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抬起手,擋住眼睛,他身前一個用於和他的幽魂相聯系的香球突然爆裂了,驟然增大的火焰中傳來一聲令人心悸的哀嚎,火星濺射在他的臉上,烏黑的濃煙則翻滾升騰著筆直地衝向低矮的穹頂,他小心地屏住呼吸,不去吸入那些來自於幽魂骨灰與烏頭渣滓的煙塵,如果他已經被轉化為一個巫妖,他當然可以不去在意這個,但他現在還是個生者,這些煙塵或許會就此剝奪掉他最後一點生機,在他還未完全籌備妥當的時候,他的靈魂會被拖入哀悼荒原,又或是滯留在這裡,成為另一個強大的幽魂。
列夫並不想成為一個幽魂,那些身著白袍的家夥會驅逐或是摧毀它們,而身著其他顏色袍子的施法者則會將它們禁錮起來,作為試驗品或是工具,就像是現在他所做的那樣。
他將視線落在另一枚香球上,這一枚香球與另一枚香球都只有核桃大小,但因為秘銀的材質而所費不貲,但其中燃燒著的煙塵從那個幽魂離開到現在都沒有任何變化,灰袍面色陰沉地等待著,直到那股煙塵開始扭曲與擴散,緩慢地呈現出一個身著長袍的法師的形狀。
“你殺了我的奴隸。”列夫說。
“那是一個法術,”那個陌生的幽魂說,“並非我的意願。”
列夫幾乎忍不住要將手掌放在那枚完好的香球上,但他還有理智,這枚香球之中只有召喚幽魂,以及讓幽魂得以顯現形體的施法材料,用於控制幽魂的,幽魂本身的骨灰或是血液都沒有,這枚香球對它幾乎沒有一點威脅作用,反而會暴露出自己的愚蠢與膽怯——本來作為一個謹慎的人,他不該容許一個陌生的,不受他控制的幽魂遊蕩在他身邊,但他確實需要它——列夫是個不太走運的家夥,他原本可以成為一個法師,但他的導師也不過是個施法者中的平庸之輩而已,又有著在凡人之中也難得一見的暴躁脾氣,對於這個偶爾會露出輕蔑與失望眼神的弟子更是動輒呼叫責打,所以在他們在被迫面對一個遊蕩在外的巫妖時,列夫毫不猶豫地將他的導師推向了屍妖與食人魔——他的卑劣行為引起了那位巫妖的興趣,從而在他身邊做了一段時間的學徒,或者說,小醜,不死者似乎很高興看到他在一群散發著陰冷的負能量的仆從之間瑟瑟發抖的可笑模樣,或者還有窺伺著那幾乎堆滿了一整個房間的書籍與魔法用具的畏縮而又貪婪的眼神,但那又怎麽樣呢?能夠成為巫妖的都是最強大的施法者,列夫隻跟隨了他三年,但這三年比他跟隨原先導師的十五年裡學到的還要多,而且他也有了一個野望,就是能夠成為一個巫妖,一個不死而偉大,令人為之畏懼與臣服的王者。
他在灰袍外穿上黑袍,人們稱他為黑衣列夫,但沒人知道他事實上應該是個死靈法師,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殺死了自己的父親,繼承了他的城堡與領地,又迎娶了一個嫁妝最為豐厚的妻子,但還是不夠,即便他已經挖空了自己的領地與妻子的嫁妝箱子——一尊黏土魔像製作所需的金幣就要以千計,遑論其他,列夫不得已地召喚出陵墓中的祖輩,還有那些被恩賞與主人一同長眠的士兵,它們重歸生者的世界,作為一隻無比忠誠而又強悍,永無畏懼與傷痛的軍隊,為他出擊四方,大肆劫掠與屠殺。
如果能夠有其他選擇,列夫也不想這麽做,但死靈法師因為長時間地浸潤在負能量中總是要比一般人壽命更短一些,然後列夫又不是作為正式的弟子,而是作為一個醜角般的學徒而跟隨著巫妖身邊的,他的眼睛曾經因為偷窺巫妖的法術書而被灼傷,他的雙手也曾經被屍蟲咬傷,他的身體即便暴露在盛夏的陽光下也不會變的灼熱,在黑衣軍隊引起了那些白袍與聖騎士的注意之後,等待著他的不是致死的審判就是漫長而困窘的流亡,他曾經有幾次真的差點死去了,但終究還是僥幸得以生存。
