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走 每個術士,不,應該說是施法者都應該曾經設想過自己走到最後一步時的情形,這與某些哲學問題無關,而是為了保證自己能夠預備好應對的法術以及卷軸、符文等工具,就如同巫妖身上必然附著的,令他們的敵人惡心不已的傳送術。奧斯塔爾也不例外,他在成為一個所謂的強大龍裔之後,也搜集了許多能夠讓他感到安全的小玩意兒——他之前的那些幾乎都損失在了格瑞納達的新王對他的追捕與曾經的同僚與下屬們的背叛與威脅中了,其中不乏真正巨龍的一部分——反正現在紅龍格瑞第已經不可能從無底深淵爬回來找他的麻煩了,他對於這種會讓大部分施法者為之瘋狂的材料甚至可以說是拋費的,但這些也已經消失在骨龍陰冷的氣息之中,而它脊背上的巫妖甚至還從未施放過屬於他的法術。
他們就像是驅趕著海豹的虎鯨那樣將他驅趕到這裡,在看到那片荒蕪冰冷的沼澤時,奧斯塔爾知道他的逃亡可能要告一段落或是終結了,他沒有徒勞地反抗,抑是繼續奔逃,而是舉起了雙手,跪在了地上,他抬起臉,哀求地看向他的敵人,“我不知道您想要些什麽,”他喊道:“但我將會應從您的每一個命令!”
奧斯塔爾所能看見的埃戴爾那可沒那麽和善可親,在那個灰色的影子,空洞的長袍出現在奧斯塔爾身前的時候,他就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這是一種不同於骨龍的壓製,如果說骨龍的怒火會令得奧斯塔爾體內的龍血沸騰咆哮的話,那麽埃戴爾那那種完全是出自於最深邃的死寂之中的虛無會讓每一個生者都感到絕望,而奧斯塔爾也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錯誤——對方並不需要他,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麽,就像是格瑞納達的紅衣術士們總是樂於馭使敵人的(尤其是因為他們而不得不選擇死亡的)靈魂,而這些靈魂或許在生前有著頑固的性情,高潔的品德以及謹慎的作為,但這些在他們死去又被術士們捕捉到之後化為了泡影。但術士們的行為,若是與灰袍們相比起來,就如同幼兒擺弄玩偶一般滑稽可笑,奧斯塔爾也曾經猜度過,也許不死的施法者會被大部分神祗厭惡驅逐,就是因為他們對於靈魂過於深刻的了解。
而站在他身前的不是一個普通的灰袍,他是七十七群島的無冕之王,是一個半神巫妖,幾乎是不死者們所能在這個位面攀爬到的最高頂峰,他驅使著的是一只有著數百尺身長的巨大骨龍,從一些細微的殘留與特征上可以看出,它曾經是一隻銀龍,在還有肌肉與鱗甲覆蓋著的時候,或許比紅龍格瑞第還要大,也就是說,在它還是生者的時候,比格瑞第還要值得人們敬畏——又及,眾所周知的,銀龍是最難被掌握的一類巨龍,他們與生俱來的純淨與傲慢注定了他們絕對不會成為他人的附庸,遑論被轉化為卑賤汙穢的不死生物。
沒有人知道半神巫妖豢養著這麽一隻可怕的不死生物,有關於埃戴爾那的記載中根本沒有提到過相關的任何事情,即便是在他將龐大的法崙緩慢而痛苦地摧毀時,他身邊也沒有屬於銀龍的蛛絲馬跡,這種情況得以出現只有兩個可能——埃戴爾那是在隱居在七十七群島之後才得到它的,又或者,他一直有它,但從未讓它出現在人們的眼前——七十七群島並非一直如此平靜,姑且不論在摧毀法崙時埃戴爾那必經的那幾場艱難而危險的戰鬥,還有巫妖們逐漸聚集在群島之中,為了資源、地位以及資產而產生的鬥爭,那些憎惡不死者的神祗們所派遣來的聖騎與牧師們可從未停止過對於群島,尤其是最為可怕與殘忍的巫妖埃戴爾那的征伐,而在這些繁密混亂的爭戰中,埃戴爾那從未暴露過骨龍的存在。
他為什麽要將他的骨龍隱藏至今,又為什麽在今日讓它出現在了眾人們的視線之中呢?奧斯塔爾並不覺得自己有那麽重要,唯一的可能就是埃戴爾那已經不再需要隱藏它了……他究竟想要做什麽呢?
