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以前,當李世民與房玄齡第一次見到李素,垂問國策之時,李素便吟過幾句詩,那幾句詩是為了推銷李家浴室桑拿圖紙的乘興之作,“侍兒扶起嬌無力”,當時房玄齡便有過推斷,此詩掐頭去尾,隻截取了一部分。
今日中秋,李素又照當年那樣來了一出,同樣一首詩,掐頭去尾截一段糊弄人。
走出曲江園,門前仍有大隊禁衛戒備森嚴。
李家的百名老兵安靜地站在園門十余丈處,跟那些鎧甲光鮮的羽林禁衛相比,李家的老兵顯得很平庸,而且站沒站相,穿著一身粗布短衫,腰間馬馬虎虎系一根布帶,看起來就像一群平凡得毫無亮點的老農,一群人聚在一堆小聲地不知談論著什麽,不時朝禁衛森嚴的隊列方向指來指去,臉上的笑容分明有些譏諷。
方老五一直是老兵們的頭領,老兵們歸了李家,方老五仍是頭領,見李素和許明珠相攜而出,方老五罵罵咧咧幾句,然後朝幾個不大老實的袍澤踹了兩腳,眾人這才站好了隊伍。
方老五迎上前,先將許明珠送上馬車,然後又給李素牽來馬。
李素看著他笑道:“剛才你們在議論什麽”
方老五咧嘴笑道:“小人們在說這些皇家羽林禁衛”
李素本來準備跨上馬的,聽方老五一說,頓時有了興致,笑道:“羽林禁衛怎了”
方老五笑道:“回侯爺的話,沒怎,鎧甲挺新的,披掛上身看起來威風得很。”
李素眨眨眼,咂摸出這話裡的味道,笑道:“只是鎧甲新你覺得這些禁衛武力如何”
方老五頓時露出不屑的表情:“武力鎧甲再新,穿它的人終究是個樣子貨,這樣的慫包小人可以捉對放倒三個。”
這話聲音有點大,園門口值守的禁衛將軍頓時朝方老五瞥過來,面露怒色。重重哼了一聲,若非職責所在,怕是早就衝過來掂量掂量方老五的成色了。
說起廝殺搏命,李家這百名老兵都當仁不讓。若把廝殺當成一門專業技能,這一百人可謂是行家翹楚,乾的就是刀尖舔血的勾當,而且一乾許多年,實際上他們都是一群殺人殺膩味了才卸甲歸田的百戰余生之士。
見禁衛將軍不滿。方老五卻不客氣,完全不複以往在李素面前的謙恭態度,揚手指著那名將領道:“哼啥不服氣怎不服氣你挑個時候出來練練,說你們是慫貨還不高興,殺過人沒知道刀從哪個地方扎進去能最快要人命拳腳揍在哪個地方最痛一刀刺過來避不開,讓它刺在自己身上哪個地方能活命知道不”
禁衛將軍臉色越來越難看,不僅是他,園門口站著的整隊禁衛將士臉色都不好看了。
方老五哼道:“穿一身新鎧甲就嚇唬人了上了真正的殺陣,手裡攢上百十條人命才算,瞧你們站著連下盤都不穩當。唬得了誰”
李素歎氣,哪裡都不消停。
按說這些羽林禁衛其實不錯,至少在李素眼裡看起來很不錯,羽林禁衛是皇帝貼身衛士,是從各衛中抽調精銳將士組成的,首先必須政審,很嚴格的政審,往上數三代必須根正苗紅,沒有任何把皇帝當仇人的念頭,其次。這些禁衛大多數還是上過戰陣的,這年頭的府兵真不是樣子貨,特別是皇帝身邊的親衛,沒點真本事輪不到他們保護皇帝。只是相比之下,他們經歷過的戰爭或許沒有方老五他們那麽慘烈,論戰陣經驗,殺人技巧,或許也比方老五他們差一點點,於是皇帝陛下的禁衛居然被這一群看起來像老農的老兵們鄙視了。
“閉嘴走。回家”李素斥了方老五一句,然後朝那位被氣得渾身直抖的禁衛將軍報以歉意的一笑。
方老五不甘不願,悻悻地哼了哼,走時還不忘最後補一刀。
“小人沒說錯,他們真就是一群樣子貨,侯爺您看那打頭的,不但站不穩當,還不停打擺子,簡直是老弱殘兵,陛下怎想的,讓這群人當禁衛”
“閉嘴人打擺子那是被你氣的”
李素上馬,方老五牽著韁繩,百名老兵跟在許明珠的馬車後面,一行人浩浩蕩蕩朝城門走去。
此時已是入夜,平日的長安城早已全城宵禁,城門坊門落閘,但今晚是中秋佳節,李世民早已下旨今晚放開宵禁,全城嗨起來,所以李素一行人走得不慌不忙。
