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羽毛旅店位於城市裡一個不太起眼的小角落裡，並沒有靠近主乾道，也沒和城門相連，這點讓它的客人不多。門口的畫著一片灰色的不知道是什麽鳥類羽毛的特大型羽毛圖案，遊跟老板打聽了之後才知道，這是本地傳說中，棲息在大海裡長著羽毛的鯊魚所生長的羽毛。

遊也深究這到底是什麽神話。因為和自己沒什麽關系。說起來，克洛斯貝爾也有神狼的傳說來著，遊給琪雅念故事的時候讀到過。

這家旅店和別的旅店沒有什麽不同，一個四四方方的大廳隨意的擺著幾張桌子，在和門對應的角落裡有通往二樓的樓梯，一層二層加起來大概有二十間房間吧，作為旅店來說並不算大。

一樓餐桌上，穿著黑色長旗袍的有著漆黑無光的拖地長發的白皮膚女人正在吃東西。只見她頗有氣質操作著她並不熟悉的筷子，顫顫巍巍的想要夾住面前碟子裡的花生米。

喂喂，快放棄吧。這個可是對初學者來說難度非常大的……

看得出，她下了一番苦工，身體也好，氣質也好，現在都有兩分深閨大小姐的味道了，但是勉強自己用筷子這點，看來是敗筆啊。怎麽，這次的性格是什麽都能完美處理的大小姐嗎?

真是夠了……一天一天的變著花樣來，這家夥好閑啊，結社的家夥都這麽閑的嗎！?

“用不慣的話，用杓子不就好了。”

“囉、囉嗦！本小姐可是……”

“嗨嗨——我知道了。房間在哪裡?”

“二樓第一間和第三間。”

月說著把鑰匙交了一把給遊。

雖然現在月積極的展開莫名其妙的攻勢，但是一旦涉及到正事，還是會恢復討論正事的嚴肅。這也是遊欣賞她的一點。如果她是那種分不清場合的家夥，恐怕早就和遊分道揚鑣了。

遊看了看上面寫著203的鑰匙……想了大概一分鍾，道:“把另一把給我。”

“哎?不，那個……隨便哪一把都可以的吧?”

月無表情的臉上漸漸沁出了汗水，她的聲音也隨之緊張起來。聽到這裡，遊確認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不，既然隨便哪把都行，那麽給我201的。”

“……”

兩人僵持了一會，最後月還是妥協了，乖乖交換了鑰匙。遊來到201房間，果然，芮正坐在床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果然是打著這種念頭，不是男女分房休息，而是盤算了把我和芮分開啊。

遊聳聳肩，就說月不會那麽大度。

“芮，我回來了。”

遊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坐到床邊。旅館的建築布局和自己猜想的一樣，簡陋，單調，雖然有導力設施，但是很好的隱藏起來了。比如，導力燈就被偽裝成了燭台。

這種情懷雖然帶來了居住上的不方便，但是仔細想想，這本來就不是為了讓人常年居住的房子，來這裡的，要麽是能吃苦的學者，要麽是來嘗鮮的旅客。豪華酒店哪裡都有，但是這種中世紀風格的房子，可就差不多“獨此一家”了。

奇怪的是，即使遊主動和她打招呼，芮還是興致不高。這麽說來，之前也是。在剛來到帝國的時候，芮也是一直悶悶不樂，除了遊問她的重要問題，基本都是不言不語。

到底怎麽了?

一開始遊還以為她是偶然的心情不好，畢竟她剛剛在約阿西姆事件中收了那麽大的精神創傷。後來又覺著可能是因為沒有真知，她恢復成了平日那個怕生的人——這裡多提一句，不知道什麽原因，服用過真知的人，現在都失去了真知的力量。

還保有這種力量的，只有遊辰巳本人。芮的話，一直沉默不語，也不知道她的真知消失了沒有。可是，如果失去了真知變了回去，那麽現在的情況就解釋不通了。因為平日裡，芮雖然不敢和其他人說話，但是和遊是能正常交流的……

“芮?出了什麽事了嗎?”

“……”

沉默。

“那個……芮小姐?(湊過去)”

“……(往牆角躲躲)”

哎?原來目標是我嗎?！所以，原來只是不願意和我說話嗎?！

遊心裡大感奇怪。

實在是沒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遊決定好好回憶一下，可是不管怎麽想，都沒印象做過什麽會被芮這麽敵對的事情啊。

“到底怎麽了?”

遊決定保持距離，避免刺激到她。

只見芮有些歇斯底裡的，雙手大大揮動，在面前交叉成一個X，氣鼓鼓的嘟著嘴，大大的眼睛抬著，氣勢洶洶的看著遊，一副“我不和你講話”的樣子。

怎麽說呢?

