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蜜抬起一側的膝蓋,雙手潛入絲袍下面,乾脆利索地將長至腳面的袍子從下到上地撕開,多余的部分卷起來系在一起——幸而梅蜜不會和某些牧師或是法師那樣,在穿著長袍的時候裡面什麽都不穿——最裡面還有著一件無袖長襯衫,襯衫的下擺足以遮住屁股和一些不太雅觀的部分,但侏儒麥基還是不滿意地聳著鼻子,從弗羅牧師身邊飛快地跑開,人類的男性在他們的高度上當然看不見那份過於旖旎的春光,但麥基的頭頂也隻到梅蜜的臀部位置而已——侏儒們對本種族以外的女性不感興趣,他們認為人類或是其他類人的女性都是既粗劣又肮髒的造物,完全比不上侏儒女性的小巧優雅。
巫妖沒有太過關照與注意梅蜜與麥基,他緊緊地跟著那條秘銀之蛇,在煙霧彌漫、光線暗沉的走廊裡,金屬的光澤不斷地變化與閃爍著,在法術的作用下,它的速度可能要比一般男性人類奔跑的速度還要快,如果克瑞瑪爾的身體裡不是有著一半精靈的血脈,他一定會和後面緊跟著的侏儒與牧師那樣氣喘籲籲,狼狽不堪——他們在奔跑的途中,不止一次地碰上了從廊道的轉彎處,廊頂,或是牆壁的暗門,甚至是地板下刺出的刀劍與箭矢,如果攻擊是向著黑發的施法者的,那麽他或許會投擲出一個法術為自己消弭前路中的障礙,但幾次後盜賊們也察覺出了其中的奧妙,他們改而放棄走在最前面的施法者,而來襲擊跟在施法者身後的牧師與侏儒,但若是他們以為自己能夠捏到一隻軟柿子就大錯特錯了,梅蜜已經從最初的驚惶中掙脫了出來,她的女神正注視著她,並慷慨地賜予她力量,她變得敏銳而又強壯,而且雖然她並不喜歡與人正面對敵,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沒有尖利的獠牙與爪子——有時甚至不需要這些。她可能只是施放了一個最為初級的神術。讓敵人們變得遲疑、膽怯,充滿恐懼,又或者被命令倒在地上——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那也已經足夠侏儒麥基舉起他捆縛在手臂上的兩架猶如玩具般的小小弩弓。射中每一個他所能看見的敵人,處於侏儒的身高限制與出於種族特性的惡趣味。他所對準的位置幾乎都是腰部以下,他不需要擊中要害(雖然某些家夥確實是有點不夠走運),因為那些細如大針的空心箭頭中都藏著取自於藍環章魚的毒液。一刺入皮膚與肌肉,基於壓力。毒液就會自行注入敵人的體內——那種生性羞澀,只會在遭遇攻擊的時候才會恐嚇性地放出耀眼藍光的漂亮小章魚所擁有的毒液只要一丁點兒就能毒到一個人,雖然不會立即死亡。但被它蟄到的人首先被破壞的就是整個神經系統,他會感到麻痹。無法說話,無法動作,也無法呼吸。雖然神智清醒,但也只有痛苦而緩慢地因為窒息而死。
麥基這次帶來了所有能夠讓他覺得安全的東西——冒險可不是侏儒會去選擇的消遣方式,但他說過自己想要成為一個矮人,在克瑞瑪爾等人沒有出現的時候,他只能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矮人,取下首飾,不去塗抹脂粉,拒絕綢緞與薄紗,穿上皮圍裙,赤著腳,帶著假胡子和貼著假眉毛,故意地粗聲大氣地說話,但他也很清楚,這些是不夠的,單就看他的族人與那些人類始終在竊笑不已就能知道,於是他繼續著遠離族人與被他們孤立的生活,他拿走了房間裡每一件精致奢華的裝飾品,改變了自己的印記(他原有的印記是盤繞著精美的卷草紋的飛鳥),打造的東西也從飾品、鏈甲、符文盤的基座等等精致的小玩意兒改為了錘子和盾牌,就算為此被領主惱恨,而被流放到那些手藝了了的普通侏儒中去打爐子也不在乎。