他再一次的回到了這裡,他的妻子對他充滿怨恨,列夫對此不以為然,他娶她只因為她有著豐厚的嫁妝,兒子的出生也只是為了迷惑她打開她的嫁妝箱子,作為一個未來的永生之人,他根本就沒想到過要留下自己的血脈,但沒人比他更懂得如何說服一個生者,有哪個生者能夠對死亡毫無畏懼呢,或許有,但他的妻子絕對不是。
幾十年過去了,他已經推開了那扇介於生與死的大門,但最艱難地也莫過於如此,一般人只知道一個灰袍要轉化為一個巫妖必然伴隨著可以耗盡一個小國內庫的昂貴代價,卻不知道最關鍵的地方並不是那些精金秘銀,方鉛丹紅,而是巨大的魔法能量,這些魔法能量能夠從凡人的身體內萃取,也可以設法與魔鬼交易,又或者……沒人知道一個被轉化的巫妖需要耗費的魔法能量會帶來多少死亡,唯一可知的是它不會比瘟疫或是戰爭更溫和,這也是為什麽巫妖一旦出現,就會被立刻判定為邪惡與不可拯救的,因為它的誕生就充滿了黑暗與犧牲。
所以當這個陌生的幽魂出現在列夫面前,告訴他將會有兩個精靈,以及一個半精靈法師通過他的領地時,列夫的心就不可遏製地動搖了,精靈是生命之神安格瑞思的寵兒,他們是一千個,不,一萬個人類都無法與之比擬的,而一個施法者所有的魔法能量更是其中的精粹所在——他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太久,即將面臨最後的終點,卻不能說已經做好所有的準備,他最需要的東西現在就在他的眼前,觸手可及,是不顧一切的時候了,他對自己說。
但這並不是說,他會願意第一時間直面這些敵人,他希望他的仆人能夠完成這個任務,但他也知道希望渺茫,相比起那些不死者們真正的弟子,他缺失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而這個領地又是那麽的貧窮,他甚至無法擁有一個龐大的地下宮殿,只能寄望與幾條可憐巴巴的小甬道和粗陋的陷阱,魔像的數量更是少得可憐,但在製作木乃伊前,他更是沒想到製作木乃伊也會那麽貴!幸而僵屍和屍妖的費用倒是極其低廉的——他讓他的妻子雇傭盡可能多的仆人,佃農的子女也要,農奴的子女也要,但或許是有那麽一兩個聰明人察覺出了端倪,近幾年就沒有人再願意成為領主夫人的仆人了,他們甚至想要逃走和反抗。
其中一個最為頑強的家夥居然沒有在淒慘的死亡後消散或是回歸哀悼荒原,只在自己的家中徘徊,但這反而造就了它的不幸與列夫的幸運,死靈法師有了一個可以馭使的幽魂,在列夫的教導下,它甚至比還是生者時更狡猾,也更邪惡,而這個陌生的幽魂讓列夫失去了他寶貴的工具。
“你必須留下來。”列夫態度強硬地說,一邊在手裡暗暗地握好了施法材料:“你殺了我的幽魂,你必須代替它為我服務,直到我認為你可以離開為止。”
“這不可能,”陌生的幽魂說:“我已經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了,我要走了,回到我的主人那兒去。”
“你哪兒也去不了!”列夫喊道,他想要這個幽魂,這個幽魂原先應該是一個十分強大的法師,他能做的事情可比列夫的那個幽魂多得多了。
列夫猛地擲出了香球,但在香球觸及到那個幽魂,將它禁錮起來之前,煙霧就消散了,隻留下了一聲滿是譏諷意義的大笑。
灰袍憤怒地吼叫了一聲,掉落在地面上的香球被他一腳踢向牆角。
他還有一個幽魂,但這個幽魂比被驅散的那個還要笨拙,但列夫暫時只有這麽一個可用了,他走向那隻幽魂,開始施放法術。
——————————————————————————————————————————————————————————————————————————————-————
