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王衙內步步緊逼, 玉小乙真個怒了!
他長身而起, 指著那王衙內厲聲喝道:衙內直恁欺人, 莫不是以為自家操不得琴?
王衙內卻冷笑道:爾一介屠戶, 焉得操琴?
小乙惱怒不已, 上前一步, 便坐在琴桌後, 使了一個四平大馬, 操琴使曲, 頓時令得所有人瞠目結舌。諸位客官, 你道這小乙究竟使的什麽曲子, 竟使人鴉雀無聲?”
潘樓中, 燈火通明。
舞台上, 一個說書先生正滔滔不絕說話, 說到好處時, 又突然間使了一個埋伏。
"是那二泉映月吧。”
有客人大聲回答。
說書先生呵呵一笑, 端起茶杯, 抿了一口水, 潤了潤喉嚨。
昨夜瑞聖園發生的故事, 晌午時便流傳到了坊巷中。有那聰明的, 立刻把這故事編排了一下後, 便拿到了酒肆裡說。不過, 這故事編排的也有好有壞, 而今日潘樓請來的說書人, 恰是東京有名的賈九。此人說書, 往往是聲情並茂, 起伏跌宕掌握的極好。特別是那節奏感, 把握的出神入化, 對聽眾的心思也洞若觀火。
"二泉映月雖好, 還不足以如此。
依我看, 定是那《梁祝》!想當初我可是看過小乙在大相國寺使琴, 那梁祝之妙, 至今仍有回味。可惜那之後, 小乙便未再使過梁祝, 直恁讓人難受, 難受啊!”
"是二泉映月!”
"是梁祝!”
誰也沒想到, 為了這麽一個小小問題, 竟使人爭吵起來。
而且, 這爭執似有愈演愈烈之勢, 以至於雙方各不相讓, 直讓個酒樓裡, 亂哄哄鬧成了一片。許多歡樓裡的女子, 也紛紛探頭出來, 交頭接耳, 竊竊私語不停。
"這玉小乙究竟何人, 怎地會進入瑞聖園?”
在一座雅室裡, 一個清瘦男子, 好奇的向人詢問。
這男子看年紀還不到四十, 身穿錦衣, 頭扎方巾, 透出一絲文弱和儒雅之氣。
不過, 當他開口時, 卻又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流露。顯然是久居上位養成, 隻隨口一問, 便讓周圍人生出一絲寒意。一個白白胖胖, 頜下無須的男子忙湊上前來。他小心翼翼滿了一杯酒水, 輕聲道:"官家難道忘了?昨日趙明誠的渾家在瑞聖園作詩社, 柔福帝姬還專門向官家稟報, 得了官家的準許, 方準開放使用。”
"呃!”
男子聞聽, 不由得一拍額頭。
"我想起來了, 嬛嬛卻說過這事……不過, 這玉小乙又是誰?”
"便是十年前與遼人爭跤, 慘死於獻台之上的內等子玉飛之子。官家莫非忘了?當年官家還稱讚過, 說玉飛撲法, 天下[ 遮天 ]無雙。他戰死之時, 官家還難受了好幾日。
玉小乙便是玉飛之子, 而今在馬行街開了家肉鋪, 販賣生肉。”
官家?
自趙匡胤興宋以來, 官家這個稱謂, 一向隻用於皇帝的身上。
這中年男子, 赫然正是趙佶!
趙佶這幾日頗有些煩悶, 而這煩悶的源泉, 卻是來自於一封書信。遼天祚帝派人前來送信, 言欲與金人決戰, 請趙官家出兵相助。而且天祚帝承諾, 若是敗了金人, 他定然會把燕雲十六州還給大宋, 從此以後, 遼為弟, 宋為兄, 永保太平。
這書信傳來, 頓時引得朝堂動蕩。
是幫助大遼, 亦或者是協助金人?朝堂之上爭論不止。
為此, 趙佶也極為頭疼。
他實在是受不了雙方無休止的爭吵, 於是便走出宮門, 微服私訪, 來到潘樓玩耍。
哪知道, 卻聽到了玉尹的名字。
"肉屠, 也知操琴?”
趙佶疑惑問道:"卻不知那二泉映月和梁祝, 又是怎樣狀況?”
白胖男子, 名叫張大年, 是宮中宦官, 也是趙佶的近臣。
聽到趙佶詢問, 他忙輕聲說:"回官家, 二泉映月和梁祝, 據說是那玉小乙所做曲譜, 曾在大相國寺使出, 引得許多人稱讚。不過奴婢聽說, 這廝以前善使嵇琴, 卻不想居然還能操得一手好琴, 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奴婢這也是道聽途說, 官家只聽一聽便是……要說操琴, 奴婢覺得, 還是李娘子操得好, 玉尹怕也是言過其實。”
其實, 要論琴技, 趙佶尤勝李師師一籌。
只是這時候不能說出來, 一個肉屠和當今天子相提並論, 張大年還沒有那麽愚蠢。
不想, 他話音剛落, 從身旁走出一人。
"官家, 說起李娘子, 奴婢還聽說了一件趣事。”
"趣事?”