但每晚夢回,那些被他壓在床榻下面的遊記與詩歌,那些被他一再翻閱因而邊緣翻卷破損的羊皮紙卷軸都在告訴他矮人不是這樣的,如果說麥基一開始只是因為族人的冷漠無情憤而選擇成為一個矮人而不是侏儒的話,自從他看了那些歌頌冒險生活的記載後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向著那些壯闊而華美的故事而去了——難道不是嗎?這才是一個侏儒,或說是對自己有所期望的智慧生物所應有的目標,看看他的族人們吧,他們像是些什麽?裝飾華麗的蛆蟲而已!對龍火列島,或說是東冠之外的事情他們漠不關心,又或者說,島內的事情也與他們沒有太大的乾系,反正無論是誰統治群島都會需要他們為其服務的,矮人們憎恨水,就算是被劫掠到龍火列島上來也會因為倔強的脾氣與耿直的性情而很快死去,那麽還有誰呢?精靈?不,就算是個瘋子也知道一個精靈意味著什麽——只有侏儒,這些樂天的,自私的,華麗的,不管是恩惠還是仇怨,只能在他們小小的心裡留下淺淡印痕的小家夥們才會心甘情願地跪伏在人類的腳下,用自己的技藝換取所謂平和富足的生活。
但這是不對的!麥基想,他煩躁地翻閱了每一張羊皮紙,沒有,沒有那個侏儒成為過人們所公認的英雄,他們甚至無法成為一個敢於與冒險者們相對峙的邪惡之人,只能在某些篇末章尾中有幸獲得隻字片語,如果撰寫這些文章詩歌的人有更好更多的東西可寫,那麽就連這麽幾個單詞都會成為奢望。
難道侏儒不比矮人更強嗎?既然他的族人和他的父母都曾經輕蔑地稱矮人為“地鼠”,那麽他們原本就該比矮人更強,那些令人閱之熱血沸騰的描寫難道不該被用在侏儒身上嗎?站在騎士與精靈身邊的也應該是侏儒,獲得國王接見與授予金杯的也應該是侏儒,被人們拋擲花瓣,夾道歡迎,所經之處無不一片讚歎臣服的也應該是侏儒啊?但他看到的只有矮人,矮人,矮人,數之不盡的矮人!
麥基曾經以侏儒的身份想要參與到那些冒險者的隊伍中去,但很可惜的,那些冒險者們不是哈哈大笑。肆意地戲弄嘲弄一番後就威嚇他要把他當成一隻球來踢。就是企圖讓他成為一個半身人的替代品,麥基雖然從未離開過龍火列島哦,但也知道半身人從來就沒有充當過盜賊以及騙子之外的角色,也有些冒險者假意允諾。但最後的目的不過是先要從他那兒謀取一些免費的武器與器械——他們也提起過矮人,他們在說起那些肮髒、粗魯、性情暴烈的“地鼠”時眼神與口吻與說起侏儒時完全不同。雖然他們時常咒罵矮人,因為矮人們總是十分擅長於用他們的錘子宣揚正義與公正,但這是完全不同的。矮人會讓他們畏懼,讓他們歎服。讓他們尊敬(哪怕並不能阻止他們在可能的情況下割斷一個矮人的喉嚨),而侏儒們只會讓他們厭惡與鄙視,即便侏儒們在某些時候也相當危險——如果需要切實地比喻一下的話。兩者之間的差距就像是野豬與臭鼬,一個獵人如果能夠在圍捕野豬的時候獻上自己的一份力量。也能讓他在酒館中吹噓好幾天,但如果他只是單身一人抓住了一隻臭鼬——那也很危險,很艱難。但許多時候,獵手們甚至會羞於提起自己的獵物中曾包括一隻臭鼬。
那麽我就做矮人好了,麥基這樣想,但在克瑞瑪爾等人來到龍火列島之前,他也只能假扮成一個矮人,而不是真正地成為一個矮人,是克瑞瑪爾的同伴們給了麥基希望,他們並不覺得一個侏儒想要成為一個矮人是件可笑的事情,也並不因此對他另眼相待,這很好,麥基喜歡這樣。
但最終促使著麥基跟隨著他們離開龍火列島的並不只是這個緣故——那些被麥基的未婚妻子帶來的“藝人們”一離開麥基和她就被拘捕了,他隻所以被施放還是因為有著從路澤爾大公的信鷹那兒得知了這一突變的克瑞瑪爾大人的命令——他和凱瑞本利用飛翼船從灰嶺趕到碧岬堤堡,又從碧岬堤堡傳送到側島,隻略作停留就從側島趕往碧岬堤堡並轉往白塔——麥基堅決地要求與他們一起去救援伯德溫與王女李奧娜,他能夠被釋放是源於克瑞瑪爾大人對他們的信任,但他知道單憑信任並不能讓他和他的未婚妻子擺脫先前的罪名,即便他們並沒有背叛與出賣他們的新主人,但就誤將敵人帶到了伯德溫等人的面前就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過錯了,想要有所挽回,不是動動舌頭,又或是奉上一兩件珍貴的珠寶就能解決的事情——他奉上的是自己的力量,智慧與性命。
他不喜歡他的未婚妻子,但麥基知道,整件事情的源頭也不過是一個女性侏儒想要獲得她未來丈夫的歡心而已。如果他能在這次行動中起到一定的作用,那麽他就能向他們的新領主祈求,請他寬恕她,同時麥基也抱著一個細微的野心——那就是,如果他能夠表現出自己的力量,那麽是否能夠在他們將來的隊伍中獲得一席之地呢?
