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很靜,蟬蟲清脆的鳴叫聲,不時從花叢中,草地裡傳出,更給這寧靜平添幾分祥和之氣。月光如水,灑在庭院裡,仿佛méng上一層薄薄的,如霧一般輕紗。
玉尹的提問,讓余黎燕沉默了!
這個問題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女直人而今兵強馬壯,而且名將能臣輩出,絕不是已日落西山的天祚帝可以抗衡。
可若說勝不得,余黎燕似乎也不太願意承認。
自去歲青塚寨告破,她與四皇子耶律習泥烈東躲西藏,多虧了身邊親隨拚死保護,才算是保住了xìng命。自幼錦衣玉食,從未受過半點委屈的余黎燕,在這半年多時間裡,變得成熟了,理智了……對於而今這天下大局,她心裡自有一本帳。
勝得,而且是必勝無疑!
她一遍又一遍這樣催眠自己,可同時腦海中又有一個聲音不停響起:而今大遼,已非當年,如何能抵擋住凶殘暴虐的女真人?所謂大勝,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
玉尹見余黎燕不說話,笑了。
他神態悠閑,拿起那支嵇琴,用弓子不時輕輕滑動,發出一聲聲憂鬱的嗚咽……
“小乙,你什麽意思?”
余黎燕深吸一口氣,看著玉尹,沉聲問道。
玉尹說:“其實燕子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令尊雖說從室韋借來兵馬,卻不代表著能夠大獲全勝。而今女直氣焰正熾,絕不是大遼可以抵禦。如果是我,定然會保存實力,休養生息,而不是急著與女直人決戰,更不會幻想能夠奪回燕雲。
這道理,你很清楚!
可你也知道,令尊剛愎自用,聽不得你勸說。
所以你才和你兄長籌劃了這麽一場伏擊,意圖刺殺蕭慶。你嘴上說那蕭慶背主,可實際上你們大遼投降女直人,又何止蕭慶一個?據我所知,你那姨父耶律余緒也投降了女直人,而且還是上京失守的元凶之一……如果你真的那麽很蕭慶,就應該更憤恨你姨父才是。可我看到這支嵇琴上,可有余緒二字……你從青塚寨狼狽撤離,一路顛簸,卻未丟失這支嵇琴,說明在你內心裡,並不憤恨他。
燕子,你刺殺蕭慶,是想要嫁禍我大宋,借此迫使我大宋和女直人開戰,對不對?”
余黎燕面頰一抽搐,抬起頭,駭然看著玉尹。
半晌後,她幽幽問道:“小乙,你真個只是肉屠?”
“這有什麽值得隱瞞?”玉尹微微一笑心裡暗自慶幸,自己當初因為喜愛宋詞,而刻意看了一些研究宋史的書籍,以方便理解當時那些詞人填詞時的心境和想法。卻沒想到,後世幾乎是用不到的東西,在而今卻派上用場,真個有些可笑。
“你若不信,將來有機會可以去開封,到馬行街打聽一下,便知道我有沒有說謊。”
余黎燕目光mí離,半晌後苦笑道:“若你這等本事,只能做一個肉屠,那咱只能說,大宋真的是藏龍臥虎。可惜你們大宋皇帝不會用人,你也只能做個肉屠……”
說著,她噗嗤笑出了聲來。
先前有些凝重的氣氛,因余黎燕這一聲輕笑,變得輕松許多。
“沒錯,咱的確是希望大宋朝能和女真人開戰……不過咱也知道,你們大宋朝的皇帝,沒有這個膽量。咱不指望你們大宋朝能取得勝利,只希望能拖住女真人一些時日,讓我們可以獲得喘息之機。父皇他老了,已不再適合坐在皇位之上。”
那雙明媚的大眼睛,盯著玉尹,一眨也不眨。
玉尹倒是有些緊張了!
同時心裡面暗自吃驚:余黎燕說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耶律延禧不適合再坐在皇位上,那誰適合?
難道說……
玉尹眯起眼睛,好似出神一般拉了一下嵇琴。
幽幽琴聲,在小院的上空回dàng……
余黎燕突然展顏一笑,“便算你是個肉屠,小乙給咱說說,這一戰咱真的沒有勝算?”
“沒有!”
玉尹非常果斷的搖了搖頭。
余黎燕咬著嘴chún,“咱還有林牙大石,乃我大遼名將。
當初他在白溝,大勝你們宋軍,可謂是功勞卓著。咱覺得,就算不能大勝,也未必會輸得太慘。”
又是耶律大石!
玉尹方才還在頭疼,怎麽把話題扯到耶律大石身上。卻沒想到,余黎燕主動提了出來。他依稀記得,歷史上耶律大石在大遼滅亡之後,帶著兵馬西進,逃到中亞建立了西遼帝國,自己當了皇帝。但具體的情況,玉尹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
“若耶律大石走了呢?”
“嗯?”
“我是說,如果耶律大石也不想打,而你父皇卻一定要打,會出現什麽樣的結果?”
