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旨召見李素不是第一次了,只不過這一次李素滿頭霧水,他想不通李世民在這個非常時期召見他做什麽,雖說自己確實有本事,可是要他跟老天爺溝通請他賜人間風調雨順,這個……應該是道士該乾的活吧。~~щww~suimеng~lā
跟著宦官到了甘露殿外廊下,宦官進去稟奏,沒過多久,便聽到殿內宣見。
李素進殿,見李世民滿臉焦急和愁意,黃袍胡亂地披在身上,頭髮凌亂,頂上松松垮垮挽成一個髻,旁邊的案桌後,長孫無忌和房玄齡二人相對而坐,二人的神態也頗見凌亂,看得出,君臣三人似乎在甘露殿內熬了一通宵。
“臣李素,拜見陛下,見過長孫伯伯,房相。”李素規規矩矩躬身行禮。
“罷了,上前來。”李世民面無表情地朝他招手。
李素快走幾步上前站定,隨即李世民,長孫無忌和房玄齡三人捋著長須眯眼打量著他,目光充滿探究意味,盯得李素渾身發毛。
殿內氣氛很詭異,李素漸漸惶恐起來,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即視感是腫麽回事?
不知打量了多久,李世民淡淡一笑,扭頭望向長孫無忌和房玄齡,道:“爾觀此子如何?”
長孫無忌捋須搖頭:“德不高,望不重,年紀太輕,恐難成事。”
房玄齡卻笑道:“此子不可以常理計,這些年他乾出來的事,輔機兄莫非不知?能乾出那麽多事,這樁事為何乾不得?”
長孫無忌笑了笑,沒出聲。
李世民點頭道:“玄齡所言甚合朕意,朕也覺得,此事托付子正,或可無虞。”
李素快被逼瘋了,一個皇帝兩個宰相,當著他的面故作神秘打啞謎,好玩嗎?爽點在哪裡?
看他們的眼神。李素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天空飄來四個大字——“來事了!”
“陛下,臣近日偶犯腦疾,一發病就渾身抽抽……”
先不管他們要指使自己幹什麽。李素決定先躲了再說。
李世民皺眉:“腦疾?”
“對,腦疾,前日臣在家中浴池潛水,然後發現這裡……”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李素表情遺憾地道:“……進水了。”
君臣三人:“…………”
“搖一搖還能聽到裡面咣當咣當的水聲。正可謂‘亂石穿空,驚濤拍岸’……”
李世民臉有點黑了:“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朕叫人把你腦袋打開瞧瞧?如果沒有水,朕必治你欺君之罪。”
李素歎了口氣,愁眉苦臉不敢吱聲了。
房玄齡噗嗤一聲笑了:“好個臭小子,遇事就偷奸耍滑,跟在尚書省應差時的德行一樣。”
李世民不由李素再推搪,緩緩地道:“晉陽宮被大雪壓垮了十余間宮殿,壓死壓傷宦官宮女無數,晉陽市井坊間流言四起。言我李氏不足為天下共主,此事你可知道?”
“臣……大致知道一點。”
李世民冷笑,忽然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大怒道:“我李氏不配為共主,誰配?賊人竟如此猖狂,敢在我大唐龍興之地散播謠言,此而不誅,王法奚用!朕何顏治天下?”
龍顏大怒,長孫無忌,房玄齡和李素三人紛紛伏地。道:“陛下息怒。”
李世民急喘幾口氣,臉色迅速化作一片通紅,紅裡透著幾分青紫,很不健康。
長孫無忌急忙扭頭道:“來人。速宣太醫!”
李世民揮手製止,從桌案上取過一隻鴛鴦蓮瓣金碗,從碗裡拈起一顆黑色的藥丸,和水吞服下去,又急促喘了一陣氣,臉色這才好了一些。
李素靜靜看著他。從他的臉色可以看出,李世民患病了,正如史書所載,可能跟風疾有關,諸如高血壓,中風之類的急性病。
疲累地闔上眼,李世民默然養神,房玄齡接過話,沉聲道:“子正可知晉陽在哪裡嗎?”
“知道,在河東道,大唐龍興之地。”
“那麽,子正可知晉陽若亂,會是怎樣的後果嗎?”