趙佶聞聽一笑, "甚趣事, 白鍔你慢慢說來。”
"我聽說, 玉小乙此前欠了別人三百貫……這廝倒也是個有骨氣的, 居然不肯低頭, 拚了命想要還債。眼看著就要還上了債務, 卻又被人設計, 不斷沒了錢兩, 甚至又多欠了別人五百貫。幸虧李娘子出手相助, 給他兩千貫, 渡過了難關。
而今這坊巷中多有流傳, 說李娘子是個知情義的, 慷慨豪爽, 有不讓須眉之風……”
趙佶, 笑呵呵的聽著這白鍔說事。
一開始, 他還撚須輕輕點頭, 不住稱讚玉尹是個有情義的。
可等他聽說李師師借了玉尹兩千貫, 而那白鍔有說什麽‘知情義, 臉上笑容頓時一僵。
李師師, 可是他的禁臠。
怎地又和這肉屠聯系在了一處?
心裡面頗不是滋味, 趙佶的臉色, 便陰沉下來。
"白鍔, 休要胡說……官家, 此時奴婢倒也聽人說過。據說是這潘樓上廳行首封宜奴, 向這玉尹買了一部曲子。封大家和李娘子素來親密, 當時封大家不在東京, 李娘子聽說了這件事, 便代封大家, 提前把那兩千貫給了玉小乙, 倒也不是平白相助。”
說到這裡, 張大年狠狠瞪了白鍔一眼。
這混帳東西, 卻越來越放肆, 渾不曉得規矩……
張大年是得了茂德帝姬的托付, 想要為玉尹說些好話。
可這白鍔!
他心裡惱怒不已, 卻又奈何不得白鍔。蓋因這白鍔, 是康王之母, 韋妃門下的太監, 平日裡頗為曉事, 所以也甚得趙佶喜愛。只是這一次, 卻不知為何如此不知進退。
趙佶‘嗯了一聲, 沒有說話。
此時, 樓外已亂成一團, 爭執不休。
忽聽‘啪的一聲響木, 賈九慢條斯理道:"諸位客官, 卻都猜錯了……小乙使得這一曲, 名叫三弄梅花!別噓小底, 這三弄梅花雖是古曲, 但小乙卻平添了新意。
這一曲使得是至清高雅, 全無三弄梅花的愁怨離緒之意。
小乙使了這一曲後, 又引得席間一人, 怦然心動。要知道, 這三弄梅花本源自笛曲梅花落, 而這人, 偏偏又最擅長使笛, 一時忍不住, 便叫人取了一支玉笛, 吹奏起來。
方才可說過, 小乙這三弄梅花, 有新意……偏這人的並不知曉新曲, 只會梅花落。這新舊相交, 本應會亂了曲調, 哪知小乙變了個法, 竟把這舊曲, 融入新曲之中。原本相互矛盾的曲子, 在這一刻配合的天衣無縫, 令在座等人無不稱讚。”
"兀那九哥, 那人是誰啊!”
台下頓時有人鼓噪起來。
而賈九則故作神秘的一笑, 突然壓低聲音說:"此人便是茂德帝姬……這正是, 一曲梅花添佳話, 心有靈犀一點通……欲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自家與客官分解。”
"原來是茂德帝姬啊!”
"沒想到, 真個沒有想到……”
台下眾人頓時鼓噪起來, 卻不想趙佶的臉色, 頓時變得極難看。
他也知道, 這坊巷中最喜歡流傳什麽才子佳人的故事, 而這皇室子女往往會成為其中主角。
只是……
趙佶惱怒起身, 哼了一聲便走。
"官家, 待奴婢著人, 收拾了碎嘴的。”
白鍔忙上前請示, 不想趙佶停頓了一下後, 猶豫片刻道:"算了吧, 本就是沒蹤影的事兒, 若真個和這人較真, 反而平白坐實了閑話。這件事, 便到此為止吧。”
白鍔還想再說什麽, 張大年已攔在他身前。
趙佶滿懷心事, 從雅間走出, 下了樓, 便在侍衛的簇擁下, 悄然返回皇宮去。
"張常侍且留步。”
白鍔緊走幾步, 喚住了張大年。
張大年則冷笑一聲, "白常侍, 有何指教?”
"張爺爺何必這邊, 奴婢在張爺爺跟前, 那算得甚常侍……只是今日奴婢之舉, 非是為了別事, 想為康王出一口惡氣罷了, 別無其他意思, 請張爺爺恕罪則個。”
白鍔雖得看重, 但在宮中地位, 卻遠遠比不得張大年。
聽他這一說, 張大年一蹙眉, 輕聲道:"這玉小乙, 又怎地惹得康王殿下不快?”
白鍔歎了口氣, "這件事, 說來話長!”
++++++++++++++++++++++++++++++++++++++++++++++
卻說趙佶返回宮中, 直奔西寢閣。
這西寢閣, 位於坤寧殿。而坤寧殿, 又分東西兩閣。
西寢閣原本是太子所居, 不過隨著太子趙桓長大, 便搬出坤寧殿去了。於是, 趙佶便把西寢閣改為書房, 平日裡在此操琴書畫, 即便是皇后, 也不可以擅自打攪。
在西寢閣內坐下, 趙佶很煩躁。
只不過, 這次他不是為那天祚帝的書信而煩惱, 而是為了方才聽到的消息而煩惱。
李師師?玉小乙?
雖然張大年已經做出了解釋, 可趙佶這心裡面, 還是很不舒服。
還有, 茂德帝姬的事情, 也讓趙佶感到難堪。自家女兒竟然被平民百姓當成了笑料談論, 這讓身為大宋天子的趙佶, 情何以堪?簡直, 簡直就是丟了官家的臉。
走到《鴛鴦沐春波》圖前, 趙佶沉思不語。
片刻後, 他突然喝道:"張大年!”
"奴婢在!”
"宣茂德帝姬來, 朕有事要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