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延興門,守城都尉王溜清洗麾下府兵,不願依附者皆就地斬殺,一炷香時辰不到,延興門城頭上所有的府兵全換成了王溜的心腹部將,城頭馬道上卻躺滿了屍首。
傾盆大雨的夜色中,李安儼率左屯衛六千余精兵悄悄進了城。
城門下的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李安儼騎在馬上渾若無覺,仰頭看著天空中急驟而落的雨絲,李安儼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
六千精兵入城,今夜出其不意的奇襲,定能創下一個以寡敵眾的傳說,絲毫不遜色當年的玄武門。
擁戴太子李承乾坐上皇位的他,日後該是怎樣的富貴榮華?李靖,程咬金,李績……這些高高在上的當世名將也不得不在他面前低下高貴的頭顱。
從龍之功,不比開疆辟土差,甚至更得帝王信任恩寵,攀爬巔峰的路不止一條,李安儼選擇了一條更快更輕松的路,一朝功成,位極人臣。
“入城後列隊待命,隻待城中太子左率衛大營火起,便向左右武衛發起攻擊。”李安儼冷冷下達了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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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牽扯進陰謀裡的人不僅僅只有軍隊和權貴,還有長安城的市井小人物。
剛到子夜,長安東西兩市左近的一些低矮屋子門口忽然冒出了許多人影,高矮胖瘦,穿著雜亂,每個身影都那麽鬼鬼祟祟,貓著腰悄無聲息地朝東市街心聚集,很快便聚集了二十來人,他們站在滂沱大雨裡,雨點淋濕了他們的衣裳卻渾若不覺,直到東市一家綢緞店鋪的門開了一條縫,一道魁梧的人影從店鋪內走出來,眾人神情一振,紛紛注目。
魁梧的漢子面貌奇醜,先緩緩環視眾人,然後刻意壓低了聲音道:“各位都是王大哥的心腹弟兄,以前都承過王大哥的大恩,王大哥有話讓某轉告各位,今晚所行之事頗為凶險,若被官府拿住,多半要掉腦袋的,王大哥不忍各位兄弟落個淒慘下場,所以做事之前先把話說清楚,誰若此刻心有猶疑,盡可馬上退出,王大哥絕不見怪,日後仍拿你當兄弟……有人想退出嗎?”
二十來人顯然並無絲毫怯意,聞言紛紛舉起了拳頭,異口同聲道:“願為王大哥效死!”
魁梧漢子點點頭:“好,王大哥沒看錯你們,今夜若有人不幸身死,王大哥養爾等父母妻小,絕不教任何人欺辱,這是王大哥的千金一諾。”
眾人激動不已,紛紛躬身行禮表達感激。
魁梧漢子仰頭看了看天色,猛地一揮手,道:“走!”
…………
長安城,四方館。
吐蕃大相祿東讚半躺在床榻上讀書,桌上的油燈搖曳,時有秋風入室。今晚雷雨交加,天氣已有了幾分寒意,對常年生活在寒冷高原的祿東讚來說,大唐入秋後的天氣更讓他歡喜適應。
兩國聯姻,不僅僅是男女迎親拜堂那麽簡單,大唐成親的俗禮太多,皇室尤甚,留在長安城幾個月了,祿東讚一直耐心等著大唐籌辦陪嫁和儀仗,其過程之繁瑣,饒是祿東讚這樣的一國宰相也覺得受不了,幸好再過些日子就熬出頭了,昨日殿內省的宦官告訴他,大唐一應陪嫁物品已準備好了,連隨同陪行的和尚道士也都整裝待行,這個好消息令祿東讚高興極了,所以時已子夜仍興奮得無法睡著。
今晚祿東讚看的書是《呂氏春秋》,這是一本好書,早在中原秦朝時便已成書,書中以黃老道家學說為基礎,結合儒家,法家,墨家,兵家和陰陽家等諸子百家學說,古往今來,天地萬物,興廢治亂,三教九流皆在其中,祿東讚越看越讚歎不已,深深被中原的古老文化所折服。
正如大唐對周邊列國有著強烈的領土野心一樣,其實吐蕃也對大唐有野心,平心而論,李世民和松讚乾布都是一代明君,他們自信且自負,對擴充國土有著強烈的欲.望,兩位明君生在同一個時代,不得不說這是天意緣分。
欲圖其國,必先了解其文化,只有深刻的了解它,才能在佔領其國後徹底的毀滅它。
祿東讚便是懷著這樣的心情讀書的。
深夜子時,四方館外的梆子敲了四聲,秋風吹拂入室,室內燈火搖曳不定,祿東讚打了個呵欠,有了些困意。
油燈將盡,夜色無垠。
四方館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祿東讚皺了皺眉,心中覺得奇怪。
作為大唐的國都,祿東讚知道長安城是實行宵禁的,入夜後便不準任何官員百姓在城中走動,一旦被發現便落罪,輕則打板子下大獄,重則流放千裡,所以每天日落以後,長安城各坊坊門關閉,白日喧囂的大街根本不可能看到人,此時深夜聽到腳步聲,祿東讚不由好奇起來,放下手中的書本,起身出了屋子,來到四方館的院中。
院中站著許多吐蕃隨從,他們更早聽到外面的動靜,紛紛出屋查看究竟,每個人拔刀在手,警覺地隔著大門聆聽著外面的聲音,只是礙於大唐宵禁律法森嚴,吐蕃眾人也不敢輕犯,所以沒人出門。
見祿東讚出來,隨從們紛紛行禮,祿東讚擺擺手,沉聲道:“外面何事喧嘩?”