李素眨眼,這個,他就真不太清楚了,隻依稀知道晉陽在後世的山西太原一帶,那裡的人很愛喝醋,晉陽若亂了,以後大唐百姓……沒醋喝了?
見李素一臉茫然,房玄齡搖頭苦笑:“子正真是……當隱士的料啊,昔年我大唐高祖皇帝晉陽起兵反隋,天下英豪景從,歷百戰而得天下,晉陽城正是龍興之地,其地位僅次於長安洛陽,晉陽若亂,則正應了坊間辱我李唐江山的謠言,晉陽亂,則河東亂,河東亂,則天下亂……”
李素不解地道:“大唐雄師戰無不勝,陛下為何不派兵進駐晉陽?”
李世民冷冷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抽,沒吱聲,李素的理解是……他似乎不想回答這麽拉低智商水平的問題?
房玄齡人不錯,耐著性子解釋道:“天下事,不是所有問題都能派兵解決的,就說如今的晉陽,時下人心已亂,官府彈壓不下,各處流言四起,若派兵過去,你殺誰,不殺誰?良善百姓裡面夾雜著壞人,你分得清楚嗎?若濫殺無辜,勢必將陷陛下於不義,反倒驗證了謠言的真實,世家門閥和士子百姓都盯著長安,就看長安城的君臣有何反應,是撫還是剿,撫誰?剿誰?”
搖頭歎了口氣,房玄齡接著道:“雪災當前,晉陽受災頗重,據說難民已十萬計,這些難民全部聚集在晉陽城外,當前不僅要賑濟這些難民,不讓他們餓死,還要提防城內城外宵小挑撥民意,煽動鬧事,更要從人心的根本上將謠言擊得粉碎,使百姓對官府,對朝堂恢復信心,願意聽從朝廷指派和安置……子正啊,晉陽局勢很複雜,長安若不派官員去,當地官府卻是指望不了了。”
李素聽明白了,沉默半晌,扭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李世民,道:“房相。下官還有最後一問。”
“你說。”房玄齡和顏悅色地捋須,這模樣落在李素眼裡,怎麽看都像不懷好意的老狐狸。
“長安派官員去晉陽可以理解,為何偏偏是我?”
這個問題提得很有內涵。是啊,朝堂裡那麽多官,隨便拎一個出來德又高望又重,往晉陽城裡一杵,個賽個的正義凜然。威懾宵小,為何偏偏選他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去辦這趟差?站在晉陽城內有氣無力地喊兩嗓子“別鬧了,洗洗睡去”,李素自己想到那幅畫面都覺得弱爆了,這趟差事十有得辦砸,回來就會被李世民剁碎了喂狗。
殿內兩位宰相相視一笑,李世民沒笑,隻冷冷哼了一聲,房玄齡笑道:“因為此事不可宣揚,只能秘密行之。晉陽城如今謠言方興,人心不穩,若派朝廷重臣去,則有欲蓋彌彰之嫌,讓人看出長安對此事的重視,藏在暗裡的人便會愈發興風作浪,更何況……”
房玄齡笑容一斂,沉聲道:“更何況,你以為晉陽城裡的謠言只是幾個心術不正的人閑著沒事隨嘴說出來然後散播出去的嗎?你這次去晉陽,就是要把背後的人連根拔起來!若派個年輕的朝臣去。首先便能讓暗地裡的敵人心存輕視,爾可盡力施為,不僅如此,舉凡賑災。安置難民,代表朝廷安撫人心,重建朝廷和官府威望等等,皆擔在你身上……”
李素垂頭沉默。
房玄齡的話沒說透,不過李素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這一趟差,他在明面。長安還會派出一位朝臣在暗面,一明一暗,先撫後剿,李世民不可能真的放心讓他去辦這件棘手的事,這事說大不大,逮幾個造謠的人把他們剁了,謠言自消,可說小也不小,造謠的人只是棋子,後面似乎還有更深更大的勢力在左右晉陽的棋局,李素的任務不僅是抓造謠的人,還要把後面下棋的人也除掉。
君臣三人盯著李素,良久,李素打破沉默,苦笑道:“臣還是覺得不堪此任,朝堂裡那麽多大臣……”
話沒說完,李世民冷冷一句堵了回去:“那麽多大臣,就你最閑,不派你派誰?此事就這麽定了,回去速速收拾行裝,授爾通議大夫之職,欽命巡查河東道,有糾察劾舉地方之權……”
李素忽然打斷了李世民的話,道:“陛下,臣還想問一句……臣有調兵之權嗎?”