玉尹目光灼灼,盯著余黎燕。
余黎燕臉sè突然一變,半晌後她站起身來,輕聲道:“小乙,夜了!咱要去休息,你也早些休息吧。”
說罷,她不等玉尹開口,扭頭便走。
走到門廳時,余黎燕又停下腳步,扭過頭來看著玉尹道:“小乙,咱想要請你幫忙,你願不願意?”
玉尹lù出愕然之sè,猶豫了一下道:“那要看幫什麽忙。”
“幫咱回天德軍!”
“啊?”
“咱想回天德軍去看看,看看那邊到底是什麽狀況。”
余黎燕的眼中,充滿了期盼之sè。
玉尹想了想,“若只是回天德軍,那倒也並非難事。”
“那好,就這麽說定了……你明天隨咱出城後,一起去天德軍吧。咱如今雖比不得當初,可至少也不會像你們那大宋皇帝一樣,把大好的人才趕去當一個肉屠。”
余黎燕說完,便走了。
隻留下玉尹一個人呆呆站在庭院裡,半晌後轉過身,臉上閃過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
似乎,成了!
要想找耶律大石報仇,那必須要先見到他。
如果是他一個人孤零零跑去,恐怕不等見到耶律大石,便要死了……而今有余黎燕想要,也就名正言順。等見到了耶律大石,再想伺機而動,打聽那殺父仇人的下落。
玉尹沒見過玉飛,可是卻不止一次,聽到別人提起玉飛的名字。
哪怕沒有半點感情,卻終究是血濃於水的父子。而今玉尹奪舍重生,在某種程度上,也繼承了原先玉尹的感情。若不能報仇雪恨,只怕這心裡面終究還有些疙瘩。
同時,他腦海中有一個極為瘋狂,甚至是荒謬的計劃。
記得上輩子,他生前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是個宋史博士。曾經和玉尹不止一次討論靖康,並且談到了一個近乎於瘋狂的猜想。若時大遼尚在,耶律大石未西行,那麽歷史又會變成什麽狀況?根據好友的猜想,如果當時天祚帝戰敗,耶律大石留守可敦城,進行休養生息的話,說不定還有機會,與女真人再一次爭鋒。
可是耶律大石走了!
他名為西進,倒不如說是逃往……
哪怕後來在中亞建立了西遼帝國,甚至說橫掃了中亞,卻也加速了女真人崛起的速度。
正因為天祚帝被俘,耶律大石西進,使得西夏最終,停止了對女真人的抵抗。要知道,西夏雖然對女真人稱藩,可一直到建炎年間,也沒有停止對女真人的抵抗。
雙方沒有太大的戰爭,可是小衝突卻接連不止。
後來在遼國滅亡,北宋南遷之後,西夏才算是徹底平靜下來。
好友說:“遼對西夏,有救國之恩。
所以只要大遼猶存,西夏就不會停止對女真人的戰鬥。哪怕只是些小衝突,也可以對女真人形成一定程度的牽製。而大宋若在當時堅守北方,戰局會成為什麽樣子,恐怕誰也說不準!”
為此,好友還模擬了各種情況,和玉尹進行討論。
只是最終的結果,卻讓好友非常失落,因為玉尹當時提出了一個先決條件:趙構不可登基,一切推演方有可能。只要趙構,乃至徽欽二帝在位,南遷不可避免。
因為這三人,都算不得那種有魄力的雄主。
莫說比不得宋太祖趙匡胤,恐怕連宋太宗趙光義也遠遠不如。
一頭獅子可以帶著一群羊打敗一群狼;可若是一隻羊帶著一群獅子,隻可能讓所有獅子,成為惡狼裹腹的食物。徽欽二帝以及趙構,就是一隻羊!女真人當時雖然名將迭出,可大宋名將也多不勝數。嶽飛韓世忠這種在後世盡人皆知的民族英雄就不用說了,除他們之外,當時的大宋還有許許多多能征慣戰的猛將,未必就遜sè於女真將領……好友最後,也只能扼腕長歎,感慨華夏多災多難……
負手站在庭院裡,玉尹閉上了眼睛。
他有些緊張,同時心裡更湧動著一種莫名的澎湃!
玉尹不知道他這個想法能否實現, 也不知道最終會產生什麽樣的結局和後果……
但不管怎樣,也要搏一回!
哪怕是為了九兒姐,為了開封城裡那些朋友,那些夥伴,他也想要好好的拚一次。
重生以來,一直渾渾噩噩。
為了那三百貫的債務,可謂是費盡心神。
玉尹一直覺得自己沒有一個目標,而現在,他似乎找到了一個目標。
改變歷史的機會,就在他面前……老紀,但願你當年的推演是正確的,否則便是做鬼也不和你善罷甘休!
玉尹仰天望著寂寥蒼穹。
那一輪皎月在天空中格外明亮,繁星點點,也預示著明日會是一個好天氣……
玉尹嘴角輕輕一翹,勾勒出一抹好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