奧斯塔爾的思維終止在那個空無一物的兜帽向著自己傾壓過來的時刻,他大概沒有想到過自己的死亡是這樣的無聲無息,渺小可憐,他曾經想過,自己或許會率領著眾多的巨龍,征服格瑞納達乃至整個大陸,他敵人的殘軀將會在巨龍的牙齒間被磨為細碎的肉糜;又或者會重新得回對於龍刺的權力,成為隱藏在黑暗之中的皇帝,即便是國王和大公聽到他的名字時也會顫抖,他比死亡之神克藍沃更值得人們敬畏,因為他想要誰死,誰就沒法辦活;而在他最平凡的預想中,作為已經獲得了陰謀之神希瑞克的信任與眷顧的自己,最少的,也應該在看到自己最為憎惡的敵人——克瑞瑪爾在他的陰影下惶惶不可終日,四處流亡,在肮髒的洞穴中苟延殘喘(就像之前的他那樣)之後,成為一個大公或是國王,就如同紅龍格瑞第做過的那樣。
他也逼迫自己設想過假若有那麽一天,他與克瑞瑪爾,毀掉了他的過去的黑發龍裔相對,在一場瘋狂而暴亂的戰鬥中同歸於盡,這不是他所想要的,但無論如何,也要比現在的結局好上一千倍——只是事實終究如此,他沒有能夠作為一個強大的施法者榮耀地死去,相反的,他只是埃戴爾那所經過的路途中隨意撥開的一根小枝條而已,而半神巫妖甚至沒有太多地關注過這根枝葉的不甘與屈辱,他為被奧斯塔爾遮蔽的風景而來。
也許奧斯塔爾也做過相應的準備,或許還有陷阱與誤導,但作為一個半神巫妖,想要榨乾那個可憐的小腦袋中的東西實在是太容易了,奧斯塔爾的思維與記憶對於他人來說是一個錯綜複雜的迷宮,埃戴爾那卻可以憑借著他的力量與智慧凌駕於整個迷宮之上,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打開了通往孵化眾龍的半位面。
埃戴爾那與他的骨龍在一陣陰晦的閃光中消失,隻留下了奧斯塔爾大睜著眼睛的軀殼,他的靈魂已經被摧毀,頭骨中一片空蕩,而在片刻之後,嗅到了死亡氣味的怪物與野獸已經循蹤而至,它們在骨龍與半神巫妖留下的氣息前顫抖徘徊了數日,終於在誘惑的催促下撲上了龍裔已經開始軟化的殘軀——奧斯塔爾以紅龍的血肉集聚轉換而來的珍貴軀體,最後也只是一群怪物野獸們的食物而已,龍血讓它們之中的一些當即倒斃,但還是有著一些變得更為強大與聰慧,它們仔細地品味著這份難得的饋贈,就連堅硬的鱗甲,粗糙的毛發,浸染了黑血的泥土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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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的眼睛幾乎無法看見的細小蟲子在空氣中嗡嗡叫著,艾洛赫半躺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橡樹上橫生出的枝條上,悠閑自得地閉著雙眼,雙臂環抱,曲起一側的膝蓋,雖然他的被監護人一路上都沒有展露過笑容,他卻無需擔心她會如同之前的幾次那樣選擇從他身邊逃走——她終究還要顧及到克瑞瑪爾的囑托,雖然他們都知道,克瑞瑪爾只是希望冗長的旅程與新鮮的事物能夠轉移開露西厄的注意力——歸根結底,他終究還是沒有正視過露西厄對他的愛意,艾洛赫在很久之前就發現了他的這個缺點,雖然黑發龍裔本身也度過了比起人類的凡人一生數倍之久的時間,但他仍然無法準確地以實質上的年齡與表面上的外貌區分開來——或者說,他也是一個固執的家夥,無論是阿芙拉與露西厄,在他的眼中都是孩子,既然她們都是孩子,那麽不管她們怎樣闡述與表達自己對於克瑞瑪爾的愛戀之意,克瑞瑪爾都不會接受他們。
這份品德與堅守讓他都有些驚訝了。