君臣三人一愣,房玄齡失笑搖頭道:“可是西州歷經過血戰了,回長安這麽久,殺氣都未消淡,遇事便打算動刀兵麽?”
李素苦笑:“對臣來說,晉陽已是虎狼之地,凶險莫測,若無調兵之權,臣實不知如何行事……”
李世民冷冷地道:“晉陽可調三州兵馬,只不過,調兵權不在你手裡。”
李素呆怔片刻,歎道:“臣懂了,臣遵旨。”
房玄齡笑道:“稍遲有旨意去府上,未盡事宜上路之後便知。”
李世民盯著他的臉,道:“還有問題嗎?”
李素沉默半晌,忽然手扶額頭,身軀踉蹌:“臣……真的有腦疾……”
“滾!”
*
太平村,東陽道觀。
因為關內,河東等四道雪災,凍死凍傷無數,東陽聞訊後將觀內的道姑們召集起來,為大唐皇帝和百姓誦經祈福,整整三日未眠未休。
第四日,東陽收了法事,回到內院殿中,卻久久不曾睡著,翻來覆去歎息。
她終究是個心善的女子,不似別的公主那般冷酷無情地享受榮華,因災而生靈塗炭,對她來說終歸心裡不忍,也暗暗為父皇和大唐著急。
三日未眠,東陽此刻的精神卻似乎處於亢奮之中,幽幽歎了口氣,起身走出殿門,在庭院中散步。
三清正殿內,武氏穿著道袍,松垮單調的袍子仍遮不住她婀娜的身姿和嫵媚風情,此刻法事剛散去,武氏幫著杏兒在打掃清理三清大殿。
杏兒很勤奮,獨自一人搬桌挪壇,而武氏的幫忙,卻似乎只是個形式,此刻她面帶笑意,一邊心不在焉地拂拭著桌案上的灰塵,一邊跟杏兒聊天。
“前日我在前院遇見了綠柳姑娘了呢……她和我聊了幾句,還送了我一支碧簪,聽說是公主殿下賞給她的。”武氏從懷裡掏出這支碧簪,左看右看,覺得很滿意,笑著又將它收了起來。
杏兒遲疑了一下,訥訥道:“武……姑娘,您已出家,這些簪子啊,飾物啊什麽的,揣在身上是不是……不太妥當?”
武氏笑道:“有何不妥當?你看看我……”
說著武氏雙臂一展,擺出一個弱風扶柳的身姿,嫣然笑道:“你看我的模樣,哪裡真像出家人?我才二十出頭呢,雖說比不得那些二八年華的年輕女子,可也差不到哪裡去呀,許個富貴人家的公子也不會辱沒了他,所謂出家,不過權宜罷了,怎可當真?”
杏兒滯了滯,心中稍覺不當,卻也沒法說什麽。
武氏擦拭著香案上的燭台,低聲道:“杏兒,這世道終究是男人的,我們女人若想活得好一些,便不得不對男人低眉順目,可是,我們不能一生都對男人低眉順目,這樣活著,未免太悲哀了,所以,我們心裡總得為自己做個打算,許個富貴人家也好,甚至有朝一日入宮再做陛下的隨侍也好,日子有個奔頭才叫日子,總不能真的當一輩子的道姑吧?”
杏兒懵懂地點頭。
武氏心不在焉地擦著燭台,抬頭一看,見三清殿上那尊兩丈余高的老君塑像,仔細看了片刻,忽然噗嗤一笑,指著老君道:“這位老爺爺其實也挺慈眉善目的,若有一天,有位這樣的老爺爺看上了我,要迎娶我,只要能得寵,說不定我也答應了呢……”
話音落,武氏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既對三清老君殊無敬意,你又何必出家?”
武氏大驚,手上的燭台啪地一聲掉落在地,摔成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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