問題是,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身臨其中,他才知道,準備永遠不夠多。
他在跑過一段走廊時,腳下的地板突然塌陷了下去,他聽見那個弗羅的牧師在驚叫,她的腳就在他的眼前搖晃,他猛地伸出自己的雙手抓住了那隻秀麗的,綴著珍珠的緞鞋,但它太滑了,他的雙手根本沒法兒著力,侏儒的手指刺入了梅蜜的腳背與腳趾縫隙,弗羅的牧師無法遏製地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她走在侏儒前面,地面塌陷下去的時候她反應迅速地向前一躍,將自己的上半身拋至地板上方,她的手指抓撓著地板,指甲翻裂,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敢松開,葛蘭向她描述過盜賊們常會在自己的公會中設置怎樣的陷阱,像這種塌陷的地板下面如果不是存儲著柏油的木桶就是盛滿了酸液的陶缸,她努力地往上爬,但她的腳上還掛著一個侏儒,侏儒的重量和身高都和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沒什麽區別,但在這個時候,梅蜜覺得他要比鉛鑄的巨人還要沉重,但她連抖動腿腳把他踢下去的動作都不敢做,她已經快到極限了——她試圖祈禱一個神術,讓自己力大無窮或是飛起來都可以,但她隻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個字就明白自己絕對不可能在掉下去之前把祈禱詞說完,梅蜜改而呼喚黑發的施法者,但讓她絕望的是,施法者似乎並未察覺到後方的問題。
麥基歪過腦袋,看向下方,距離他的腳趾只有一兩寸的地方就是平靜的半透明的黃褐色液體,它們被存放在一個巨大的陶缸裡,看似波瀾不驚,但侏儒能夠嗅到那股讓他渾身顫抖的刺激的酸臭味,侏儒們從不少見各種各樣的酸液與其他的腐蝕性溶液,畢竟這些東西也是經常被用於首飾與武器製作的,他閉上眼睛,吞咽了一口口水,無窮無盡的懊悔與恐懼襲上心頭,是的,他後悔了,他為什麽要來到這裡呢?他只是一個侏儒,就算是他想要成為一個矮人,那麽他也大可以像一個裝扮成矮人的侏儒那樣平靜舒適地活下去,而不是懸掛在一個弗羅牧師的腳上,等待著自己落入酸液, 在巨大的痛苦中掙扎著死去,就連軀體的一部分也未必能夠留下——不,他不想死,麥基無聲地喊叫著,近乎於發狂地抓著梅蜜的腳,鮮血從他的手指流向他的手臂,弗羅的牧師或許在詛咒,也有可能在咒罵,或是哀求,麥基已經聽不見了,在那隻腳晃動著下落的時候他銳利地尖叫了起來,他的靴子浸入了酸液,酸液流入被腐蝕而出的坑洞,浸泡和吞噬著他的腳趾。
但下落的勢頭被阻止了,麥基被拉了上去,就像是一隻夾著魚尾巴的螃蟹,他被丟上地板的那一刻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腳,而後一股冰冷的觸感喚醒了他:“放開,”盜賊葛蘭說,那根將梅蜜與侏儒從塌陷的坑洞中提出來的銀繩沿著他的靴子攀上了他的腰部,在那兒旋轉了兩圈後停頓了下來:“否則我就割掉你的手。”
盜賊比刀刃更加冰冷的語氣讓侏儒從恐懼中清醒了過來,他左右晃動身體才能從梅蜜的腳下拔出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已經僵硬了。
“怎麽樣?”葛蘭問,當然,不是對麥基。
“一個治療術的事兒。”梅蜜喘息著說,面孔還在因為手指和腳上的傷引起的疼痛而輕微的抽搐。啟用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