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啓祥面無表情地走出主院,他的心思埋得很深,任誰都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一絲一毫。客院的大門微微敞開著,佟管家在門內候著。 客院從不曾有人入住,月前將那人安排在此處,平時進來的也只有廖三和一個叫清兒的丫頭,故而顯得頗為冷清。
“少爺!”佟管家把門稍微拉開一些讓封啓祥進門。
“什麽情況?”
“剛醒來就一直叫喚‘小祥’,旁的卻什麽都不說。老奴鬥膽,猜他指的應是主子,才讓封三去請主子過來。封五正給他施針。”
封啓祥沉默不語,一路走向內室,只是他的腳步略顯急促。
封五正在收針,看到封啓祥,他起身施禮,“主子!”
看到床上乾瘦的老者好似沒了呼吸一樣,封啓祥心裡不由一沉,“不是說醒來了嗎?”
“方才,他情緒很激動,屬下不得不施針,讓他緩緩神。約莫一盞茶後,他便可醒來。”
封啓祥立於床前,屏氣凝神,目不斜視地看著氣若遊絲的老者。
一個月前,就是這個人,拖著破破爛爛的身體帶著他爹的斬月刀出現在莊外。
當時佟管家駕著馬車正駛出莊子,他忽然注意到這個癱在路邊的人,確切的說是注意到他懷裡抱著的用破布包裹著的什物。雖然包裹著一層破舊不堪的布,但那東西的形狀,他相當眼熟。他難以抑製激動的心情,快步走過去,伸手想撩開破布確認,本來死了一般的人卻猛地睜開雙眼,同時一隻手仿佛鷹爪一樣直取他的喉嚨。那一瞬間,佟管家他以為自己死定了,然而,在看到他的臉之後,那人鷹一般銳利的眼神忽然放空,然後昏死過去。
佟管家很肯定這人是認出了他才放心昏過去的,他也覺得這人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這人到底是誰。
即使昏死過去,這人依然死死抱著斬月刀不放,直到封啓祥收到消息前來,告訴昏迷中的他“我是封啓祥,封言勇的兒子”,他才松手。
毫無疑問,這人認識他爹,而且有很深厚的交情。
封言勇常年駐扎南疆,但每次回來,都會帶年幼的封啓祥去認識與他要好的同僚和屬下。時隔多年,那些人,封啓祥雖不能如數家珍,但見面還是能認出來的,可是眼前這個……任憑他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來。
這人的身體破敗得厲害。一條猙獰的傷疤從老者額際往下,毀了他的右眼和右臉,直到下巴。被子下,他枯瘦的身軀上也布滿了大大小小,新的舊的的傷痕,最嚴重的當屬他的右腿,已經完全壞死。封五說,他的胸腹曾受過極為嚴重的刀傷,脾髒損壞嚴重,能活到現在簡直不可思議……
一盞茶後,床上的人果然醒來了,剛睜開眼睛,他的眼神還迷離,卻已經開始往床邊的幾個人身上探尋。當視線在封啓祥臉上聚焦時,驚喜之光在他的眼睛裡不停地閃爍,他用羸弱卻不失雀躍的聲音說道,“小祥,你是小祥……”
老者掙扎著想起身,卻屢試屢敗,封五上前搭把手,把他扶著坐起身來。
封啓祥看老者臉上的歡喜不似作假,這讓他更加疑惑了。“我是封啓祥!你是哪位?與我爹……”
“我是白叔。”白崇沙並沒有因為封啓祥把他忘了覺得不舒坦,他很清楚他現在已經面目全非,封啓祥認不出他來實屬正常。
“白叔?!”封啓祥一陣恍惚,能讓他稱之為白叔的人只有那個強悍的男人。
封啓祥腦海中出現一個頂天立地的身影,
他名叫白崇沙,是他爹的左膀右臂,也是他爹的拜把子兄弟。白叔回京的次數,一個巴掌的手指頭都能數過來,只因他爹每次回京,都需要白叔留守南疆。白叔每次回京,都會帶他到處瘋玩,那時候,他喜歡白叔勝於他爹。 八年前的那場戰役中,他的爹娘戰死沙場,而白叔從此不見蹤跡,有人說他被亂刀分屍了,有人說他被南蠻子俘虜了,有人說他帶著斬月刀投靠了南蠻,還有人說他就是南蠻派來的細作……
“小祥長大了!”白崇沙看著封啓祥的目光中充滿了父輩慈愛的光芒,一如從前那般。
對號入座後,封啓祥這才勉強從眼前這個乾煸瘦弱的老頭兒身上看到一絲絲白叔的影子,饒是如此,他卻不敢承認這人就是白叔:這個破破爛爛的人,怎麽會是白叔呢?白叔應該像山一樣高大,白叔應該比猛獸還強悍,白叔應該如飛禽一樣勇猛……
封啓祥的喉嚨仿佛被沙子磨礪過一樣陣陣生疼,疼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裡也堵得發慌。他倔強地瞪著眼睛,不讓眼裡的淚水滴落。
“白叔本不該來打擾你,但總想著再看看你,順便把斬月刀交給你。下去後,看到你爹娘,白叔也好跟他們說道說道。”
“……”一直不肯落下的淚水卻劃下了臉頰,封啓祥啞著聲音問道,“這幾年,你去了哪裡?為何會將自己搞成這樣?”不管他平時如何腹黑,如何裝佯,到底是一個十五歲未及冠的少年郎,因為遭遇了種種不幸和變故才故作堅強至今。
“那些都過去了,不提也罷!”白崇沙不欲多說,生硬地扭轉話題,“小祥拿到斬月刀了吧,如何,舞得動嗎?”