隨從搖頭:“好像有許多人往咱們四方館方向來,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多,越來越亂了,大相,會不會是唐國出爾反爾,要對咱們動手了?”
祿東讚失笑搖頭:“本相來唐國後一直本分,也並未開罪唐國皇帝和大臣,求親也是按照兩國的禮數來求的,唐國君臣有何理由對咱們動手?更何況咱們吐蕃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敢對咱們動手,唐國君臣不考慮後果麽?你們未免太多疑了。”
隨從勉強陪笑了幾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四方館的院子外面便有人啪啪打臉了。
“快,就是這家,沒錯了!”
“吐蕃人真住這裡?”
“沒錯,我看得真真的。”
祿東讚和吐蕃隨從聞言色變,面面相覷之後,祿東讚強笑道:“勿慮,他們不敢拿咱們怎樣的,定是長安城內有刁民作亂……”
隨從們紛紛配合的點頭。
“裡面就是吐蕃人的住所了,快,點火燒屋!”外面的喊叫聲又一次打祿東讚的臉。
祿東讚額頭開始冒汗,卻強撐著冷笑:“呵呵,嚇不到我的,今夜大雨,萬物濕透,連片樹葉都點不著,卻妄言什麽點火燒屋,豈不可笑……”
隨從們這次卻無人回應附和了,直到現在大家的腦子都是一片懵然,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祿東讚也一樣,外面那群人分明是衝著吐蕃人來的,可祿東讚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自己在長安城裡到底得罪了誰。
冤有頭債有主,凡事總有個因果吧?自己並沒有種下惡因,那麽眼前這莫名其妙的惡果到底是腫麽回事?
今夜外面那群人似乎是職業打臉的,而且專打祿東讚的臉,祿東讚的冷笑還掛在臉上,外面便有了動作,接連嗖嗖幾聲作響,從院子外面扔進來無數隻小陶罐。
祿東讚臉色大變,盡管只是夜空裡的驚鴻一瞥,可他仍看清了小陶罐的模樣,聯想到李素曾經在松州城下弄出的那種小罐罐,祿東讚愈發心驚。
幸好這次的小陶罐比較溫和,落在院子和房頂上便沒有爆炸,而是發出一陣碎裂聲。
祿東讚驚魂稍定,隨即鼻端卻聞到一股濃烈的火油味,祿東讚使勁吸了吸鼻子,味道仍消散不去。
身後的隨從卻指著房頂驚呼:“大相,是油!他們扔進來的是油!”
“什麽!”祿東讚大驚。
由不得一眾吐蕃人反應,四方館外面忽然又扔進了無數支燃燒的火把,漆黑的夜色裡,昏黃的火光像流星一般落在四方館的院子裡,房頂上,像一陣美麗眩目的流星雨。
四方館頓時火起,傾盆大雨淋在火堆上,卻毫無作用,油助火勢,火借風勢,四方館的大火瞬間便熊熊而起。
祿東讚再也無法為喜愛的大唐作任何解釋辯白了,不但童話裡是騙人的,中原的聖賢書也是騙人的,看看都教化出了一群怎樣的刁民!好意思說我們吐蕃是化外蠻夷,呸!不要臉!
祿東讚又驚又怒,眼看四方館的房子燒了起來,四方館內所有的吐蕃使團隨從全都亂了, 有人紅著眼拔刀便往外衝,有人拚了命往燒著的屋子裡跑,搶救貴重的財物。
祿東讚一把揪住往外衝的隨從,厲聲道:“不準出去!唐國有宵禁嚴法,今晚這把火來得蹊蹺,焉知裡面有沒有圈套,出去便落了唐人口實!”
隨從們滿臉憤恨,卻只能從命,恨恨地瞪著四方館外。
火勢越來越大,照亮了四方館周圍的民居,如此大的火勢終於引起了武侯和坊官們的注意,於是銅鑼急促地敲響,四面八方傳蕩著氣急敗壞的救火聲。
外面放火的那群漢子似乎達到了目的,也紛紛跟著大喊起來。
“謀反了!謀反了!太子今夜謀反!”
聲音越傳越廣,隱隱蓋過了四面救火的呼喊聲,然後仿佛事先約好了似的,四方館外一陣雜亂匆忙的腳步聲,放火的漢子們一聲招呼,紛紛四散開來,隱沒入漆黑的夜色中。
祿東讚站在院子中,放火之人的喊聲字字皆入耳,直到外面的人離去,祿東讚的臉色卻難看至極,身軀氣得瑟瑟直抖。
良久,救火的人離四方館越來越近,已能聽到武侯坊官們焦急的呼喚聲,祿東讚這才松了一口氣,無神地癱坐在地上,滿臉悲憤地仰望天空。
“你國太子謀反,……你燒我屋子作甚?本相招誰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