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仲夏, 開封此時正烈日炎炎。
陽曲縣城倒顯得很涼爽, 據說是因為前兩日一場豪雨所致。坐在路旁一家酒肆裡, 點了豐盛的酒菜, 玉尹和羅德陪著冷飛、羅格二人推杯換盞, 氣氛倒也熱烈。
"這忻口寨, 究竟是什麽去處?”
羅德給冷飛滿上一杯水酒, 笑嘻嘻問道。
冷飛說:"說實話我二人也為來過這邊, 不過剛才在衙門裡, 大致打聽了一下情況。
明日咱們出發, 過赤塘關和石嶺關, 大約兩三日路程, 便到了忻州治下。忻州共有三寨, 徒合寨、雲內寨, 還有便是這忻口寨。其地處忻川水下遊, 毗鄰滹沱河, 地勢極為險要, 更是定襄和秀容的門戶……嗯, 風景不錯, 算是個好去處。”
哪知羅德的臉色, 頓時變得難看了!
門戶?
他只聽進去了門戶二字, 心裡不免有些憂慮。
這太原府本就是一處兵家必爭之地, 而忻州在太原府北面, 恰恰又是太原府的門戶。秀容, 是忻州治所所在, 忻口寨作為秀容和定襄的門戶, 其意義不言而喻。
那恐怕不僅僅是秀容和定襄的門戶, 更是太原府的門戶吧!
這麽一個地方, 一旦發生戰亂, 豈不是要首當其衝?羅德一雙濃眉扭在一處, 雖竭力做出平靜之色, 可是那眼中還是流露出了一絲淡淡憂慮。這, 又該如何是好?
"大郎, 怎地?”
"這忻口寨, 怕不是個好地方啊。”
羅德這句話的聲音, 也許大了些, 被羅格聽了個正著。
他頓時大怒, 拍案道:"大郎你這是怎地說?好似我二人害了你父子一般!我告訴你, 這可是我二人和那官營好說歹說, 才求來的差事。你道這太原府是你家開的不成?你想去什麽地方便去什麽地方?我告訴你, 這太原府下轄六軍, 哪裡有許多空閑處?若不是這次正好忻口寨有這麽個閑缺, 四六叔說不得要攤甚苦差。”
冷飛在一旁, 也沉下了臉。
玉尹忙開口道:"兩位哥哥莫急, 大郎這般說, 怕也有他的原因。”
羅德也起身連連賠罪, "兩位哥哥休惱, 自家不是怪罪兩位哥哥, 而是這忻口寨……哥哥且先吃一杯酒, 待小弟慢慢道來……這忻口寨是忻州門戶, 更是太原北面屏障。小弟是擔心, 若一旦發生戰事, 忻口寨將首當其衝, 少不得一場災禍。”
"戰事?”
羅格愣了。
冷飛笑道:"大郎恁地擔心, 而今遼人已頹敗, 而金人與我朝又有盟約, 怎會有戰事?
更別說忻州北面尚有代州, 屯扎我大宋數萬兵馬。
如果真個發生戰事, 恐怕不等到了忻州, 那賊酋便已經望風而逃, 又怎地個有危險?要我說, 大郎是多慮了……忻口寨那地方不錯, 能到那邊勾當, 也算不差。”
"遼人若病虎, 金人似餓狼。”
羅德沉默許久後, 輕聲道:"病虎不足懼, 餓狼最凶殘……也許是我多慮, 不過……也罷, 便去了忻口寨也好。阿爹這身子骨也著實折騰不得, 且享些清福再說。”
"著啊!”
羅格和冷飛都笑了。
不過玉尹的眼睛, 卻陡然眯縫起來, 看了一眼羅德, 心中不免詫異。
在他的印象裡, 羅德雖然出身書院, 飽讀詩書, 卻算不得真本事。怎地而今……他竟然也感受到了那女直人的威脅嗎?沒錯, 這忻口寨的確算不得好地方, 可作為配軍的羅一刀, 又有什麽資格去選擇。玉尹這心裡, 不免也有些憂慮來。
只是他和羅德都未留意, 在他二人背後的酒桌上, 三個酒客都停止了用餐。
這三個酒客, 看上去年紀都在三四十模樣, 其中一個身穿錦袍, 體格健壯魁梧, 透著一股子濃濃的行伍氣。他留著絡腮胡子, 臉膛黑紅, 顯然是究竟日曬所致。
一雙大手, 布滿了老繭。
當聽到羅德的話時, 這漢子把酒碗放下, 扭過頭詫異看了一眼羅德。
身邊兩個男子, 也都放下碗筷, 靜靜向羅德看去。似乎感受到了這三人的目光, 羅德扭過頭, 和那漢子對視一眼, 而後微微一笑, 便又扭過頭, 不再理睬三人。
出門在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況羅一刀尚未安置下來, 羅德也不想生出事端。
"小乙哥, 背後這三人, 不簡單啊!”
玉尹扭頭看了一眼, 眉頭微微一蹙。
那絡腮胡子, 顯然是一個武者, 氣血之旺盛, 令人心驚。
這, 當是個高手!
就在玉尹猜測這三人來歷時, 忽聽酒店外傳來一陣喧鬧聲。
"怎麽回事?”
他順著聲音向外看去, 卻見一隊車馬, 正緩緩從酒肆門前行過。車隊大約有數百人, 前面開路的是一隊騎軍。身著白衣, 個個是體型壯碩。而最為醒目的, 卻是這些騎士身後留著的長辮子……金錢豬尾巴!玉尹看到那辮子, 心裡頓時一咯噔。
"是女直人?”
