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守城之戰相比上次高昌軍來犯艱難無數倍。
數千人攻城與數萬人攻城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當數萬人齊聲喊殺,像潮水般從城外湧向城牆根時,僅僅只是那種畫面便能讓人從心理上徹底失去鬥志,更別說要靠自己幾千人的力量將這數萬人一個個擊退,想象一下,哪怕是數萬隻螞蟻讓人去踩,也不是一腳兩腳能踩死的,更何況是人,活生生的懂得反抗與廝殺的人。
從攻城那一刻開始,李素便明顯感到城頭的守軍將士們意志有了崩潰的跡象,甚至連他都有了幾分絕望的心思,在他眼裡,這座城是絕無任何希望守住的,或許這個認知大家心裡都有數,只是在廝殺中等待最後臨頭的一刀到來,一了百了。
最後一輪箭矢激射而出,收到的效果已很微弱,因為敵軍已攀到了城牆根下,一架架攻城雲梯搭在城頭,無數人嘴裡咬著彎刀,神情猙獰地往上攀爬,城頭的滾木擂石紛紛往下扔,又是一陣陣慘叫哀嚎,可敵人仍前赴後繼,無休無止。
“上來一百人,每人相隔三丈,點燃震天雷,一同往城牆下扔!”李素嘶聲吼道。
此起彼伏的哧響,城頭頓時冒起一陣白煙,然後,一個個黑色的冒著煙的小罐罐紛紛扔下城牆,幾個呼吸的時間後,城牆下忽然發出震天巨響,連大地都在搖晃驚顫。
震天雷的威力是巨大的,後世的熱武器在冷兵器時代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西域諸國的軍隊已然見過它的威力,一個小小的黑陶罐,直接將他們前鋒一員大將炸得外焦裡嫩香噴噴七分熟,似乎個人的武力在它面前都沒有任何作用,該怎麽死還怎麽死。
昨日那還只是一個小陶罐,今日城頭上扔下來的,卻是一百個小陶罐,同一時間在城牆下炸開。西州西面整整一排城牆下,爆炸聲驚天動地。無數人當場便被炸得支離破碎,牆根下只見一片一片的敵軍倒地哀嚎不起,後面離得尚遠的運氣也好不到哪裡去,雖然在爆炸直徑范圍之外,可趁著他們驚呆楞神的當口,城頭上緊接著射下一輪又一輪的箭矢,又是一片一片的敵軍中箭倒地。余者見機不妙,紛紛掉頭便跑,一直跑出弓箭的射程范圍之外,才驚魂未定地注視著城牆下那片幾乎已成人間修羅場的慘狀。
毫無意外的,這次攻城再次失敗。
數萬人士氣如虹,志在必得的衝向城牆,隻為一鼓作氣拿下西州,結局卻和昨日一樣,一百個小陶罐便破了功。地動山搖的爆炸聲響將他們的士氣打擊得瞬間降至冰點。
人對未知的事物是充滿了恐懼的,這種恐懼能造成兩種行為,一是將令他們恐懼事物徹底毀滅。二是逃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對火器。西域聯軍的態度顯然是第二種,那一聲聲如同神靈降罰般的巨響,還有一片片倒在地上打滾慘叫的袍澤,許多膽小的且有信仰的敵軍將士頓時便扔掉了刀劍,遠遠面朝城牆跪下,虔誠地懺悔自己的罪行,攻城僅僅不到一個時辰,士氣便一落千丈,如潮水般湧來。又如潮水般退去。
接下來,又是停戰。
直到今日。西州城頭那一個個小陶罐才終於引起了敵軍主將的重視。
主將名叫阿木爾敦,是西突厥人,沒錯,這次聯合西域諸國奪取西州,倡議的是高昌國,而領頭的卻是西突厥,真正的幕後大老板,刷下他有幾率爆紫色裝備的那種。
阿木爾敦不明白,為何一個小小的東西竟有如此威力,而且能發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巨響,若非因為意志堅定,恐怕連他都忍不住往鬼神之類的神跡上聯想了,再看看營帳內一個個萎靡驚惶的麾下將士,阿木爾敦的心情也糟到極點。
原以為如探囊取物般簡單的攻取西州,隨著那個小陶罐的出現,戰事發生了變數,變得更複雜,更艱難,這是阿木爾敦始料未及的。
一位統軍的將軍,數萬士氣如虹的士兵,一座不堪一擊的城池,數千毫無鬥志的守軍,如此懸殊的力量對比,因為多了一個小陶罐,那座脆弱的城池竟然攻不下來,阿木爾敦陷入了無比的焦躁和狂怒之中。
對神秘的小陶罐畏懼,但他對麾下的將士並不畏懼。
“來人,請軍法!”阿木爾敦朝帳外大吼道。
“今日攻城時,率先臨陣脫逃者,不論哪士,皆斬首示於大營,以為效尤,明日攻城,誰敢再退一步,車裂之!”
伴隨著上百顆人頭落地,阿木爾敦的軍法也隨之傳示於數萬聯軍大營中。
…………
城下堆積著如山的屍體,城頭上也是。
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攻守戰,城頭上的守軍已倒下了兩百多人,屍首並排堆在城樓馬道上,地上的斑斑血跡和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都在告訴世人這場戰爭多麽的慘烈。
李素倚在城牆箭垛後,靜靜看著將士們將戰死的袍澤屍首一具一具地抬下城牆,城下搭好了一塊碩大的木台,屍首集中躺在木台上,活著的將士們恭敬朝袍澤的屍首行過禮後,幾隻火把扔到木台上,很快,木台熊熊燃燒起來,連同木台上的屍首一同化為灰燼,濃黑的煙柱滾滾升騰,如一條黑龍直衝雲天。
人死講究入土為安,可眼下的西州並沒有這個條件,城外被重重圍困,而且城池位處沙漠,氣候炎熱,若不盡快將屍首處理,城內很快將會瘟疫蔓延,那時便是整座城池真正的滅頂之災了,而所謂的“處理屍首”,便是這般直接燒掉,戰爭,不僅對活人殘酷,對死人亦複如是。
火焰搖曳,濃煙滾滾,隨即化小,漸漸趨於嫋嫋,最後化作一片灰燼。
李素靜靜看著那片黑灰,微風一吹,四散飛舞而逝。
“塵歸塵,土歸土,這樣挺好。”李素歎了口氣,道。
王樁站在一旁,臉上露出悲戚之色,李素扭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莫傷懷,或許你我過不了多久也會和他們一樣,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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