也盡量不拉下……
聽完喬遠路的話,喬嵐對喬衝睿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但她也不是這麽盲從的人,具體如何還要看過人再說。
在人尋來之前,喬嵐又與在場的叔伯說起學堂的事。大約就是在洞山村尋一處宅子,置辦一些書桌書籍和文房四寶,再請一個先生。洞山村的學堂只是啟蒙,品行優良、課業優異的孩子可以去昌州城進學,她來給束脩,科考的費用,她也給……
“但僅限倆次, 也就是說落榜兩次,以後再考,花銷自理。”對於屢試不第的人,喬嵐覺得自己有義務幫他們斷了科考的念想……
喬遠成他們已經不知該作何感想了,這驚喜太大,他們完全懵了:識字,進學,科考……真的嗎,不是做夢吧,喬氏的孩子們也可以做這麽貴氣的事?
喬嵐這邊講得差不多了,那邊喬衝睿得知族長有事找他,正要把柴火收攏捆起來被回去。
叫人的喬衝廣一把拉過他的手,扯著他往回跑,“還管這個幹啥,我爹說了,十萬火急,火燒眉毛。”
喬衝睿回頭指著散落的柴火旁的柴刀,“刀!刀!刀!”
喬衝廣回頭一看,哎呀,柴火可以不要,刀可不能丟了,要兩百文一把呢。他松開喬衝睿幾步跑過去把刀撿起來,又回頭扯著喬衝睿往山下跑,那架勢,就跟後頭有惡狼追似的。
喬衝睿不得已,隻好順著喬衝廣的力道跑起來。 [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