從很早以前遊就覺著了，芮的發怒行為，與其說是發怒，在外人看來，更像是故意賣萌啊……她不管做什麽，都會因為自身的氣質，變得非常可愛……

這也算是天賦了吧?如果被那個城市選為吉祥物的話……

喂！我在想什麽！趕緊回到正題！

“真是的，到底怎麽了?你慪氣的話，至少得讓我知道你在因為什麽而慪氣啊。不然的話，我一頭霧水，你的慪氣不是毫無意義了嗎?”

“！”

只見芮瞪圓了眼睛，一臉吃驚的表情，低聲嘟囔著“是哦”。你才反應過來嗎?！

遊已經覺著各方面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那個……遊辰是個笨蛋，不坦率，傲嬌！”

“喂喂，好像一上來就被很不客氣的指責了啊。所以，到底在為什麽生氣呢?”

“哼——”

芮不客氣的輕哼一聲，把頭側開。可是側開沒多久，她就擔心會不會惹主人生了氣，一邊發抖一邊偷偷的用余光去看遊的表情。

但是一見他那不明所以的微笑，芮又是一陣火大，繼續狠下心側過頭。

真是可愛啊。鬧別扭的小倉鼠。遊笑嘻嘻的看著她的一系列動作。雖然很不道德，但是不得不說，看著她苦惱真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開始理解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喜歡捉弄自己的寵物了，不是因為討厭寵物，而是因為太喜歡了！所以想看見她各種不同的表情！鬱悶的表情，發怒的表情，鬧別扭的表情，哎?好像這些情緒都不太對的樣子?！

“好了，芮。我們的羈絆不是會因為三言兩語就崩潰的東西吧。還記得艾絲蒂爾和約修亞的事情嗎?人和人是有緣分的。當緣分不斷加深，就會變成羈絆。而一旦結成羈絆，就絕不會斷開了……”

遊說著，切近芮的身後，輕輕的從背後抱住她。她的皮膚有點涼，被抱住的時候，還非常可愛的渾身一抖。

“是卡西烏斯先生的話。”

芮想了想，最後還是應答了。雖然在心裡發誓不跟他多說話了，但最後還是沒能守住誓言。賽亞魯的人重視承諾重視誓言，但是在此之上，主人和奴隸的關系更加重要。

這個句子是之前卡西烏斯開導約修亞的話。那時候艾絲蒂爾作為遊擊士，約修亞則為了和結社對抗，重新回到了黑暗中，原本應該不再有交集的兩人，卻因為艾絲蒂爾的執拗而最後得以相見。至於結局，現在已經知道了吧?

艾絲蒂爾?布萊特。約修亞?“布萊特”。

完美的結局。

聽到遊舉出這兩個人的例子，芮生氣的神色終於垮了，變得有些悲傷了。

“原本發誓，除了必要的事情，不和遊辰多說話的。”

“原來如此。我之前一直感受到的冷漠果然是針對我的啊。”

“芮是個差勁的奴隸……雖然想著，只要主人開心，怎樣都無所謂，但是內心還是希望，能陪在主人身邊的只有我呢。”

“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感覺。”

遊認真的回應著。

偶爾他也會想，如果諾艾爾身邊沒有羅伊德，沒有艾莉緹歐蘭迪，沒有警備隊沒有索尼婭，只有自己，那該多好。當然，這不是討厭那些人，僅僅是單純的想要多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成為她獨一無二的依靠。

這種獨佔欲，大家都或多或少會有的吧。

“所以，被遊辰拒絕了之後，芮就想，乾脆就這樣，不要去多理會主人，這樣……這樣主人說不定就會回來了……像是以前那樣，身邊只有芮，隻願意對芮一個人展露溫柔，會溫柔的開導芮，然後溫柔的安慰芮……”

芮的聲音有些哽咽。她說的都是當年遊剛剛把她買下來的日子。

那段時間，到底是因為無聊呢?還是覺著有趣呢?亦或者兩個奴隸互舔傷口呢?總之遊很積極的試著接觸芮，然後試著打開她的內心，所以兩個人才會結成這麽深厚的羈絆。

……也不是，不能理解芮的感情就是了。

但是，理解歸理解……

要遊放棄諾艾爾，他也是做不到的。哪怕只是安慰的騙芮，都做不到。

“芮明明知道這些是不行的……但是，芮還是做了……逼著主人承認自己的命運，並且希求能站在您身邊的新娘能多出一個。可是，卻給主人添麻煩了。明明添了麻煩，卻還想厚臉皮繼續給主人添麻煩……想破壞主人現在的生活……芮，真是個差勁的奴隸。”