問題在於,阿芙拉與露西厄如果是個凡人女性的話,她們不但早已開花結果,就連留下的種籽也可以長成大樹了,五十年的時間,對於人類是開始與結束,但對於阿芙拉與露西厄,只是將她們的愛意醞釀得更為厚重甜蜜的轉瞬之間而已,尤其是露西厄,相比起需要統治克瑞法的阿芙拉,她的生活更為簡單,平靜,而在這份簡單與平靜之中,過往的記憶只會變得愈發鮮明。
然後艾洛赫就聽到了有人在呼喊他的化名,那是一個凡人女性所能發出的最為甜美的聲音,帶著一些輕微的顫抖。
艾洛赫與露西厄接受的任務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危險的立足之處,但也非常重要——克瑞瑪爾需要他們去觀察與查勘南方諸國之中“煙草”的泛濫情況,雖然病毒已經散播了出去,但已經受到了蠱惑的人們當然也會尋找到更多的辦法來保證它的存活,但異界的靈魂不可能讓那些牧師與德魯伊的辛勞虛擲,特別是他們知道了參與其中的德魯伊已經有人決定放逐自己——在認為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之後,德魯伊們會將自己放逐到異常艱辛荒蕪的地方,他們的身邊不但沒有人類,甚至可能沒有具有智慧的生物,他們將於野獸同穴,或是與飛鳥同巢,不再說話,也不做記錄,不去製造與使用工具,也不會披覆上毛發之外的任何東西,直至歸於自然。
這個任務無疑是相當重要的,但也相當的平和尋常,假若他們確實察覺了什麽,予以打擊的也會是國王與大公們的騎士,或是神殿與聖所的牧師,這畢竟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艾洛赫輕輕落在地上,不比一片樹葉更重,讓正在尋找他的少女吃了一驚,隨即嫣紅了雙頰,她從未見到過那麽美麗的人,只是愛戀的神色只在她的眼中閃爍了一霎那就消失了——即便艾洛赫與露西厄已經將精靈的特征掩藏了起來,但他們的衣著,姿態與容顏都說明了他們並不是普通的平民,他們受到了這個小小村落的盛情款待,卻注定了只是過客而非可以被留下的人。
這幾天是村落裡的慶典日,可能與大地之神查緹有關,但因為這個偏僻的村莊還沒有牧師的關系,村民們並不能準確地掌握祭典的時間,不過沒關系,他們需要的也只是快快樂樂地度過秋收之後一段悠閑而富足的時光罷了——當然,也是為了能夠更好地招待他們的客人,比起叮當作響的銅幣與銀幣,他們更喜歡艾洛赫為他們尋找到的幾種可以用以止血與治療發燒,疼痛的藥草。
村民們的宴會也是簡陋的,缺少油脂與蜜糖,但有孩子們采摘來的漿果,點綴在麵包與麥子粥上也同樣色彩紛呈,引人食欲,少年與少女們在火堆的光芒下翩翩起舞,艾洛赫接受到的邀請最多,而露西厄卻始終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要喝點酒嗎?”
露西厄抬起頭來,一個少女正站在她的面前,手持著一個沒有任何雕花與鑲嵌的木杯,但木杯的表面被打磨的十分細膩,甚至可以看到反光,渾濁的液體在木杯中蕩漾著,映照出露西厄憂愁的面孔。
“謝謝。”露西厄有禮貌地說,她接過杯子,少女沒有離開,而是抱著另一杯淡薄的麥酒和她肩並肩地坐在了一起。
“您不去跳舞了嗎?”或是應該說, 不和艾洛赫跳舞了嗎?
“接下來我要和我的愛人跳了。”少女說。
“愛人?”
“是啊,將來他還會是我的未婚夫。”
“我以為……”
“以為我會選擇您的同伴嗎?”
“但您……”愛著的人難道不是艾洛赫嗎?露西厄自認為自己是不會看錯的。
“您們是貴族吧。”少女說:“平民是沒有資格與貴族在一起的。”
“對於他人或許如此,但我們……是不同的。”
“沒有什麽不同,”少女凝視著火焰,或說火焰與陰影之間的那個頎長纖細的身影:“您們並不是一般的出行對嗎,您們是有職責的。”