眾人剛啟行,西邊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名宦官模樣的人領著幾名禁衛慌慌張張跑到園門口,這群人一副衝陷敵陣的架勢立馬引起了門口羽林禁衛的警惕,頓時紛紛拔劍相向。
宦官氣得跺腳:“我是東宮的人快讓我去見陛下,東宮出事了”
宦官這句話聲音不小,李素忽然勒住了馬扭頭往後看,卻見禁衛將軍正在核對宦官的身份,然後一揮手讓他進去,跟著宦官的幾名禁衛卻被攔在門外。
隊伍不走了,方老五很識趣地站在馬前,不看也不問,許明珠卻掀開車簾,輕聲道:“夫君,為何不走了”
李素若有深意地朝園門看了一眼,笑道:“走吧,咱們回家。”
曲江園,涼亭。
李世民仍獨自坐在涼亭裡發呆,懂事的宦官奉上瓜果和一壺酒,李世民便自酌自飲,微風拂來,帶著幾許秋天的涼意,李世民放下酒杯,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孤獨。
一統江山,宇內稱霸,大軍橫掃天下,舉世莫敢敵者,皇帝一生追求的至高境界,他都做到了,可是,今夜此刻,這個舉家團聚的美好日子裡,為何他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寂寥
宮中佳麗數千,兒臣公主數十,他們此刻都等在太極宮裡,等著與他團聚,飲酒賞月,但李世民卻忽然很不想回到那座冷冰冰的宮殿裡。
皇帝當了十四年,當年的種種是非恩怨,種種正義的非正義的殺戮,如過往雲煙,終究已逝去,李世民不年輕了,他已過了不惑之年,曾經橫掃天下,讓每個難纏的敵人誠惶誠恐匍匐在他腳下,等待他的寬恕的喜悅,如今回想起來,竟是那麽的不堪一提。
這一生,他得到了許多,可是,他失去了更多,至少在今夜這個應該歡慶的佳節裡,他忽然覺得不開心,似乎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或許,像李素那樣懶散悠閑的活著,與世無爭笑看閑庭落花的日子,其實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糟糕,跟那個年輕人比起來,李世民都說不上自己和他到底誰過得更幸福,更從容自在。
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夜色裡的沉靜,也打破了李世民傷懷的情緒。
這個時辰,這個地點,腳步聲的主人無疑是很不識趣的,李世民抬眼望向水榭盡頭,眼中露出幾許不悅。
片刻後,一名宦官慌慌張張跪在李世民面前, 身軀顫抖著稟奏道:“陛下,東宮出事了”
“何事”李世民的表情不複剛才的傷懷落寞,眼中露出熟悉的銳光,像一柄在夜色中吞吐鋒芒的利劍,直刺人心。
“太子殿下醉酒,不知何故與少詹事太子右庶子張玄素,太子左庶子於志寧二人起了爭執,並,並”宦官聲音越說越小,最後有些遲疑。
李世民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重重一拍石桌,怒道:“說下去”
宦官嚇得渾身一顫,急忙跪地伏首道:“太子大醉,喝令太子率將士拿下了於志寧和張玄素,並欲杖責二人,左庶子杜正倫見勢不妙,命奴婢面聖稟奏。”
ps:昨晚碼完一章不小心睡過了頭,醒來時已是大上午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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