“啊，對。非常差勁哦。”

遊這麽說著。能感覺到芮的身體又是一抖。

“會對女主人吃醋，會對主人拳腳相加，會強迫性的逼著主人。你作為奴隸，已經失格了呢。”

“嗯。”

芮消沉的應聲。大概是覺著，遊要趕她走了吧。

“但是……作為人類，這是最棒的事情了。所謂的人類，就是這樣，痛苦的時候會露出痛苦，悲傷的時候會露出悲傷，會因為沒來由的事情生氣或者開心，又會因為其他人的事情憤懣或者欣喜。芮，你除了不太愛說話之外，你已經不是奴隸了。”

“！不，芮，芮還是！”

“不，你不是。”

遊搖搖頭。芮的極力反對，正是她不再是奴隸的證明。否則，身為奴隸的她，是不應該反抗主人的決定的。

她這麽極力的反對，原因遊倒是知道。大概是覺著，一旦失去了奴隸的身份，就和自己的羈絆少了一重吧。好像背叛了當年兩個人作為主仆的那段時光。

所以，遊才會用這麽強硬的態度。

“芮。正如我之前說的，人和人的羈絆，是不會輕易斬斷的。即使你不是我的奴隸，我們之間的羈絆，是不會改變的。”

“！即使……即使芮做出了那種事情?”

“對。那些事情，作為奴隸來說，不容原諒。但是，作為人，卻正常不過了。而且，你也只有成為人類，才能和我平起平坐。芮，我喜歡諾艾爾，是因為她和我的世界完全不同，並且積極試著把我拉進她的世界。而現在，我和她在一起，正是因為我們兩個在同一個世界。而你痛苦的原因，正是因為你和我不在同一個世界，但卻極力的想要留在我的世界裡啊。”

遊說的很玄奧，但事實上他自己也找不出更好的說辭了。

他自己對感情也是一知半解，畢竟他也只是比芮早那麽一兩年從奴隸變成人類的。

但是只有一點他明白。

那就是奴隸是悲慘的。奴隸製是落後且害人的。所以，不能讓芮繼續當一個奴隸。

“芮，不用擔心。你不再是我的奴隸了，因為……我們是家人啊。”

遊抱著她的雙臂加重了力量。試著讓她感受到切實的存在感。芮什麽都不說，只是啜泣著。兩人就保持這個動作，任由時間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安靜的空間裡，芮低聲的發問:“遊辰……我們，是家人嗎?”

“嗯。是家人。一起生活了那麽久，你已經是我家的一份子了。誰也搶不走，誰也無法否認。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嗯。如果是家人的話，芮就比諾艾爾小姐更早了吧?”

“哈?”

感覺好像進入了奇怪的話題了……

“不，那個……”

“也就是，家人一號和家人二號的關系吧?”

“不……總覺著你好像微妙的搞錯了什麽……”

“是這樣的吧！我先成為了遊辰的家人， 然後諾艾爾現在也沒有成為家人吧?”

芮忽然恢復了生氣，現在簡直有些“生氣”過頭了……

“額……你要非得這麽說，那倒是這樣的……”

“所以，芮不是情人?諾艾爾才是?”

“…………我到底是該跟你好好聊聊呢，還是應該放棄這個話題呢?”

“遊辰只要承認就行了。”

“什麽?！居然是建立在承認的基礎上嗎?！”

“嗯！”

芮微笑著，雖然眼角還有未乾的眼淚。

非常感謝，您能把我買下來。

也非常感謝，您能那麽溫柔的對待我。

更是感謝，您最後解脫了我奴隸的身份。

現在，芮會作為人類努力的活下去。

作為人類……作為家人……任性一點，也是沒問題的吧?

因為……我們的羈絆，不會這麽輕松的斬斷，對吧?

遊。

想到這裡，芮看著正皺著眉，露出好像煩惱怎麽給青春期的女兒解釋男女有別的白癡父親一樣的糾結表情的遊辰巳，展露出了最棒的笑容。燦爛的，耀眼的，仿佛鳳凰涅槃新生的笑容。

“遊，以後還請多指教。”

“不不不不，你到底要我指教什麽！這個問題我們果然還是得說清楚啊！否則那就是全彈零距離發射的問題了啊！”

就這樣，看來，今天會是個不眠之夜呢。不管是對我，對遊，還是對窗外一臉怨恨的盯著我的月小姐。

芮在心裡這麽想著，再次展露出了甜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