“你看我如今這樣,如何能揮動斬月刀?”封啓祥把撩起袖子,把兩雙白皙嫩滑的手癱在白崇沙眼前。
白崇沙從重逢的喜悅中抽離出來,仔細端詳封啓祥,他這才發現,封啓祥長得過於瘦弱,簡直比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不如。白崇沙探過身子,一把抓過封啓祥的右手,把手按在他的脈門上,指尖的脈象疲弱無力,比平常人還弱上幾分,更別說與習武之人相比。
封啓祥是他最崇敬的大哥的兒子,也是他唯一認可的小輩,虎父無犬子,封啓祥本該是一棵參天的大樹,如今如長成了一朵柔弱的花兒。
白崇沙震驚了,他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一如封啓祥不能接受他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你沒有習武?為何?”
“那些都過去了,不提也罷!”封啓祥不緊不慢地用白崇沙的原話還給他。
“說!!!我必須知道!”面對封啓祥,白崇沙第一次板起了臉,但很明顯,這時候來倚老賣老,並不怎麽管用。他不是八年前的白崇沙,封啓祥也不是八年前的小屁孩。
“我也必須知道當年的真相。”封啓祥尖銳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看著白崇沙,他的氣場全開,這讓白崇沙恍惚間看到了少年封言勇的影子。封啓祥繼續厲聲問道,“我爹娘都死了,你也失蹤了,有人說你被亂刀分屍了,但很明顯不是,那麽‘被南蠻子俘虜’,‘帶著斬月刀投靠南蠻’,‘本就是南蠻派來的細作’等等這些說法,哪個才是真相?!”
雖然被封啓祥如此不客氣地質問,白崇沙卻欣慰地笑了,同時他心底還泛起了隱隱約約的心疼:還以為有定遠侯在,小祥這邊不會有什麽大問題,沒想到,還是出了如此大的紕漏。如果當年我沒有一意孤行,也許小祥……不,沒有如果,那是我必須做的事……
“還有,那場戰役的真相你也知道是不是?他們都說是因為我爹的失誤才導致戰敗……”封啓祥話還沒說完,白崇沙已然暴怒,大吼一聲,“放他娘的狗屁!!!你爹是軍神,是戰無不勝的,要不是……要不是……”
白崇沙的聲音慢慢弱下來,他臉上出現痛苦的神情,然後將臉埋在掌中,不肯再多說一句。
看到白崇沙還是一日既往地維護他爹封言勇的榮耀,封啓祥的臉色緩了緩,“你果然都知道!”
白崇沙一僵,沉默了一會兒後,也不管現場緊張的氣氛,突然問道,“我的衣裳呢?”
佟管家看了一眼自家少爺冷冽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出去把白崇沙原先用於裹身的破衣裳拿進來。
白崇沙接過那堆破破爛爛的布,看看屋內的三個人,認定都是自己人,至於隱匿在房梁上的那個,他認得他的氣息,也是自己人。他若無旁人地拆解起來,隨著他的動作,一個個小棍狀的什物被他從那堆布料的邊邊角角拿出來。拆出二十個“小棍”後,他把那破布扔到一旁,然後開始拆解“小棍”。
褐色油紙被剝落,露出裡面的紙卷,展開來,是一張巴掌大的紙,上面用很精細的線條畫著十幾個舞刀的小人。二十張紙被一一拆出來按順序疊好。
白崇沙把紙遞給杵在一旁的封啓祥,“白叔沒辦法手把手教你用斬月刀。這個雖不是什麽絕世刀譜,但都是你爹當年慣用的招式,我給你畫下來了。”
封啓祥沒有接手,他啞著聲音說,“你……你的身體慢慢調養,會好起來的。”
白崇沙看著封啓祥,好像要把他的樣子印刻在腦海裡一樣,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白叔還有事情沒辦,緩過氣來就得走。等這事辦完,我……再來回來找你……”他在心底加了一句,如果到時候,還有命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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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有話說:
收假咯,回歸本位,獄應該也許能保持六點左右更新吧,能還是不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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