首先見到灰袍的不是別人,正是巫妖。
見到那片灰色影子的第一眼,巫妖絲毫不停頓地折斷了一根魔杖,魔杖中蘊藏的法術從虛空中營造出了一面厚重的石牆,石牆移動著,試圖將灰袍擠壓成一張紙片兒,灰袍停頓了一下,放棄了自己的法術,施放了另一個,但他隨即發現,這個法術失敗了,他捏住隨身的一枚護符,把它壓碎,召喚住一隻深淵怪物,這隻怪物就像是一塊生滿了菌絲的腐肉,卻出乎意料的強壯,不但將石牆推開,還摧毀了一整個廊道,在巫妖的火焰將之焚毀之前,灰袍逃走了。
“他沒有可能離開這裡。”巫妖說,那枚用巨龍的喉骨做成的哨子,用魔法吹響後就能限制住六級以下所有的傳送類法師,死靈法師起初想要做的是將自己傳送到石牆的另一邊,現在他應該已經有所覺察了。 ⑧±妙(.*)筆⑧±閣⑧±,o
佩蘭特向地面丟了一顆種子,在生命之水的促發下,它飛快地生長起來,德魯伊觀察了一下觸須蔓延的方向,“這裡。”他說。
並不是沒有怪物阻擋他們,但冒險者們敏銳地感覺到,他們所遭受的壓力甚至還不如之前的甬道裡那麽強,他們沿著一條彎彎曲曲,黑暗而狹小的通道下滑,直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廣闊空間,精靈凱瑞本順手摘下自己的氟石領針,將它別在一枚箭矢上,將它射進穹頂,白色的光亮頓時充滿了整個房間,這下子就連李奧娜和伯德溫都可以看清所有的東西了。
佩蘭特首先看到的是石棺,但最終讓德魯伊為之色變的是三座高腳架的火盤,黑曜石的火盤,炭火閃爍著光,包圍著一塊硫磺的雕像,他第一時間施放法術,周圍的同伴們隻覺得微微一涼,就被籠罩上了一層無形的護甲,而黑發的施法者也揮動著雙手,法術的光在他們身周盤旋。李奧娜,伯德溫與葛蘭都難以分辨出這是什麽法術,但他們也知道接下來的戰鬥只怕壺異常艱難。
石棺被推開後,躍出的是兩具半獸人的木乃伊,除了格外高大與強壯之外,他們並沒有什麽值得畏懼的地方,但就在他們與木乃伊交戰的時候,火盤中的炭火突然旺盛起來,它們燒灼著那尊硫磺的雕像。雕像散發出濃烈的氣味與渾濁的煙霧,在煙霧消散之前,一隻利爪從煙霧裡伸出,差點就抓掉了李奧娜的腦袋。
“劣魔!”巫妖厭煩地說,或許他應該開心一點的,畢竟如果這裡的主人召喚出來的不是更高等級的魔鬼或是惡魔,但他隻覺得就像是什麽重要的東西被褻瀆了。
這些被此地的主人從無底深淵中召喚而出的劣魔有著比半獸人木乃伊更為醜陋可憎的形象,他們就像是無數怪物捏合起來,然後有一塊塊地分開,隨意搓揉成什麽形狀——巫妖所面對的那個劣魔以蛆蟲為主要形態,肥胖的,一節節的暗綠色身體上生滿了帶著倒刺,當然,還有毒液的剛毛,雖然說是剛毛,卻要比人類的匕首還要長和尖利,腹部兩側是如同蜘蛛般的長腳,長腳上滿是灰白色的絨毛,走動的時候絨毛不斷地飛起,人們這才發現那不是絨毛,而是密集的小蟲,他們幾乎不用去考慮就知道這種小蟲也絕對不會隻叮你一個紅包了事——除此之外,它居然還古怪地長滿了一個腦袋的複眼,這讓它無需動作就能看清上下左右的情況,在第二節身體與第三節身體之間,有著一對很小的翅膀,就像蒼蠅的那種,但它能飛,毫無疑問。
李奧娜只聽到了一聲極短的嗡嗡聲,然後就是什麽東西重重墜落在她身後的聲音,這隻劣魔似乎也不太願意直面一個施法者,所以在虛晃一槍後它衝向了這些人中最弱的一個,但法師的法術還是追上了它,李奧娜看著它在冰霜中掙動,但她還沒來得及拿出自己的精金錘子,法師的靴子就踩了上去,隻一下,劣魔肥大的身軀就整個兒變作了亮閃閃的碎片——就連最裡面的內髒都被凍結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