"嗯!”
"這些女直人怎地來這裡?”
羅格道:"這是金國使團, 說是要去開封覲見……呸, 你看那模樣, 真個是怪異, 真不知道, 遼人怎會敗給這幫子家夥。不過我聽人說, 這幫女直打起仗, 可凶得很呢。”
"能有多凶?”
"連遼人都不是對手, 你說有多凶?”
冷飛和羅格低聲交談, 似乎對這些女直人, 也非常不爽。
反倒是玉尹和羅德走到酒肆門口, 仔仔細細的觀察這些個家夥……
"好像是金人的阿裡喜。”
"阿裡喜?”
"就是正兵隨從。”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玉尹扭頭看去, 卻是那個魁梧的絡腮胡子走過來。
"那些, 才是正兵, 女直人真正的銳士。”
順著絡腮胡子手指的方向, 車隊中央, 大約有百人騎隊。
與那些白衣阿裡喜相比, 這些騎士明顯要年輕許多, 而且更加剽悍。胯下的坐騎, 也非白衣阿裡喜的坐騎可以相比, 行走間流露出的氣勢, 更令人頓感壓力。
"某曾親眼見過, 五個女直正兵, 生生把二十多個遼兵精銳打得狼狽而逃……這些家夥, 正如這位小兄弟說的那般, 是一群餓狼, 凶殘悍勇, 卻有驍勇善戰。
而今那耶律延禧集結兵馬, 意欲和金人決戰, 奪回燕雲。
只是以我看來, 這一戰的結果, 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的話, 恐怕耶律延禧就要落個慘敗。耶律延禧若敗走, 金人在北疆便再無牽製。西夏早已不是當年可比, 恐怕也無力阻擋金人鐵騎。若真個變成這般狀況, 這些個女直人的下一個對手……”
絡腮胡子言語中, 透著濃濃的憂慮之意。
羅德突然道:"這些女直人去開封, 莫非是因為耶律延禧的那封書信?”
絡腮胡子聞聽一怔, 看了一眼羅德, 而後露出一絲笑意, "小兄弟莫非是開封人士?”
"正是!”
"那怪不得!”
絡腮胡子點點頭, 輕聲道:"據說耶律延禧給官家一封書信, 請求官家出兵相助。而今女直人正要和遼人決戰, 斷不會允許有意外發生, 所以派遣使團, 也正是為此事而去。”
"敢問大官人高姓大名?”
羅德愣了一下, 對這絡腮胡子, 多了幾分好奇。
看這人的氣勢, 似是個做官的, 可是又弄不清楚, 究竟是什麽來頭。羅德隻好用大官人這個稱呼來代替, 以表示他對絡腮胡子的尊重。絡腮胡子一怔, 旋即笑了。
"某名劉子羽。”
"劉子羽?”羅德頓時露出驚訝之色, "莫不是崇安仲偃公大公子當面?”
"咦, 你知我名?”
羅德忙說道:"焉不知大公子威名……大公子從仲偃公在越州鎮壓方逆, 小底也曾聽過。只是沒想到, 會在這裡遇到大公子, 若被人知了, 定然不會相信這番造化。”
玉尹卻愣住了!
劉子羽是哪個?這仲偃公又是哪個?
至於羅德說的方逆, 他倒是可以猜出一二, 想來便是方臘。這位大公子, 定然曾參加過鎮壓方臘起事的行動, 但何至於讓羅德如此激動?言語間, 更透著親近。
劉子羽卻笑了。
"未曾想賢弟也知我名。
我從家父在真定府, 為衛尉丞, 今日正好來太原府公乾, 卻不想遇到了賢弟。方才聞賢弟所言, 似乎對女直人頗為顧慮, 倒是與家父的想法不謀而合, 卻不知來太原, 又是為何?”
看樣子, 那位仲偃公對女直人, 也沒有好感。
這一點從劉子羽剛才的話, 便可以聽出一些端倪來, 所以玉尹倒也不覺得奇怪。
甚至, 他有些為羅德感到高興。
若真個能得了劉子羽的關照, 想必羅一刀父子在這邊的生活, 也能有不少方便。 這衛尉丞職位不高, 不過從七品而已。但劉子羽既然隨其父前來, 想必他那老子, 也是個有實權的大人物。玉尹這時候, 不禁對這仲偃公的來歷, 感到好奇。
他實在是記不太清楚, 北宋末年, 這真定府有什麽名臣嗎?
至於羅格和冷飛兩人, 則嚇了一跳。
他二人也沒想到會在這小小酒肆中, 遇到劉子羽這樣的人物。兩人都是老油子了, 見羅德和劉子羽交談甚歡, 這目光中便頓時多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意味。還真個是人挪活, 樹挪死……羅德在開封的名聲已經臭了, 卻不想來到太原, 竟有如此機遇。
他若是真搭上劉子羽這條線, 說不得以後的路, 會變得格外光明。
羅格更暗自後悔, 怎地剛才對羅德那般無禮呢?
劉子羽和羅德相談甚歡, 就在這時候, 忽聽對面酒樓上傳來一聲厲喝:"蕭慶, 背主家奴, 拿命來!”
緊跟著, 一聲弓弦響, 一支利箭從酒樓裡射出, 朝著那女直人車隊正中央的一輛馬車飛去。與此同時, 嘩啦聲響, 十幾扇窗戶破開, 從裡面縱身跳出數十個黑衣人, 一窩蜂朝那馬車撲去, 一個個手中執明晃晃兵器, 氣勢洶洶, 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